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洛杉矶的空气还带着点海风刮进来的凉气儿,吹在脸上有点醒神。
太阳还没完全爬起来,只在那些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抹了一层又薄又脆的金光。
楚涵从他那栋刚买下来、还没怎么收拾利索的别墅里出来,钻进一辆半旧的福特皮卡。
车子吭哧吭哧喘了几声,朝着市中心那片钢筋水泥的森林扎了进去。
老陈和瓦格斯挤在后座,俩人的脸色跟这没睡醒的天色差不多,灰扑扑的。
皮卡最终停在一栋高得能戳破天的玻璃大厦底下。
门脸儿锃亮,反射着清冷的光,门口站着穿得笔挺的门童,眼神儿扫过他们这辆沾着泥点子的破车,又扫过楚涵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没啥表情。
楚涵眼皮都没抬,推门落车,径直往里走。
老陈赶紧扯了扯自己那件不太合身的西装下摆,跟了上去。
瓦格斯啐了口唾沫,低声对着门童骂了句“装什么犊子”,也硬着头皮跟上,他那花衬衫的领口照例被他扯得歪歪扭扭。
电梯无声无息地往上蹿,快得让人耳朵发闷。
门一开,一股子高级味儿就冲进鼻子,消毒水混着咖啡香,还有点儿新地毯的化学味,底下还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钱的味道。
地板光溜得能照见人影,墙上挂着的电子屏红红绿绿跳着些鬼画符一样的线条和数字,看得人眼花。
“晨曦资本证券”
几个冰冷的金属字嵌在前台后面。
楚涵走过去,报了预约的名字。
前台的金发妞儿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声音甜得发腻,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纸。
“楚先生,请填一下开户资料。”
楚涵没接话,拉过一张硬邦邦的椅子坐下,拿起笔就开始划拉。
老陈和瓦格斯像俩门神杵在他边上,浑身不自在。
老陈不停地用一块皱巴巴、边缘都磨毛了的灰手帕擦着脑门和脖子里的汗,那汗珠子好象永远也擦不完。
瓦格斯则烦躁地东张西望,手指头在裤缝上一下下地抠着,眼神儿扫过那些穿着考究、步履匆匆的人,又落回楚涵飞快移动的笔尖上,嘴唇无声地动着,象是在骂娘。
“操,这破地方,憋死老子了,”瓦格斯终于憋不住,压着嗓子对老陈抱怨,“大清早的跑这铁笼子里来,搞毛啊?楚到底想干嘛?”
老陈用骼膊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眼神朝楚涵那边努了努。
他凑近瓦格斯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股子焦糊味儿:“少说两句!听着没?他要玩大的!玩股票!疯了……真他妈疯了……”
楚涵的笔停了,把填好的几张纸推回去。
金发妞儿麻利地敲打着键盘,脸上那职业笑容纹丝不动:“好的楚先生,账户已经为您开通了。请问您准备存入多少初始保证金?”
楚涵从破了皮的旧夹克内袋里摸出张银行卡,两指夹着,轻轻放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
“两千万。”
声音不大,落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却象砸下块石头。
老陈擦汗的手猛地一僵,帕子差点掉地上。
瓦格斯眼珠子瞪得溜圆,活象听见楚涵说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两…两千万?”老陈的声音都劈叉了,带着点破音儿,“楚先生!你…你哪来这么多……”
他猛地想起什么,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脸唰一下白了,汗出得更凶了,“你…你真去找秃鹫了?用那仓库…还有咱那点家底…做抵押?”
楚涵没看他,只对着前台点了下头:“恩。办吧。”
金发妞儿效率奇高,手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脸上笑容依旧:“好的,楚先生。两千万保证金已确认到帐。您可以通过我们的交易平台进行操作了。这边请,有交易终端。”
她引着三人走到靠窗一溜排开的计算机前。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刚刚苏醒的洛杉矶,阳光开始有点刺眼了,把那些钢铁森林的轮廓勾勒得棱角分明。
楚涵坐下,熟练地登录账户。
屏幕上跳出一片花花绿绿的图表和数字,看得老陈和瓦格斯直犯晕。
楚涵没看那些跳动的线条,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几只股票的代码和信息。页面显示的都是些华国大公司的名字,什么“东方重工”、“龙腾基建”、“华航国际”……股价走势图一片绿油油,象刚被霜打蔫的韭菜。
“看,”楚涵指了指屏幕,头也没回,声音平静得象在说今天天气,“现在便宜,地板价。”
老陈凑近了看,那股价低得确实让他这外行都觉得心慌。
“便宜…便宜是便宜,可楚先生,这…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玩的吗?我听说……听说跟赌钱差不多啊!十赌九输!”
