罗德里格斯那间办公室里,冷气倒是开得跟冰窖似的。
可以看出,洛杉矶的天气仍旧很热。
他看着桌上那份刚送进来的票房报表,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纸张还带着打印机那股热乎劲儿。
手指头捻着纸边儿,慢悠悠地翻。
前面几页,都是《星际远征》和《末日火山》的,数字不小,但也就那样,没蹦出啥惊喜。
他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好莱坞的巨轮碾过去,压出这个数儿,天经地义。
翻到后面,看到“冬日传媒”那几行字,他手指顿住了。
《哪吒1》……《哪吒2》……《流浪地球》……后面跟着的最终票房数字,比他当初喷咖啡那会儿涨了不老少,但再看看排片位置。
全是午夜场、大清早的犄角旮旯。罗德里格斯那张保养得宜、带着点刻薄相的脸上,肌肉松弛下来,嘴角往上扯了扯,是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哼。”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儿,带着点如释重负,又掺着点“我就知道”的得意。
他把报表往桌上一丢,纸张滑出去一小截,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卡洛琳!”他朝门口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挺清楚。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卡洛琳踩着那双细高跟儿,“哒、哒、哒”地快步走进来。
今天她又换了身裙子,酒红色的,料子看着滑溜溜的,领口开得有点深。
两条腿裹在那种半透不透的黑袜子里,绷得笔直,走路时那袜子的丝光一闪一闪的。
“议员先生?”
她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旁,很自然地弯下腰,一股子甜腻的香水味立刻盖过了雪茄的余味。
她眼神瞟向桌上那份报表,心里大概明白老板为啥叫她。
罗德里格斯没看她,手指头在报表“冬日传媒”那几个字上点了点,又指了指那堆票房数字。
“瞧瞧,卡洛琳,瞧瞧。跳梁小丑,蹦跶到头了。把他们按死在垃圾时间,这招儿,管用。”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后的松弛,“票房?看着是还凑合?哼,那点钱,够干什么?连我们一部大片的宣传费零头都赶不上!没了黄金档,没了曝光,他们这波热度,算是彻底凉透了。掀不起浪了。”
他身子往真皮椅背上一靠,发出轻微的皮革摩擦声,脸上那点假笑更明显了,透着股看蝼蚁挣扎的轻蔑:“那个叫楚涵的黄皮猴子,最近在干什么?还在他那狗屁仓库里捣鼓他那小作坊的把戏?还是…卷铺盖滚回他的地下室老家了?”
卡洛琳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丰满的上围几乎要蹭到罗德里格斯的手臂。
她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划拉了几下,屏幕的光映着她精心描画过的眼睛。
“议员先生,”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像掺了蜜,“我们的人盯着呢。那个楚涵…没走。最近动静还不小。”
“哦?”罗德里格斯挑了下眉毛,来了点兴趣,或者说是带着点猫捉老鼠的戏谑,“扑腾出什么水花儿了?又拍新戏了?还是找哪个不开眼的院线求爷爷告奶奶去了?”
卡洛琳把平板往罗德里格斯面前凑了凑,屏幕上显示着几张照片和一些简短的文字报告。
“不是拍戏,先生。他…他开了家分公司。就在市中心,圣莫尼卡大道边上,租了半层楼。新地方,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
照片拍得有点远,但能看出是一栋挺新的玻璃幕墙大楼,在加州刺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其中一张稍微清晰点的,能看到楼底下挂了个崭新的铜牌子,上面刻着“冬日传媒(北美)”。
罗德里格斯盯着那照片,愣了好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
开分公司?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租半层楼?
随即,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不屑的嗤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指甲刮过黑板。
“哈!开分公司?”
他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身体都因为这不加掩饰的嘲讽而微微抖动。
“就他?那个靠在地下室切胳膊切腿、拍活埋起家的家伙?租个写字楼就以为自己是个角儿了?真他妈的……滑稽!”
他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极度的轻蔑和一种“这人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的匪夷所思。
“烧钱!纯粹是烧钱买脸面!”
他下了结论,语气斩钉截铁,“好莱坞是什么地方?是钱堆起来的,更是人脉、是体系、是上百年攒下来的规矩堆起来的!
他以为租个亮堂点的办公室,挂个新牌子,就能挤进我们这个圈子了?做梦!好莱坞的水有多深,他这种乡巴佬连脚趾头都沾不着边!”
罗德里格斯越说越觉得可笑,刚才那份票房报表带来的那点松懈彻底变成了对楚涵不自量力的鄙夷。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就朝卡洛琳紧挨着他手臂的、裹着丝袜的臀部捏了一把,那弹软的手感让他心情似乎更好了点。
“让他搞!让他可劲儿折腾!”
