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1941年初春,芝加哥港口,某隐秘装卸码头
夜色深沉,海风带着寒意。一艘悬挂着中立国旗号、但行踪诡秘的货轮,正悄然停靠在码头最偏僻的泊位。工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而迅速地往船舱里搬运着一个个贴着“工业纱布”、“医用辅料”标签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一种病态的亢奋。
码头旁的临时板房里,米勒、萨姆(工厂主)、李(银行家)以及“皮特爵士”齐聚一堂,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桌上摊开着瑞士银行的转账凭证副本,上面的数字令人眩晕。
“第一批货,三十万卷‘特级医用纱布’,已经全部装上船了!”米勒搓着手,眼睛发亮,“皮特爵士那边催款的电报都快把电台烧了!钱…已经到我们在瑞士的户头了!扣除所有成本、运费、打点…净利是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在座几人都呼吸急促。
萨姆阴鸷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多亏了兰登的那批棉花…虽然成色太好,让我们掺次品和回收料的时候多费了点手脚,但做出来的‘纱布’,从外观上,绝对糊弄得了那些急红眼的英国军需官!”
李则小心翼翼地核对着一份复杂的洗钱路径图,嘴里念念有词:“利润已经通过七家空壳公司,分十二批转入我们在阿根廷和瑞士的账户…干净,安全。罗斯福的国税局再厉害,也查不到大洋彼岸去。”
“兰登先生呢?” “皮特爵士”问,他其实也是这个集团在英国的合伙人之一,扮演双重角色。
“在仓库那边盯着最后一批货装车呢。”米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位南方老兄,对‘他的棉花’变成的成品,还真是上心。不过也好,有他看着,底下人不敢太马虎。”
就在这时,板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汉克——那个一脸憨厚、满身尘土的“仓库管理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不…不好了!米勒先生!外面!外面来了好多车!黑压压的!把码头围住了!”
“什么?!” 屋里所有人都猛地站起来,脸色骤变。
“是警察?还是fbi?” 萨姆厉声问。
“不…不像…”汉克结结巴巴,“车身上印着…‘irs’!”
“国税局?!” 李失声叫道,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国税局?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查税?还是…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板房的门被彻底撞开!一群身穿深色西装、胸前别着金色徽章、手持冲锋枪和手枪的壮汉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控制了所有出口,枪口冰冷地指向屋内众人。
“不许动!联邦调查局!双手抱头!蹲下!” 厉喝声响起。
fbi?!怎么还有fbi?!
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表情冷峻的中年男子,在更多irs探员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米勒等人,最后落在了刚刚“惊慌”跑进来的汉克身上,点了点头。
汉克脸上的“惊恐”和憨厚瞬间消失,他挺直腰板,走到中年男子身边,从怀里掏出证件亮了一下,声音清晰而冰冷:“国税局刑事调查处,特别调查员汉克森。行动代号:‘白棉花’。”
米勒等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汉克”。
“汉克…你…你也是…” 米勒的声音都在颤抖。
“还没完呢,米勒先生。” 中年irs官员冷冷地说,让开了门口。
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与irs探员同款的防弹背心,在几名荷枪实弹探员的保护下,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正是“兰登”!
此时的“兰登”,脸上早已没有了南方农场主的土气、精明或伪装出的紧张,只有一种属于猎手的冷静和淡淡的嘲讽。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
“兰…兰登…你…” 米勒指着他,手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碎。
“重新认识一下,” “兰登”用标准的、不带任何口音的英语平静说道,“国税局刑事调查处,高级特别探员,代号‘棉农’。很抱歉,米勒先生,您仓库里那些‘上好的棉花’,以及后续生产的所有‘特级医用纱布’,包括这艘船上装运的,以及已经运抵英国的那几批…都是国税局和联邦调查局的财产。当然,现在,它们是你们涉嫌战时投机、生产销售伪劣医疗物资、欺诈盟国政府、跨国洗钱、巨额逃税等十七项重罪的铁证。”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这里面,有你们过去几个月所有的会议录音(来自“兰登”身上的微型设备)、资金往来记录(“李”的洗钱路径被完全掌握)、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工艺单(萨姆工厂的“秘方”)、以及与所谓‘皮特爵士’(实为另一名被策反的污点证人)勾结的通讯证据。人证,”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萨姆和李,以及那位已经低下头、被fbi探员戴上手铐的“皮特爵士”,“物证,赃款,赃物,全部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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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瘫软在椅子上,脸上血色尽失,他看着“兰登”,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悔恨和一种荒诞的佩服,喃喃道:
“我…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卧底…国税局…不,是罗斯福…他居然真的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六个仓库的真棉花…十万美元的支票…还有…还有这整条生产线和几个月的利润…就为了…钓我们…我…我真服了…”
“兰登”(高级探员)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你错了,米勒。不是‘舍得’,是‘必须’。总统先生决心清理国内蛀虫,保障盟国物资安全,维护税收公平。对付你们这种危害战争努力、戕害国家贸易、侵蚀国家肌体的毒瘤,再大的本钱,也值得下。现在,游戏结束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冰冷的白炽灯下,“皮特爵士”——这位英国投机集团的代表,此刻已全无在芝加哥时的倨傲,脸色苍白,带着长途押解和未知命运的疲惫与恐惧。他独自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对面是单向玻璃。
“皮特爵士,”胡佛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可以走了。英国大使馆的人已经到了,办理了保释手续。不过,仅限于离开这座大楼。你的护照暂时被扣留,在调查结束前,你不能离开华盛顿特区。”
“皮特爵士”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胡佛接下来的话浇了一盆冷水。
“但是,”胡佛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关于继续你在美国的…‘生意’,我们不欢迎。如果是来旅游、探亲或者正常的商务考察,我们欢迎。但像之前那种…危害我国经济秩序、损害我国利益的‘生意’,绝不允许再有下一次。明白吗?”