“不是赌,”楚涵手指在鼠标上移动,点开一个后台页面,“是借力。”
老陈和瓦格斯伸着脖子看过去,只见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字“申请融资融券额度”。
楚涵在“融资杠杆倍数”那一栏,手指稳稳地点了一下,输入了一个数字,10。
“杠杆?”瓦格斯挠着他那鸡窝似的头发,一脸懵,“啥玩意儿?撬东西的棍子?”
楚涵难得解释了一句,但话还是又冷又硬:“借银行的钱,放大本金。保证金两千万,十倍杠杆,就能撬动两亿。”
“两亿?!”
老陈怪叫一声,声音都变了调,引得旁边一个正端着咖啡看盘的老白男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
老陈赶紧捂住嘴,但眼里的惊骇藏不住,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他廉价西装的领口里。
他一把抓住楚涵的骼膊,那手冰凉,还在抖。
“楚先生!祖宗!你…你这是玩火啊!十倍?你拿两千万去撬两亿?!这要是一个跟头栽下去……”老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银行的钱…那是要还的!真金白银!还不上…在米国…你知道那是啥下场吗?骨头渣子都能给你榨出来!秃鹫那帮人你还能周旋周旋,银行?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瓦格斯也听明白了,脸都绿了。“操!两亿?!楚!你他妈真疯了?这要赔光了,咱仨捆一块儿卖屁股到下辈子也还不起啊!”
“为什么?”老陈冷静了下来,问道。
他不理解,虽然现在拍电影赚的有点少,但凭借楚涵的能力,未来肯定会越赚越多的!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因为要稳脚跟,”楚涵说道。
“那帮家伙想要把我给按死,不管是华国引进的电影,还是我自己拍摄的,他们全部都扔进了垃圾时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人脉,想要自己拥有人脉最好的方式,那就是有钱,想要快速有钱的方式,就是金融!”
楚涵来米国的目的不是赚钱,他在华国有公司,几十个亿。
只不过钱弄不过来。
他来米国,是为了宣扬华国文化来的,可现在,米国电影协会那帮鸟毛,把他的路给拦住了。
那就不要怪楚涵,要靠着这种冒险,把路给彻底冲开了!
老陈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那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他太清楚楚涵的性子了,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这次……这次是万丈悬崖啊!
“楚先生……”老陈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咱…咱再想想?拍电影…拍电影不是也挺好?《活埋》不就赚了吗?《127》也快好了……咱慢慢来不行吗?何苦……”
“赌不赌?”楚涵问,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好象问的是“吃了吗”一样平常。
老陈浑身一激灵,像被针扎了。
赌?这他妈哪是赌?这是把身家性命,把后半辈子,把一切都押在刀尖上跳舞!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胸口闷得象压了块大石头。
眼前闪过秃鹫那张阴狠的脸,闪过银行催债单上冰冷的数字,闪过在米国还不上钱可能的下场。
冰冷的牢房?还是被扔进哪个臭水沟?他打了个寒颤。
他又想起楚涵拍电影时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想起《活埋》最后那串跳动的票房数字,想起他答应拍《127小时》时那斩钉截铁的时候。
老陈的眼神在楚涵脸上和屏幕上那刺眼的“10倍杠杆”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汗水流进他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用力眨了眨,眼前有点模糊。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象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惨烈的搏斗。
突然,他象是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垮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挺直了腰杆,但那腰杆明显在微微发抖。
他往前一步,几乎凑到楚涵鼻子底下,那双因为常年抽烟熬夜而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涵,声音嘶哑得象是砂纸在刮铁皮:
“楚…楚先生……”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我…我老陈要是跟着你…把这五千万也押上……”他指了指自己,“加之瓦格斯那点家底,咱仨凑三亿……要是…要是真他妈栽了,回华国……你能…能保我老陈……下辈子…下下辈子…衣食无忧吗?”
他问得极慢,每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缈茫的希冀。
浑浊的眼睛死死锁着楚涵,仿佛要从他脸上榨取出一个能救命的东西。
楚涵没立刻回答。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刺眼了,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象一座沉默的雕像。仓库里油烟气、老陈的汗味、瓦格斯身上廉价古龙水味……那些熟悉的气息仿佛在这一刻穿越空间涌了过来,混合着这交易所里冰冷的金钱味道。
几秒钟,长得象一个世纪。
“能。”
斩钉截铁,毫无拖泥带水。
没有承诺的细节,没有煽情的保证,就一个字。
老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象是被那个字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又象是被注入了某种强心剂。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口气吸得又长又重,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吸进去。
再睁开眼时,里面那点惊恐和挣扎竟然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麻木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