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他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张沉思或犹疑的面孔,“我们再来看看这条线。把它放在今天的世界地图上,放在华盛顿、柏林和莫斯科的三角关系里去看。”
他直起身,指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大洋彼岸的欧洲和更遥远的欧亚腹地。
“如果我们,因为短视的贪婪,因为对利润无休止的追逐,真的把成千上万的美国家庭——那些在底特律的汽车厂、匹兹堡的钢厂、加州的农场、西海岸的造船厂里工作的家庭——逼到‘爱丽丝线’之下,让他们陷入绝望的、无路可走的‘隐形贫困’,甚至触发‘斩杀’效应……你们知道,最高兴的会是谁吗?”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问题悬在空中。
他顿了顿,让德国的威胁在众人心中沉淀,然后抛出了更尖锐、也更让在座这些资本家心底发寒的名字:
“而比希特勒更高兴、更会利用这种情况的,是约瑟夫·斯大林,是莫斯科的共产国际!”特纳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有穿透力,“苏联人及其意识形态,最擅长什么?最擅长的就是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中寻找不满、煽动对立、输出革命!他们有一整套的理论、组织和渗透手段。如果我们自己把我们的工人逼到活不下去的边缘,就等于亲手给莫斯科递上了最锋利的刀子,为我们自己的工厂和城市,培养出了最易燃的‘革命火种’!”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想想看,到时候,煽动罢工的将不再是只想提高工资的本地工会领袖,而是拿着莫斯科卢布、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革命家。抗议的口号将不再是‘提高待遇’,而是‘推翻资本家,建立工人苏维埃’。动荡将不再局限于经济范畴,而会直接挑战我们财产私有制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的合法性!这就不再是成本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特纳深吸一口气,总结道,语气斩钉截铁:“所以,先生们,我提出‘爱丽丝线’,反复强调不能越过它,这从来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出于对工人农民的‘仁慈’或‘同情’! 那些是牧师和慈善家该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白板上那条刺眼的红线上:“这是最冷酷、最现实、最利己的生存计算!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工厂、土地、财富和生活方式!是为了不让希特勒和斯大林有机会从我们的内部崩溃中获益!是为了确保美国,至少是我们西部的美国,能够保持稳定、拥有足够的生产力和消费力,去赢得这场战争,并在战后继续繁荣,而不是在内部的社会革命或者外部的强权压迫下分崩离析!”
“维持大多数美国家庭生活在这条线上,就是在加固我们自己的堡垒,就是在剥夺我们敌人的武器和机会。这不是为了他们,” 特纳指向窗外,仿佛指向那些看不见的工人和农民,“这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为了我们想要守护和传承的这个体系与未来。 任何忽视这条线的人,任何企图越过这条线去榨取最后一点利润的人,都是在给我们共同的敌人递刀子,都是在挖掘我们所有人坟墓的第一铲土!”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赫斯特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深思后的凝重,老巴顿眼中的不满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惧取代,修斯则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对特纳这番宏大而冷酷论述的认同与警惕。其他委员们也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深刻理解了“爱丽丝线”背后那远超经济范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战略意义。
“所以,我提议,”特纳抓住时机,声音沉稳有力,提出了具体的行动方向,“在我们西部各州,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率先尝试建立一些保护性的缓冲机制。目标不是让穷人变富,而是确保那些仍在工作、仍在创造价值的家庭,不至于因为一次意外就被轻易地‘斩杀’,跌入无法挽回的深渊,成为我们体系的破坏者和敌人的帮手。”
他具体列举:
“比如,与我们关系密切的银行,可以对有稳定工作记录、但收入接近‘爱丽丝线’的家庭,提供更低利率的紧急小额贷款,或者设立特殊的最低还款额协议,允许他们在困难时期只偿还利息或极低本金,延长还款周期。大多数普通家庭,工资只够覆盖每月基本开销,没有存款。一次医疗费,一次汽车大修,就可能让他们被迫去借高利贷,或者断供,最终家庭崩溃。我们提供一条相对温和的‘安全绳’。”
“又比如,我们控制的大企业,可以设立内部互助基金,用于帮助遭遇突发困难的员工家庭。巴顿的农场主联盟,也可以考虑为签约农户提供类似的价格保障或灾害预支金。”
“西部的议员们,会最支持这类政策。因为这能直接惠及他们的选民,让选票更加稳固。社会稳定,也是他们的政绩。”
正如特纳所料,提议立刻引发了不同阵营的反应。
代表金融资本的几位银行家脸色难看,窃窃私语。对他们来说,这种“保护机制”意味着利润减少、风险增加,还失去了在债务人最脆弱时“雨天收伞”、低价攫取抵押品(如房产、土地)的最佳时机。让他们放弃“晴天买伞,雨天收伞”的盈利模式,去做什么“最低还款”、“低息救助”,简直比割他们的肉还难受。但特纳刚刚那番“国家敌人”的论述言犹在耳,他们不敢公开强烈反对,只是面露难色,沉默以对。
而以老巴顿(农业)、修斯(航空制造)、亨廷顿(铁路、地产)、赫斯特(媒体、娱乐)、盖蒂(石油)等为代表的劳动和资本密集型产业的巨头,态度则鲜明得多。
“我同意!”老巴顿第一个粗声粗气地表态,“妈的,稳定大于一切!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农场工人因为家里人生病借了高利贷,然后被逼得偷我的牛,或者干脆跑去找什么工会闹事!有点保障,他们干活才安心!我支持!”