希望破灭,但至少暂时获得了有限自由。“皮特爵士”不甘心地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区别对待”的委屈和愤懑:“胡佛局长!我不明白!据我所知,有很多人,很多团体,都在做同样的、甚至更过分的生意!把质量更差的物资卖给我们英国!为什么你们就抓我?!难道就因为我倒霉,碰上了你们的卧底?”
胡佛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如刀:
“为什么抓你?很简单。皮特爵士,你口中的‘很多人’,他们或许也在钻空子,但他们至少懂得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在美国的地盘上赚钱,要给美国的国税局交税。 而且,他们中的一部分,跟我们…有一些‘默契’和‘合作’。他们的背景,我们清楚。他们的‘合作伙伴’在美国这边,也相对…‘懂事’。”
他直起身,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而你,皮特爵士,你有什么?你背后是什么人?是伦敦哪个见不得光的地下钱庄?还是某个试图中饱私囊的军队后勤部门小官僚?我们一无所知。一个身份不明、背景不清、又不遵守我们基本规则(交税)的‘合作伙伴’,对我们来说,不是生意,是麻烦,是威胁。fbi的职责,就是清除麻烦和威胁。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皮特爵士”被胡佛这番赤裸裸的、基于“利益”和“控制”的解释震住了。他意识到,自己被捕不仅仅是因为“违法”,更是因为“没有靠山”和“不懂规矩”。在恐惧和强烈的求生(以及求财)欲驱使下,他脑中飞快地权衡着。
“合作…‘默契’…” 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猛地抬头,急切地说:“胡佛局长!我也可以合作!我也可以给国税局交税!按最高的税率交!只要…只要您能给我一条路!我保证,利润分成,您说了算!”
胡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这种沉默,给了“皮特爵士”更大的压力和错误的暗示——他认为胡佛在考虑,只是筹码不够。
“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我说出我背后的人,证明我的‘价值’和‘可靠性’,就可以…像那些人一样,获得跟你们合作的资格?” “皮特爵士”试探着问,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胡佛心中冷笑,但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他微微点了点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理论上,如果您的背景确实具备…合作的价值,并且愿意遵守我们的规则,包括但不限于依法纳税、接受必要的…监管,那么,一切都有可能。fbi不排斥与有价值的商业人士建立…建设性的关系,尤其是在当前这种…特殊时期。”
这番模棱两可、但留有余地的话,彻底让“皮特爵士”下定了决心。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用带着一丝自矜和急切的语气说道:
“胡佛局长,我背后的,不是什么地下钱庄或者小官僚!我是代表英国工业区(实指以伯明翰、曼彻斯特、谢菲尔德等为核心的老牌工业资本家势力) 的!我们在上议院、在保守党内都有深厚的人脉!上议院领袖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我是代表英国传统贵族和工业资本这一块的!我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战时订单分配、原材料采购渠道!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稳定、可靠、并且…‘懂事’的美国供应方!”
他生怕胡佛不信,连忙补充:“您可以立刻去查!通过你们在英国的关系去查!看看在目前的英国政府里,在丘吉尔首相的内阁和议会中,我们这一派系的影响力!我们完全有能力,将更大、更利润丰厚的订单,导向…我们选择的合作伙伴!”
胡佛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他原本只想挖出一个英国方面的腐败网络,没想到却钓出了一条涉及英国上层政治派系斗争和资源争夺的大鱼!这个“皮特爵士”代表的,显然是英国国内对丘吉尔战时联合政府不满、试图利用战争牟取私利、甚至可能暗中掣肘丘吉尔政策的传统既得利益集团。这其中的情报价值和未来可操作空间,远远超过了这起走私案本身。
“上议院领袖…传统贵族和工业资本…” 胡佛缓缓重复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表情,虽然依旧很淡,“皮特爵士,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很有价值。不过,口说无凭。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评估你所说的…‘合作基础’。”
“我有!我有联系方式和密码本!在我华盛顿酒店的保险箱里!” “皮特爵士”急忙道,“还有几封来自国内的信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和授权!”
胡佛点了点头,对记录员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皮特爵士”说:“很好。我会派人跟你去取。在此期间,你的保释状态不变,但需要配合我们的进一步问询。如果一切属实…那么,皮特爵士,我们或许可以…重新谈谈。”
“皮特爵士”如释重负,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