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外面宴会残余的喧嚣。这是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小型书房,陈设奢华但气氛压抑。米勒的保镖——一个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的壮汉——上前一步,对兰登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开始进行专业而彻底的搜身。
兰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理解和顺从取代,他配合地抬起双臂,任由保镖检查他的外套、内衬、裤袋、甚至鞋底。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保镖最后甚至用一个小巧的金属探测器在兰登身上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隐藏的窃听设备。
“抱歉,兰登先生,”米勒坐在宽大的皮椅里,点燃一支雪茄,烟雾模糊了他审视的目光,“非常时期,不得不防。胡佛的手下无孔不入,我们这行…尤其需要小心。希望您能理解,这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也是为了…未来的生意。”
“完全理解,米勒先生。”兰登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西装,在米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表情恢复平静,“谨慎是美德,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总统先生正盯着大家的时候。” 他恰到好处地提到了罗斯福,既表明自己了解局势的敏感性,又撇清了自己与政府的关联。
保镖对米勒微微点头,示意检查完毕,一切正常,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像一尊门神。
米勒稍微放松了一些,身体前倾,雪茄的微光映照着他精明的眼睛:“好了,兰登先生,闲话少叙。您说,您和您的朋友们,能提供多少棉花?我必须提前说明,如果量太少,摊薄不了…嗯…‘特殊处理’和运输的风险成本,这笔生意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
兰登没有直接回答数字,而是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身体也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米勒先生,看来我之前没表达清楚。我不是一个人,我代表的是梅肯县乃至佐治亚州中部一片不小的棉花种植区。我们这些农场主,今年联合起来了。单是我兰登农场,就有超过五千包(每包约500磅)的上等陆地棉和中长绒棉。而我的合伙人们…加起来,这个数字至少可以再翻三到四倍。而且,这还不包括我们通过联姻、世交关系能影响到的其他产区的朋友。原材料方面,您完全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米勒,“我担心的,反而是您的胃口…够不够大,能不能吃得下这么多。毕竟,要把这么多棉花‘消化’掉,变成漂洋过海的…‘急需物资’,需要的不只是渠道,还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和…胆量。”
米勒的眼睛在听到“五千包”和“翻三到四倍”时,明显亮了一下。这意味着至少两万包,很可能超过十万包的潜在供应量!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支撑相当规模的“生产”。如果质量尚可,经过“特殊处理”(很可能是以次充好、掺杂使假),利润将极为惊人。
“胃口?”米勒轻笑一声,带着一种老练投机商的倨傲,“兰登先生,您太小看五大湖区的工业潜力了,也小看了…战争的需求。德国人的炸弹可不会区分纱布是用好棉花还是…别的什么做的。只要东西能运过去,能换成黄金或美元,再多的棉花,我们也‘吃’得下。我自己名下的纺织厂产能不够,没关系。这里…” 他用雪茄指了指脚下,“芝加哥,底特律,克利夫兰…有多少被罗斯福的罚单逼得快要破产、急需订单救命的小纺织厂、小作坊?我手指缝里漏一点出去,就够他们抢破头。他们负责‘加工’,我负责‘渠道’和‘销售’,利润…自然有得谈。”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兰登:“不过,兰登先生,生意是建立在信任和实力上的。您说的这个数字,很诱人。但我必须看到实实在在的‘货’。不是样品,而是能证明您真有这么大库存的…证据。”
兰登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从容地从怀里(刚才搜身时被检查过)掏出一把黄铜钥匙,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桃花心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米勒先生,这把钥匙,能打开港口区第三码头,b-7到b-12号仓库。那里现在堆着的,是我和我的主要合伙人今年收成的一半,超过一万五千包皮棉,已经完成了初步打包和防潮处理。因为本地收购价太低,我们宁愿花钱租仓库囤着,也不愿便宜那些吸血鬼。” 兰登的语气平淡,却充满了力量,“您明天就可以亲自,或者派您最信任的人去验货。随便看,随便抽检。如果货不对板,或者数量有假,我兰登立刻从您面前消失,那十万美元,就当是给您的赔礼。”
看着那把古朴但结实的黄铜钥匙,听着兰登言之凿凿的承诺,米勒心中的疑虑再次被打消了大半。能随口说出具体仓库编号,敢让人随时去验上万包现货,这份底气和准备,不像是一个临时起意的骗子或钓鱼的探员能有的。这更像是一个被逼急了的、手握资源却找不到出路的南方地主,在冒险寻找一条暴利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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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米勒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属于商人的热切笑容,“兰登先生果然是个爽快人!明天一早,我就让我最得力的助手跟您一起去码头验货!只要货没问题…”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我们不仅可以谈谈您那十万美元‘诚意金’的用法,更可以详细规划一下,如何将您和您朋友那些可爱的、白花花的棉花,变成漂洋过海的…‘救命物资’,再变成我们口袋里…实实在在的金币和绿钞!为了…更紧密的合作!”