修斯冷静地补充:“从生产效率和安全角度看,一个没有后顾之忧、对工厂有基本认同感的工人队伍,远比一支朝不保夕、充满怨恨的队伍有价值。这笔投入,可以视为高级的人力资源管理和风险对冲成本。我赞成。”
亨廷顿摸着下巴:“铁路运输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流浪汉和暴徒可不会买票乘车。而且,这能帮我们稳住那些铁路小镇的社区。我支持。”
赫斯特虽然对特纳的“魔鬼”言论心有余悸,但也点头:“社会稳定,我的报纸才好卖,广告商才愿意投钱。混乱是新闻,但长期的混乱是灾难。我也同意。”
盖蒂言简意赅:“油田和炼油厂需要安全。支持。”
这些实体产业巨头占据了委员会的主导权。他们的产业与土地、工人、社区深度绑定,最惧怕社会动荡和生产中断。特纳的提议,恰恰切中了他们最深层的安全需求。
一番简短的讨论和利益权衡后(特纳暗示会在其他方面补偿银行家们的“损失”,比如在未来的土地交易或特定金融业务上给予便利),投票迅速进行。
“支持建立西部社会缓冲机制的,请举手。”特纳说。
修斯、巴顿、亨廷顿、赫斯特、盖蒂等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几位银行家在犹豫片刻后,也勉强举起了手。反对者寥寥。
“通过。”特纳宣布,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种完成必要工作的平静,“具体实施细则,成立一个工作组,由霍华德牵头,巴顿和…(他点了两位相对开明的银行家代表)协助,尽快拿出方案。记住,原则是实用、低调、可控,不要搞成全国性的福利法案,那是罗斯福和国会的事。这是我们西部自己的‘保险’。”
重大决议达成,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特纳似乎瞬间就将刚才那番关乎国运和意识形态的沉重讨论抛在脑后,他转向修斯,语气轻松地提起了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好了,正事谈完了。霍华德,明天我就动身去德州了。你对那边的牧场熟,有什么特别推荐的、值得一看的优质牧场吗?要大,要水草好,产权清晰,最好…有点历史,或者有点特色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让刚刚还在思考“社会缓冲机制”的众人一愣,随即会心一笑。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特纳,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在谋划大局的同时,从不忘记为自己和家族攫取最实实在在的根基——土地。
修斯也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严肃讨论只是会议间歇:“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特纳。德州中部,布雷迪溪附近,有个叫‘孤星之冠’的大牧场,将近八万英亩。水源是自有的溪流和地下水,草场质量在整个德州都能排进前十。原来的主人是个老派的德州世家,去年老头去世了,几个儿子都在东部搞金融,对牧场没兴趣,正想整体出售套现。位置有点偏,但正合你意,安静,私密,而且…价格有得谈。我已经让人把初步资料送到你办公室了。”
“布雷迪溪…‘孤星之冠’…” 特纳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露出感兴趣的光芒,“听起来不错。水是命脉,有自己稳定的水源最重要。好,我第一站就去看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