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念本以为,经历了这一连串事情,赫连垒肯定要忙着布置任务,怕是没空陪她去安市置办中秋节礼了。
谁知刚出了医院大门,他就侧过头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头,映得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念念,”他声音低沉好听,“这个点回去做饭太迟了。我们去国营饭店简单吃个午饭,然后直接去安市,你看怎么样?”
温知念微微一怔,垂眸看他,“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
相处了两个多月,她也算是摸透他的性子,重情重义,重他们这个小家,更重肩上那份军人的担子。
虽说因伤暂时不能归队,不能跟昔日战友一同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可他的心从未离开过。
特战团的下属们遇到难题总会来找他讨主意,陈辉和齐承霄也常来家里探讨训练方案,他都会及时给出合理的建议。
上次马光中的事还能说是为了她出头,可这次崔家的风波,他也没有置身事外。
温知念看得出来,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争功出头,而是源于骨子里那份军人的本色,无论身在何处,都没放下肩上的那份责任
对此,她是全然支持的。
一则是出于敬佩;二则是她骨子里也不是那种遇上事,只会冷眼旁边的人;三则……主要还是考虑到了哥哥齐承霄。
齐承霄才二十出头,已经是副营职级,这个晋升速度任谁都不得不赞一句“年轻有为”。
这其中有他自己拼命的努力,当然也少不了赫连垒的悉心栽培,总带着他出重要任务,让他一次次用军功在部队站稳脚跟。
这次马家的事,虽然没有人跟她细说,但瞧那阵仗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小事。
不然,哪需要一个副营级军官亲自带人连日蹲守?
若是齐承霄能凭此次任务再立一功,不论能否顺势升为正职,都是为他们兄妹添一份底气。
别的不说,日后面对割尾会那帮人,或是张丽芳、方瑾慧之流,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当然,她从前也没怕过他们,不过谁会嫌自家门楣上多一道功勋呢?
那可是实打实的荣誉!
至于小林、陈辉他们,这都是人脉啊!
看温知念神情坦然,并没有因他忙于工作而心生不满,赫连垒心中微动,绷了一中午的冷硬轮廓终于柔和下来。
“任务安排妥当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陈辉他们,不需要我一直坐镇。”
他声音沉着,语气里带着军人特有的从容自信,话音稍顿,唇角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况且,答应你的事,我自然要做到。”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赫连戍德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是几个月大半年都见不到一次。
偶尔回家,但凡遇到紧急任务要离开,母亲张丽芳必定要哭闹一场。
哭诉她的不易,死死拽着父亲的手不肯松手。
到最后,两人总是闹得很不愉快,而父亲依然会离去。
那时的他也会心疼母亲,想方设法的表现自己,逗她开心。
甚至暗自发誓,长大后从军,就终身不娶。
所以当家里不经过他同意,就为他跟方瑾慧订下婚约时,他是很抗拒的。
虽然与方瑾慧自幼相识,但二人脾气、性格实在不合。
她跟母亲同出一辙地爱哭,他倒也不是嫌弃,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胆小爱哭是正常的。
他只是清楚自己注定要在部队奉献一生。
若是婚后忙碌起来,方瑾慧难免重演母亲的悲剧……一个人抱着孩子独守空房,默默垂泪。
那不是眈误了人家吗?
他也曾跟方瑾慧提过这事,解除婚约,并且愿意补偿她一些损失。
可她并不同意,还哭着说他小看了她,要是他坚决退婚,让她丢脸,她宁愿不活了。
因此,后来他再没提过退婚的事。
在察觉到方瑾慧跟老二比较合得来时,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想过等时机成熟,就劝家中长辈,成全了他们。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生命中会出现温知念这个变量。
赫连垒手掌放于膝头。
他的伤势虽然有好转,但并不确定以后还能不能重回军中。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在温知念沉静的侧脸上,心底忽然一片澄明,若真如此,倒也不错,至少能日日陪在她的身旁。
“行,不会打搅到你的工作就好。”
温知念轻声应好,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那我们去吃什么好呢?”
没等他回应,她已转向江砚州和江佩芝,一脸雀跃,“听说国营饭店新来了位大师傅,是新野的,做的板面一绝,面条劲道爽滑,臊子香辣开胃,要不我们吃这个?”
赫连垒还是老样子,“听你的。”
江佩芝可没有征求江砚州同意的习惯,直接拍板:“好呀!我虽然习惯吃米饭,偶尔吃一顿面换换口味也不错。”
“我也是!”
