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一边听着徐波的汇报,一边随手翻动着《梦幻西游》运营数据报告。
当目光扫过“活跃帮派排行榜”时,他的手指骤然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向阳帮。
这个由玩家“一刀一个”建立的帮派,其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铁钉,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陈天记忆最深处,刺破了他冷静的外壳。
向阳煤矿,他父亲正是在这个煤矿里“消失”的。
那一年,陈天还未满一岁,事情很快被压了下去,悄无声息,仿佛他父亲从未在那昏暗的井下挥洒过汗水。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空蒸发?
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独自一人四处奔走、理论,换来的却只有冷漠的推诿和无声的威胁。
希望的火焰在她眼中一点点熄灭,最终在陈天初三毕业那个闷热的夏天,她带着满腔的愤懑与不甘,郁郁而终。
“陈总?”徐波察觉到陈天的异样,轻声唤道。
他看见老板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报告上的某处。
那眼神不再是运筹帷幄的从容,而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楚与冰冷的锐利。
陈天食指重重压在“向阳”二字上,仿佛想要透过纸背,触碰到那片吞噬了父亲生命的漆黑井巷。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母亲临走前留下的只言片语,母亲当时欲言又止,只叮嘱他:“好好读书,将来别再当苦力。”
母亲走后留下的怀表,表壳内层也刻着“向阳煤矿-1977”的字样。
如今,一个远在梦幻西游的玩家帮派,竟用了这个名字。
是巧合?
还是天意?
陈天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他重生归来,虽在商界纵横捭阖,布局未来,心底却始终压着一块顽石。
那段关于父亲死亡的尘封往事,他从未有一天真正放下。
只是当他积累起足够资本后,翻遍全国工商登记与矿业名录,却始终找不到一家名为“向阳”的矿场。
那名字就像蒸发了一般,仿佛父亲的生命和那段真相一起,被无声地抹去了痕迹。
这份无力感,成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愧疚与懊恼。
而今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条苦苦寻觅不得的线索,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虚拟世界的角落里悄然浮现。
片刻,陈天才从那段尘封的往事中挣脱出来。
他缓缓靠向椅背,再抬眼时,眸中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平时的深邃。
“去查一下。”陈天强自镇定,尾音却难以抑制地泄露出一丝颤抖。
“这个‘一刀一个’,现实里究竟是什么人尤其是,和多年前的‘向阳煤矿’有没有关联。”
“明白,我马上去办。”
徐波满口答应,他已经察觉到陈天情绪中罕见的波动。
尽管这个任务与公司业务毫无关联,甚至听起来有些“强人所难”,徐波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就在他暗自思忖该联系哪家私人侦探社展开调查时,陈天似乎看穿了他的为难,改口道:
“你只需要查出‘一刀一个’的真实姓名、身份信息,以及常用的游戏登录ip地址。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听到这话,徐波暗自松了口气。
他刚才还在发愁,若不通过公安机关,仅凭一个网络ip,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锁定一个陌生玩家的真实身份。
见陈天说完后,目光低垂,仿佛再次沉入那段不愿触及的回忆,徐波识趣地停下了工作汇报。
他稍作迟疑,轻声问道:“陈总,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陈天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摆了摆手。
徐波会意,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陈天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那个他努力用事业和谋划压抑的过往,此刻如潮水冲破堤防,一波波向陈天涌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下午,母亲红肿的双眼,左邻右舍公式化的慰问。
还有因为死不见尸,只有一张“失踪人口”的证明,勾起了母亲一次又一次的侥幸。
这些年,陈天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查到的资料,可“向阳煤矿”就像从未存在过。
越是查不到,他越确信,父亲的死,绝不是意外。
徐波带来的消息,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缕光。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街景上。
玻璃窗映出的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那是属于陈天的脸,却装载着一个历经两世的灵魂。
“这一世…”他轻声自语:“那些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这件事,该找谁?”办公室里,陈天第一次感到了抉择的艰难。
他脑海中依次浮现出麾下那些能在商界独当一面的人物:
马画藤精于技术与运营,王磊擅长对外合作与公关,他们都是能在阳光下从容行走的能臣干将。
但父亲这件事,水太深,太暗,注定不能走正常的调查渠道。
他需要的,是一个既能绝对信任,又能在灰色地带游刃有余的人。
就在他沉思之际,马杰的名字倏然从记忆深处跃出。
这位曾与他并肩创业的旧友,如今已将夜总会、台球厅等生意铺遍整个珠三角,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地下力量。
他的世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需打点,人脉网遍布光与暗的交界处,许多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他都有门路处置。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同乡,知根知底,有着从微末时便建立的信任。
这些年两人见面渐少,联系也淡了,但这并非情谊转薄,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对兄弟,一个行于明处,一个隐于暗处,虽已不是同路人,却始终在各自的领域里,遥相照应。
陈天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片刻,凝视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晚两人在江边大排档喝酒,马杰醉眼朦胧地拍着他肩膀:“咱们兄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往前走,别回头。”
从此陈天在商界高歌猛进,马杰在暗处开疆拓土。
他们很少联系,但陈天知道,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始终有双眼睛在守护着他的后背。
如今,这个电话一旦拨出,就意味着要把那份默契摆上台面,把暗处的力量拽进光里。
陈天犹豫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了那个绿色拨通键。
“杰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马杰带着笑意的粗犷嗓音:“哟,陈总?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这个大老粗打电话了?”