罗德里格斯挥了挥手,像是要挥走一只烦人的苍蝇,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残忍笑容。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光鲜亮丽的分公司,能撑几个月!租金、水电、人工……哪一样不是钱?他那点从垃圾时间抠出来的票房,够他填几天窟窿?等着瞧吧,卡洛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看着他灰溜溜地滚蛋,连那仓库的门都回不去!”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楚涵破产倒闭、狼狈不堪的结局,志得意满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无形的节拍。
“由他去吧,自己瞎晃荡。他不可能成功。”
罗德里格斯最后下了断言,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好莱坞的太阳,轮不到他来晒。”
圣莫尼卡大道边上,那栋崭新的玻璃写字楼,在下午的阳光底下明晃晃的,能把人眼睛闪瞎。
跟楚涵他们以前窝着的那个堆满废旧轮胎、飘着机油和灰尘味儿的破仓库比起来,这地方简直像从科幻片里抠出来的。
电梯“叮”一声,停在十八楼。
门一开,一股子刚装修好的味儿就扑过来,油漆混合着新地毯的化学气味,有点冲鼻子。
老陈和瓦格斯一左一右,像哼哈二将似的跟着楚涵走出来。
老陈身上那件西装,还是有点皱巴巴,但好歹是新的,领带打得有点歪。
他不停地抻着衣角,眼睛不够使似的到处瞟,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有点缩手缩脚的影子。
瓦格斯呢,他那件标志性的花衬衫今天倒是没穿,换了件骚包的亮紫色polo衫,领子硬撅撅地立着,头发用发蜡抹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路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大,皮鞋踩在光溜的地板上“咔、咔”响,想摆出点老板派头,但眼神里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跟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没两样。
“娘咧……”老陈摸着走廊冰凉的玻璃隔断,手指头在上面留下几个模糊的印子,“这玻璃擦得,苍蝇飞过来都得撞晕!楚哥,咱…咱真就在这儿扎根了?”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感觉脚底下发飘。
瓦格斯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他一下:“废话!钱都砸进去了!瞧见没老陈,这才叫排面!以后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再上门,先让他在这大厅里站半小时醒醒脑子!”
他得意地扬着下巴,好像这大楼是他盖的。
走廊尽头,两扇厚重的玻璃门敞开着,上面贴着崭新的“冬日传媒(北美)”logo。
门里,是个大得能跑马的开放式办公区。
一排排崭新的工位空着,电脑屏幕黑着,椅子都套着塑料膜。靠里边是几间独立的玻璃办公室,其中最大的一间,门敞着。
楚涵看都没看那些空工位,径直走向那间最大的办公室。
李强正猫着腰在里面忙活,把最后几个纸箱子拆开,往外掏东西,打印机、文件夹啥的。看见他们进来,李强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脸上笑开了花:“楚总!陈哥!瓦格斯!都弄差不多了!您看看,这地方,敞亮不?”
这办公室是真不小。
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看出去是洛杉矶密密麻麻的楼顶和远处灰蓝色的天。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热烘烘。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能当乒乓球台使的黑色实木办公桌,油光锃亮,能照见人影儿。
桌后是一张看着就死贵的高背皮椅。
靠墙还有一圈看着就很软乎的沙发,围着个玻璃茶几。
角落里甚至摆了几盆半人高的绿植,叶子油绿油绿的,给这冷冰冰的新地方添了点活气儿。
瓦格斯一屁股就砸进那大沙发里,沙发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把他整个人都陷进去半截。
“嚯!这沙发!跟坐进棉花堆里似的!老陈,快来试试!”他舒服地直哼哼,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开。
老陈没他那么放得开,小心翼翼地用屁股蛋子挨着沙发的边儿坐下,试探性地颠了颠,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是…是挺软乎。”
他摸着那光滑的皮面,又看看那张大得离谱的老板桌,再看看窗外那望不到边的城市风景,感觉像在做梦。
几个月前还在为高利贷愁得睡不着觉,现在居然坐在这地方了?
他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
楚涵没坐。
他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
阳光把他背影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t恤衫洗得有点发白,牛仔裤也旧了,跟这豪华办公室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外面。
楼下车流像缓慢移动的甲壳虫,远处好莱坞山的标志在薄霾里若隐若现。
办公室里一时间就剩下瓦格斯在沙发上蹭来蹭去的声音,还有李强拆箱子的窸窣声。
老陈的兴奋劲儿缓了点,看着楚涵沉默的背影,心里那点不踏实又冒头了。
租这地方,光押金加头期租金就砸进去小一百万美金,还不算装修、买家具、拉网线这些零碎。
坐吃山空啊!五十亿美金听着吓人,可也经不住这么造。那钱是股市里搏命搏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楚…楚哥,”老陈搓着手,屁股往前挪了挪,离楚涵近点,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地方是真好,真提气!接下来…您看咱们这分公司,开门第一炮,先干点啥?是赶紧把《127小时》的后期弄利索了上映?还是…再踅摸个好本子,咱也拍部大片,震震那帮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