温知念眉眼弯弯,“但要我天天吃面,那是真受不了。几天不吃米饭,就感觉日子都没有盼头了。”
江佩芝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赞同,“哎呀,真的是这样,坐火车那几天顿顿啃干饼子,我真的是感觉天都要塌了。”
温知念:“可不是嘛!幸亏我家赫连团长啥都吃,不然做饭还得分两锅。”
“念念,以后有空来云省玩,我请你吃我们那的米线,香得很!了。”
“好呀,等我回沪市,你过来玩,我请你尝正宗的本帮菜。”
温知念一边推着赫连垒的轮椅往国营饭店走,一边说:“云省的菜我肯定喜欢,我家以前有个川省来的婶子,她做的菜老下饭,老香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唉呀,光是说着都要流口水,就着这些菜我能吃三碗饭!”
江佩芝听得直吸溜口水,“听着就香……我们那边汽锅鸡、烧鸭、竹筒饭……哦,还有各种野生菌子,也都特别美味。”
“野生菌?”
温知念突然想起前世在网上看过的新闻,忍不住笑问:“吃了真的会看见小人儿吗?”
她前世只吃过鸡枞菌这类安全的品种,至于其他的,虽说高温烹煮能去除某些毒素。
但作为一名医生,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现幻觉闹笑话。
江佩芝闻言哈哈大笑,“不小心吃了毒菌子的话,真会看见小人!严重的还会死呢!”
“不过有我这个本地人在,你放心。”她把胸口拍得“砰砰”响,“我有经验,保管煮熟了才给你吃。”
两个年轻姑娘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各地美食,勾得肚子里的馋虫都出动了。
江砚州和赫连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笑意,却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国营饭店离得不远,说话间便到了。
四人一进门,就在窗边桌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先前在医院闹着不肯离开的杨玉兰,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埋头吸溜着面条。
桌上还摆着一盘油亮的胡萝卜炒肉丝,她伸筷夹菜时一抬眼,目光就落在进门的四人身上。
因为有崔宏华的关系,她常去家属院走动,自然认得赫连垒和温知念。
见着这两人,杨玉兰顿时想起崔玉娟被送去劳改的事,正是眼前这二人惹出来的。
她猛地放下筷子,“噌”地站起身,打算过去理论。
站起来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国营饭店,她一向自以为是个体面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起来实在有损她的形象。
只得强压怒火缓缓坐下,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不要急,不要慌……
杨玉兰狠狠瞪了一眼在她眼里就算是穿着工服,依然妖娇娆娆的温知念。
贱人,就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她咬着后槽牙暗暗发誓,等把玉娟救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忙了一上午,去了医院又碰上崔家的事,温知念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进门后,注意力就放在写着菜名的木牌牌上,完全没留意到身后那道怨毒的视线。
赫连垒敏锐地察觉到杨玉兰带着恶意的眼神,冷冷抬眼望去。
他眸色淡淡,却自带一股凛冽的压迫感。
杨玉兰被这暗含警告的视线一扫,惊得慌忙低下头,胡乱往嘴里扒拉面条。
这死瘸子,都残废了还这么横,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吗?
哼,等那事儿成功了,她就带玉娟去海外,再也不用受这些人的鸟气。
她在心里暗骂,本来还想着找他出具一份谅解书,好让玉娟少受点苦,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杨玉兰泄愤似的嚼着嘴里的肉丝,忽然眼睛一亮。
可以……通过其他人给他施点压呀!
赫连戍德和张丽芳最在乎名声了,要是闹到他们面前,这事儿准能成。
想出应对办法,杨玉兰也顾不得维持她淑女的形象了,端起盘子,将剩下的肉丝一股脑地倒进面条里,随意拌了两下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温知念四人到得晚,国营饭店的肉菜早已卖光了。
做板面的臊子倒是还有,几人便要了四碗板面,外加一碟花生米、一份卤汁凉粉,还有一盘豆腐丝拌粉条。
饭菜分量扎实,摆了一桌,足够四人吃了。
这个时间点,饭店里人不多,随意找了张空桌坐下,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江佩芝悄悄碰了碰温知念的骼膊,朝杨玉兰的方向努努嘴,小声嘀咕。
“这人还真是心大!看她之前在病房那要死要活的架势,我还以为她得难过得好几天就吃不下饭,没想到人家转头就来打牙祭了,胃口还挺好!”
