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颂猜秘书长将李金唐的条件一字不差地复述完毕，长桌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摇曳的烛光在普密蓬国王年轻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两侧分坐着军政府残余的三位最高将领——他侬、巴博，以及刚刚从北部防线狼狈撤回的帕拉。
“保留国王名义统治权”普密蓬轻声重复着第一条，指尖在柚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个条件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至少李金唐承认了王室存在的必要性。
“成立临时政府。”他侬冷哼一声，脸上的刀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说得好听！这个‘临时政府’里能有我们的人吗？恐怕全是他的党羽！”
“整编政府军。”巴博的声音嘶哑，这位以强硬着称的将军此刻眼窝深陷，“怎么整编？缴械解散？把我们的人打散编入他的部队？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帕拉上将一直沉默着，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国防部长此刻显得苍老了许多。在永河防线崩溃后，他手中已无可用之兵。
“区别在于，”普密蓬国王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让三位将领同时看向他，“区别在于，如果接受这些条件，至少还能保全一部分人的性命，保全王室的地位，让国家不至于在彻底的内战中崩坏。”
“陛下！”他侬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们还有两万忠诚的士兵！曼谷的街巷每一处都可以成为堡垒！只要坚守待援，等国际社会介入——”
“国际社会？”普密蓬打断他，年轻的国王此刻展现出罕见的锐利，“美国大使馆三天前就开始焚烧文件，英国领事昨天已经撤往新加坡。你指望谁来介入？联合国？还是你指望的那些军火商人？”
巴博拳头紧握：“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向那个华人叛匪低头！这是暹罗军人的荣誉！”
“荣誉？”普密蓬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们的荣誉，就是用整个曼谷、用数十万平民的性命做赌注吗？看看窗外！起义军已经控制了四分之三的城区！你们的坦克在哪里？空军在哪里？北方的援军又在哪里？”
一连串质问让三位将领哑口无言。
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一名侍卫官匆匆进入，在他侬耳边低语几句。他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说！”普密蓬命令道。
侍卫官犹豫地看向国王，又看看将领们，终于低声汇报：“刚接到消息起义军的北路军一部已经南下，与其中路军在是隆路口会师。现在，他们三路大军已经已经完成了对王宫区域的合围。”
烛火噼啪爆响。
帕拉颓然靠回椅背，巴博的拳头松开了，只有他侬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好好一个李金唐。”他侬咬牙切齿，“一边谈判，一边调兵围困。这是要逼我们就范啊。”
“不是逼你们，”普密蓬纠正道，目光扫过三位将领，“是给我，给王室，也是给这个国家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接受条件，和平过渡。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或者，你们可以带着你们所谓的荣誉，去进行最后的抵抗。但请不要把王室，把这座王宫，把曼谷剩余的平民，拖入你们最后的坟墓。”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同一时间，距离王宫仅一点五公里的起义军前敌指挥部。
李金唐站在临时搭建的沙盘前，沙盘上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王宫区域被红色旗帜三面包围，仅剩西侧湄南河方向还有一个狭窄的缺口。
“他们不会全接受的。”苏望海低声分析，“特别是他侬和巴博，手上沾了太多血，知道投降也没有好下场。”
“所以要给他们一个‘光荣战死’的机会。”李金唐的手指轻轻点在王宫西侧的一片区域，“这里，留个口子。想跑的人，让他们从河上跑。”
王豹刚从北线赶来，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社长，我的部队已经就位。什么时候总攻？一夜就能踏平那片区域！”
李金唐摇摇头：“不急着总攻。先劝降。”
“劝降？”王豹皱眉，“那些顽固分子能听？”
“不是听不听的问题。”李金唐转身看向窗外暮色中的曼谷，“是要让所有人看见，我们给了他们机会。让王宫里的卫队看见，让还躲在建筑里的平民看见，也让国王看见。”
他走回桌边，提起笔快速书写：“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最后通牒》。限令王宫区域内所有武装人员，在明日正午十二时前放下武器，有序撤离。承诺保障投降人员生命安全，战后进行公正审判。逾期不降者，视为顽固战犯，格杀勿论。”
“同时，”他补充道，“用大喇叭，用传单，用一切方式，把这份通牒传进去。特别是要传到普通士兵耳中。”
命令迅速被执行。夜幕降临时，十几辆装备着高音喇叭的卡车开到王宫外围防线前，用泰语、华语甚至英语，反复广播着通牒内容。成千上万的传单被投石机射入王宫区域，白色的纸片在探照灯光柱中如雪花般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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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围墙内，政府军最后的阵地上一片死寂。
士兵们拾起传单，借着昏暗的光线阅读。有人默默收起，有人将其撕碎，更多人则茫然地望向军官所在的方向。
在原本富丽堂皇的枢密院大厅里，他侬对着残余的军官团做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李金唐的承诺能信吗？别忘了我们在北榄府杀过他们多少人！投降就是死路一条！”他侬挥舞着手枪，“但只要守住这里，守住王宫，我们就还是暹罗的正统！国际社会不会坐视一个华人政权占领王宫！坚持住，会有转机的！”
巴博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检查着自己的配枪。
角落里，几名年轻军官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悄悄将传单塞进衣襟。
午夜时分，第一波逃亡开始了。
十几名士兵趁巡逻间隙，从王宫西侧一处排水口爬出，跳入湄南河冰冷的河水，向着对岸游去。起义军按照命令，没有开枪，只是用探照灯锁定了他们的位置，看着他们爬上对岸，被等候在那里的部队接收。
逃亡像瘟疫一样蔓延。
凌晨三点，整整一个排的士兵在少尉带领下，打着白旗从东门走出。带队的少尉对起义军军官说：“我们不想为王宫里那几个人的野心陪葬。”
黎明前，逃亡人数已超过八百。
他侬暴怒地枪毙了两名试图带兵投降的上尉，但恐慌已经无法遏制。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王宫金色的尖顶时，残余的守军已不足五千人，而且士气濒临崩溃。
上午九点，普密蓬国王通过宫内尚存的电话线路，最后一次联系了起义军指挥部。
“李金唐阁下，”国王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电波传来，“请再给一些时间。我会尽力劝说”
“陛下，”李金唐对着话筒，声音平静而坚定，“正午十二点。这是最后的时限。为了那些还愿意活下去的士兵，为了曼谷的平民，也为了您自己，请做出明智的选择。”
电话挂断了。
李金唐看了看怀表：上午九点十五分。
他走到指挥部门口，望向王宫方向。晨雾正在散去，那座象征着暹罗数百年历史的建筑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社长，”苏望海轻声问，“如果到时他们还是不降”
李金唐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就让历史记住，是他们自己选择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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