陈天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杰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是关于我父亲的。”
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后,听筒里传来马杰低沉而认真的声音:“你这个电话,我等了三年。”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再等不到,我都准备上门找你理论:是不是发达了,就把伯父的事给忘了。”
“从我记事起,就一刻都没敢忘!”陈天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找你”
“打住!”陈天刚开口,就被马杰干脆利落地打断:“你什么都不用多说,只需把跟‘向阳’有关的线索给我,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杰哥”陈天声音微微发紧。
“别跟我来这套,”马杰再次打断陈天,大咧咧说道:“就冲你现在还叫我一声杰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个交代,我一定给你,也给伯父讨回来。”
陈天也意识到这种事情不便在电话里多说,随即提议道:“杰哥,你现在在深城吗?晚上我请你喝酒。”
“不必了,”马杰干脆利落地拒绝:“你看我像是缺酒的人吗?”
话音刚落,他便丢下一句“等你消息”,果断挂了电话。
陈天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怔在原地。
听筒里急促的“嘟嘟”声,将两人完全隔在了两个世界。
马杰的拒绝太过干脆,干脆到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这恰恰是他保护陈天的方式。
一个在夜场、在台球厅、在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里周旋的人,比谁都清楚“界限”二字的分量。
陈天如今是媒体的宠儿,是华夏商界的旗帜,是无数聚光灯下的焦点。
而马杰自己,走的却是另一条路,一条见不得光的路。
他不能让陈天和自己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哪怕只是一杯酒的交情。
在这个信息透明的时代,谁也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一张照片,一次被拍,都可能成为对手攻击陈天的把柄。
“等你消息”四个字,是承诺,也是划界。
马杰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但他绝不会让刀光映到陈天身上。
这份情义,不说,却比说了更重。
陈天反复咀嚼着马杰口中的“交代”二字。
父亲的命已经没了,对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但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正因如此,马杰才更不愿让陈天卷入其中,玷污了他那身“洁白”的羽毛。
有些事,注定要由活在阴影里的人去完成。
陈天再次拿起电话,想要劝阻马杰不要走得“太远”,也试图说服自己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段陈年旧案。
可他终究无法自欺欺人,他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
这件事时隔多年,证据早已湮灭,走正常程序根本奈何不了对方分毫。
即便他能证明父亲确实死于矿难,对方也大可将责任推给管理疏失,甚至反咬是父亲操作不当。
最终无非是赔点钱了事。
但陈天缺的是那点赔偿金吗?
倘若当年事发时,对方能诚恳认错、妥善善后,即便如今陈天功成名就,心中或许会有遗憾,却未必会起报复之念。
可现在,既然是他亲手揪出了这条线索——
那就对不起了。
有些债,必须用血来偿。
陈天罕见的点燃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开始为马杰铺设后路。
他打开电脑,首先他给瑞士私人银行的客户经理发了封加密邮件,以“项目顾问费”的名义设立了一个两千万美元的信托基金,受益人是马杰在乡下的老母亲。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然后,他计划尽快在马来西亚购置一座靠海的橡胶园,在美国买下一个大型牧场。
这些产业都是为马杰准备的退路,东西方都有产业,供马杰根据个人习惯选择。
即便有朝一日需要他远走他乡,也能在当地拥有合法营生。
最后,他联系了魏坤:“我需要你尽快给一位国内朋友办张签证,过会儿有人会给你相关信息,但这件事不能由你出面去办,听清楚了吗?”
“明白。”
这是为马杰预留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那里天高皇帝远,又有陈天的产业,最适合蛰伏。
做完这一切,陈天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既然马杰愿意为他踏进这片泥潭,那他就要确保,无论事情如何收场,这位兄弟都有一条能全身而退的路。
深夜,徐波敲开了陈天办公室的门。
“陈总,查到了。”他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语气谨慎:“‘一刀一个’的真实姓名叫秦放,山西人。”
陈天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秦放的身份证复印件。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面相普通,属于扔进人海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我们追踪了他最近三个月的登录ip,”技术报告:“98的登录记录都位于晋阳。”
听到“晋阳”二字,陈天微微一顿。
那是父亲当年工作过的城市,也是向阳煤矿所在地。
“继续。”他声音平静。
“根据后台数据显示。”徐波压低声音:
“这个秦放,在短短一周内,通过直接充值、藏宝阁装备交易等方式,已经在《梦幻西游》里投入了将近一百万华夏币。”
“从这种消费能力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个富二代”
“可以了。”陈天合上文件,出声打断了徐波的猜测:“这件事到此为止,后续不需要你再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