温知念会心一笑,压低声音,“这你可就想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越懂得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自己。要不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
江佩芝深以为然,“恩,你说得很有道理。”
赫连垒想起杨玉兰方才投过来的不善目光,侧身靠近温知念,压低嗓音,“在这事没落定之前,念念尽量不要单独出门。要去哪儿,我陪你。”
想到最近可能比较忙,又补充了一句,“若我抽不开身,就让砚州和佩芝陪你。”
“好,都听你的。”
温知念自然不会拿自身安危冒险,从善如流地点头。
“兄弟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嫂子的。”江砚州拍着胸口保证。
“什么意思?”江佩芝眨巴着眼睛,还有些不明所以,“有人要害念念吗?”
江砚州斜了她一眼,这个傻妹妹!
怕她一直追问,被人听见,他连忙夹了一块子豆腐丝放她碗里,“你最喜欢吃的,快吃,吃完带你去玩。”
一说起玩,江佩芝可有劲儿,吸溜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赞叹,“别说,这板面味道确实好,不愧是大师傅的手艺。”
江砚州尝了一口,点头附和,“西北这边的面粉好,做的面食都还不错。”
温知念弯起眉眼,给他俩科普,“那是因为这边的小麦生长周期长,积累的蛋白质和糖分更足。磨出的面粉杂质少,自带麦香,所以做馒头蓬松暄软,抻面条爽滑有嚼劲。”
江砚州有些惊讶,“嫂子连这个都懂?”
赫连垒垒闻言抬眼,唇角掠过一丝与有荣焉的弧度,“那是当然,你嫂子出身书香门第,自己又聪明好学,懂得自然多。”
江砚州失笑,连连点头,“行行行,知道你家媳妇儿天下第一好。”
赫连垒横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服气啊?”
“我哪有不服气?这不是夸嫂子嘛!”
四人边吃边聊,谈笑间一桌饭菜不知不觉见了底。
因为要赶着去安市买节礼,也没多歇,吃完就出了饭店,匆匆上车。
开车的还是江砚州,江佩芝坐副驾,温知念和赫连垒并肩坐在后座。
车子驶出县城,朝着安市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顺畅无阻,既没遇到慢悠悠的牛羊拦道,也也没撞见窜动的野兔和野狗……
抵达安市还不到下午四点。
在车上,温知念就拟好了采购清单。
一落车,四人便直奔百货商场。
这年头物资少,可选的礼品种类有限。
考虑到邮寄路途遥远,无论是寄往沪市还是京市都得十来天,温知念没有选那些易坏的糕点。
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来月,而现在的月饼只有十来天的保质期,这时候还没上市售卖呢!
想到秦家月英婶子体虚畏寒,特意选了一块柔软暖和的羊糕毛料,可夹在棉衣里,特别暖和。
沪市冬天很少下雪,严寒程度却不输多少,温知念想了想,又添了几捆羊毛线,寄过去让她们织毛衣,还挑了些厚实布料,足够秦家三口各做一身新衣。
另外又买了些能存放的吃食,肉罐头、风干肉条、葡萄干、杏干等等。
给周振华准备的是两瓶西凤酒和一条延安牌香烟。
念及京市的赫连珊刚出了月子,还在哺乳期。
就给她准备了一些营养品,奶粉、麦乳精、红糖以及其他耐保存的食物。
外加足够为两个大人、四个孩子裁衣的布料。
老爷子和赫连铮自然也不能落下,吃食,布料都有。
不过他们的衣服,温知念打算做好后再寄过去。
老爷子有旧伤,一变天就会痛得不行,温知念又添了几块毛料,打算请郭汝梅帮忙做几副护膝护肘。
她还想办法打了几斤粮食酒,计划带回去,在空间里采收些祛湿暖身、强筋健骨的药材制成药酒。
一半制成能喝的,一半制成外擦缓解伤痛的。
采购的物品繁多锁碎,待走出百货商场,天色已经不早了。
四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驱车返程。
回到家属院时,却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人群中传来一个女人凄楚的哭声。
“呜呜,我骗你们干什么?我姐姐、姐夫都急得送医院了,特别是我大姐,急火攻心,眼看就要不行了……他们还不肯放了我外甥女!”
“不过是一点小误会,非要把人往死里整,真是不给我们老百姓一条活路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