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罗斯福总统坐在轮椅上,面前摊开放着几份用最简练语言摘要的、关于“爱丽丝线”(或称“斩杀线”)理论的报告,以及特纳在西部委员会会议上发言的核心内容。这些信息来自那个与“皮特爵士”关联的、被胡佛和国税局“接管”的特殊渠道,以最高密级呈报。
罗斯福看得很慢,眉头越锁越紧,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敲击着轮椅扶手。当他看到关于“隐形贫困”、“家庭生存预算”、“一到三个月崩溃期”、“德国人和苏联人最乐见”等关键描述,以及特纳关于“保护机制是为了防止内部崩溃、剥夺敌人武器”的结论时,他猛地抬起头,脸色铁青,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将报告重重地摔在桌上,目光如炬,扫过被紧急召来的几位核心幕僚——内政部长哈罗德·伊克斯、劳工部长弗朗西丝·珀金斯、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以及哈里·霍普金斯。
“先生们,女士,”罗斯福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和后怕而有些沙哑,他指着那份报告,“看看这个!史密斯,一个资本家,一个我们时刻需要警惕和制衡的工业巨头,他和他那帮西部朋友们,在关心什么?在研究什么?!‘爱丽丝线’!‘斩杀线’! 他们比我们更早、更清醒地看到了这个国家皮肤下面正在化脓的伤口!看到了千百万个美国家庭是如何在贫困线上挣扎,一次意外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看到了这种绝望,是如何可能被希特勒和斯大林利用,从内部瓦解我们!”
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提高,质问的目光首先刺向内政部长伊克斯和劳工部长珀金斯:
“哈罗德!弗朗西丝!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明显、这么危险的社会状况,为什么没有人向我做这样清晰、这样有冲击力的报告?!我们的内政部、劳工部,每年花着纳税人数百万美元的经费,养着成千上万的统计员、调查员,每天都在干什么?!史密斯,一个加利福尼亚娱乐出身的资本家,先一步拿出了这样一份…冷酷但精准的社会诊断书?!”
劳工部长珀金斯女士脸色煞白,她是罗斯福新政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工人权益的积极倡导者,此刻感到巨大的委屈和压力,她急忙解释:“总统先生!我们…我们劳工部每天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劳资纠纷、失业救济申请、工资工时投诉…我们的抽样调查更多是针对特定行业和工会,我们…我们没有资源,也没有想到要用如此…如此精细和冷酷的经济模型,去计算一个家庭的‘生存崩溃点’…这…这更像是内政部社会调查的范围…”
内政部长伊克斯一听,立刻急了,他可不想背这个锅:“总统先生!劳工部的数据是基础!我们内政部的社会调查更多是宏观趋势和区域研究,这种深入到每个家庭收支细节、模拟崩溃路径的微观分析,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和跨部门协作,这…这需要专门的预算和团队…”
“够了!”罗斯福厉声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推诿,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具体部门责任的时候。特纳的报告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引以为傲的“新政”之下,依然存在的、深不见底的社会危机。这危机不是新政造成的,但新政的覆盖面和安全网,显然还远远不够。
“特纳有句话说得没错,”罗斯福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反省和决断,“如果我们不改善底层人民的生存状况,如果我们任由这种‘隐形贫困’和‘生存脆弱性’大面积存在,美国可能不需要等到参战,就会从内部开始崩溃。社会动荡,生产停滞,民心离散…这恰恰是柏林和莫斯科最希望看到的。他们巴不得我们自顾不暇。”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行动力:“更讽刺的是,特纳和他的西部委员会,一帮资本家,居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开始讨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建立‘保护机制’了!虽然他们的动机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产业和统治,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危险,并且准备采取行动!而我们的联邦政府呢?难道还不如一帮资本家有远见和行动力吗?”
财政部长摩根索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总统要动真格的了,他连忙出言提醒现实的困难:“总统先生,我完全理解您的担忧和决心。但是…建立全国性的、更完善的社会保障和家庭救助网络,需要巨额的、持续的财政投入。我们的财政状况…您是最清楚的。为了应对战争威胁,军费开支已经在飙升。《租借法案》也在消耗我们的储备。国债已经很高了。我们…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去搞这样一个可能无底洞般的‘保护机制’。”
罗斯福静静地听完摩根索的诉苦,脸上没有任何为难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近乎狡黠的、冰冷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几位幕僚,最后定格在摩根索脸上,一字一句地说:
“亨利,你说得对,我们政府,确实没有那么多钱。”
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然后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得近乎残酷:
“但是,我们的资本家朋友们有啊。密斯、霍华德·修斯、亨利·福特、安德鲁·梅隆、约翰·洛克菲勒…还有华尔街那些银行家们,他们有的是钱。我相信,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无论是德国的炸弹还是苏联的思想),也为了…避免他们的工厂和财富在未来的社会动荡中化为灰烬,他们一定非常乐意为国家,为美利坚的未来,捐献出大量的金钱。”
他看着摩根索瞬间瞪大的眼睛,以及伊克斯、珀金斯脸上恍然大悟又略带惊愕的表情,清晰地下达了指令:
“哈里,亨利,你们立刻牵头,组织财政部、司法部和国税局最精干的人手,成立一个特别小组。研究一下,如何以‘保卫美国生活方式特别税’、‘反经济颠覆安全基金’或者…干脆就叫‘社会团结与稳定捐赠’的名义,向全国年收入超过…嗯,比如十万美元的个人,以及净利润超过一百万美元的企业,发起一场爱国募捐。当然,是‘自愿’的。但是,募捐的号召要由我亲自发起,要通过炉边谈话向全国说明情况的严重性和必要性。国税局要提供详细的、关于哪些人和企业最有‘能力’和‘责任’为国家安全做出‘贡献’的参考名单。我相信,在当前的国际形势和国内共识下,我们的资本家朋友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他最后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这笔钱,将专门用于建立和加强联邦层面的家庭紧急救助、医疗保障扩大、职业培训以及社区稳定项目。我们要做的,不是照搬特纳那套小打小闹的‘缓冲机制’,而是要建立一个更系统、更有力的国家安全网。钱,就从那些最有钱、也最怕社会不稳定的人口袋里出。这就叫…取之于‘富’,用之于‘稳’。”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幕僚们被总统这番大胆、甚至有些“强盗”逻辑的筹款计划震撼了。但仔细一想,在罗斯福的巨大威望、战争阴云、以及特纳报告揭示出的可怕社会前景多重压力下,这或许…真的是一条可行之路。资本家们为了自保,可能真的会“慷慨解囊”。
罗斯福看着窗外华盛顿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特纳·史密斯…你给了我一个警告,也给了我一个思路。现在,轮到我来下棋了。用你们的钱,来补上你们自己挖出的窟窿,顺便…巩固我的权力和美国的基石。这很公平,不是吗?”
一场由国家最高权力主导、旨在向最富裕阶层“征收”特别资金以缓解社会深层矛盾的隐秘行动,在罗斯福的决策下,悄然拉开了序幕。而特纳的“爱丽丝线”理论,无意中成了撬动这场行动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