前一天的密谈结束后,兰登并未返回酒店,而是乘车在市区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悄然驶入一处不起眼的公寓楼——这是国税局(irs)刑事调查处的安全屋。
关上门,他脸上的商人式精明和略带土气的热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干练的职业表情。他迅速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总部,我是‘棉农’。目标已初步上钩,对大宗现货兴趣浓厚,要求验货。我已将‘钥匙’和仓库位置(港口区b-7至b-12)给了他。请求按计划填充‘货物’,以便明天验货时坐实。另外,目标非常警惕,对fbi风声很敏感,我们的身份伪装必须无懈可击,仓库布置和‘货物’必须逼真。”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指令:“‘棉农’,收到。填充需要时间,大量皮棉调运需要至少10个小时。你想办法拖延验货时间,同时,继续加深目标信任,套取更多其上下游网络信息。fbi特别行动组会配合我们,在仓库周围布控。一旦验货完成,目标表现出明确购买意向或支付定金,即可收网。”
“明白。我会设法拖延。”兰登(“棉农”)简洁回应,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约定时间
米勒带着两名心腹手下,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轿车,准时来到与兰登约定的碰头地点。兰登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殷切又略带紧张的农场主模样。
“米勒先生,早!我们这就去仓库。”兰登热情地招呼。
然而,上车后,兰登指引的路线却让米勒渐渐皱起了眉头。他们没有直接驶向港口区,反而在芝加哥迷宫般的工业区、仓库区和废弃铁路支线附近七拐八绕。
“兰登先生,”米勒的耐心在行驶了将近一小时后逐渐耗尽,语气带上明显的不悦和怀疑,“你的仓库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我们这可不是在观光!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或者,根本就没那么多货?”
兰登心里一紧,但脸上却露出被冤枉的委屈和着急:“米勒先生!我以我家族的名誉起誓,货绝对在!而且又多又好!我要是骗子,昨天怎么会把十万美元的支票随身带着?又怎么敢让您去验货?那不是立刻就被拆穿了吗?”
提到十万美元支票(实际上是一张无法兑现的irs道具支票),米勒的疑心稍减,但不满依旧:“那你这是往哪儿开?这可不是去第三码头的路!你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米勒先生,您见谅!”兰登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您昨天也说了,现在风声紧,胡佛局长的人眼睛毒得很。我那批货数量不小,价值也高,囤在港口,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哪敢大摇大摆直接过去?咱们得小心点,绕开些可能的眼线。就快到了,真的,拐过前面那个废弃的调车场就是。”
米勒将信将疑,但想到那可能的巨额利润,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他示意手下提高警惕,手也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
车子终于驶入一片相对偏僻、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仓库区。这里的建筑比港口核心区老旧,来往车辆和人员也稀少很多。兰登指挥车子在一排编号模糊的仓库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b区,7到12号库,我都租下来了。”兰登指着眼前一排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锈迹斑斑的仓库大门说道。
米勒下车,狐疑地打量着周围环境。这里确实隐蔽,但似乎…太过安静了。他正想再问,一个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裤、戴着旧鸭舌帽、看起来像个老仓库管理员的中年男人,从旁边一个小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登记本。
这个男人径直走向兰登,用带着浓重中西部口音、略显粗哑的嗓门大声说道:“嘿!an!你可算来了!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天天守着这堆‘宝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看起来和兰登很熟络,拍了拍兰登的肩膀,然后才转向米勒,上下打量了一眼,咧嘴笑道:“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米勒先生?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大人物!我是汉克,给兰登看仓库的,兼着帮他打理点杂事。等你们好几天了!”
汉克(irs探员)的出现和极其自然的表演,暂时打消了米勒最后一丝疑虑。这种看起来憨厚、嘴碎、长期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看库人”形象,很符合他对这种灰色交易中间环节人物的想象。
“汉克,少废话。”兰登故意板起脸,但眼里带着笑,“米勒先生是来看货的,赶紧开门!让米勒先生好好瞧瞧咱们的‘家底’!”
“好嘞!就等您这句话呢!”汉克忙不迭地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利落地找到了对应的那把,走到最大的b-7号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前。
“嘎吱——哐当!”
锈蚀的滑轨发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库门被汉克用力推开一道足够两人并行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棉织物、灰尘和淡淡防虫剂气味的空气涌出。
仓库内部,在从大门照进去的光柱中,景象映入米勒眼帘——高高的堆垛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包又一包标准的棉包,一眼望不到头。棉包上用深色颜料刷着模糊的批次号和标记,有些角落还挂着蜘蛛网,看起来确实像是存放了一段时间的存货。虽然光线不足,看不真切每个棉包的细节,但这份巨大的、实实在在的“存在感”,极具冲击力。
兰登侧身,对米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自信和期待:“米勒先生,请吧。随便检查,随便看。我兰登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实’字!”
米勒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满意,最后一点警惕似乎在眼前这庞大的“现货”面前消散了。他示意两名手下守在门口,自己整理了一下西装,迈步向仓库内走去,准备仔细“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