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建业城。
临海的“观澜阁”内，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气息穿堂而过，吹动了顾凛州略显宽大的袍袖。他独立窗前，深邃的目光越过停泊着艨艟战舰的港口，投向那水天一线的远方。修长的指间，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蔚蓝、内部仿佛有潮汐涌动的宝珠正在缓缓转动，散发着柔和而浩瀚的水汽——正是他亲自深入东海秘境，历经波折方才取得的“钥匙”之一，“瀚海珠”。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柔却沉稳。无须回头，顾凛州便知是心腹幕僚陆先生。
“主公，季汉那边有消息了。”陆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刘琟一行人已深入南中，据我们的人观察，他们与当地最大的巫祀部落接触频繁，似乎已锁定目标区域。”
顾凛州指尖的瀚海珠微微一顿，蓝色的光晕在他眸中映出一点寒星。“哦？看来我们这位季汉新帝，倒是有几分运气和魄力。”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南中瘴疠之地，部落排外，他能这么快打开局面，背后少不了那位江澈的谋划。”
“主公明鉴。只是刘琟态度坚决，我们的人几次尝试接触或制造些‘意外’，都被他身边的人巧妙化解，未能阻其进程。”陆先生微微躬身，“他似乎铁了心要找到那把钥匙。”
顾凛州转过身，将瀚海珠随意置于身旁的紫檀木案上，珠身与木案接触，发出清脆微鸣。“铁了心？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江淼淼？”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洞悉世情的嘲弄，“人有了软肋，便容易变得‘高尚’，也更容易被预测。”
他踱步至案前，提起玉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雾气氤氲了他俊雅的眉眼。“既然暗中手段效果不彰，那便换个方式。派人，以我东吴使臣的名义，正式去拜会一下我们这位心怀‘大义’的盟友。告诉他，东吴已取得瀚海珠，愿与季汉互通有无。他南中若有所得，我东吴可以优厚的条件——比如，荆北三城的永久自治权，或者东海盐路的独家代理——来交换。”
陆先生眼中精光一闪：“主公英明。此乃阳谋，刘琟若应，则钥匙易主，我东吴掌握主动；若不应，便是罔顾季汉利益，其国内必有非议。只是北靖那边”
顾凛州轻呷一口茶，淡然道：“萧昱不是傻子，他此刻想必已收到白昭月归途遇袭的消息，正雷霆震怒，加紧清查内部。他自然也会向我们施压。但这联盟，本就是与虎谋皮，各取所需。在钥匙真正集齐之前，他不敢，也不能真的撕破脸。我们要的，就是在这脆弱的平衡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几乎在顾凛州派出使者的同时，来自北靖蓟城的加急文书，已分别送达建业的吴侯府与成都的季汉皇宫。
文书是萧昱以靖帝及联盟主导者的身份亲笔所书，语气强硬而不失分寸。信中首先关切了吴蜀两国寻找钥匙的进展，继而强调了“暗影”威胁的紧迫性与联盟协同的重要性，要求两国定期、详细通报寻找进程，并“建议”在下一步行动前，需由北靖统筹规划，以确保钥匙能有效用于关闭极北节点，避免各自为战，徒耗力量。
字里行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和对吴蜀可能存有私心的警告。
南中，密林深处，季汉临时营地。
刘琟刚送走了巫祀部落派来的向导，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身上沾着泥点，战袍也有几处破损，显然亲自参与了勘探。案头，除了军报，还放着一截断裂的、属于江淼淼的短刃碎片，他用一块柔软的皮革细细包裹着，时常摩挲。
“陛下，东吴使者求见。”亲卫入内禀报。
刘琟与身旁的江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顾凛州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来的是一名能言善辩的中年文士，举止从容，话语恭敬却暗藏机锋。他先是盛赞了刘琟不畏艰险、亲赴南中的勇气，随后便呈上了顾凛州的亲笔信，并口头传达了东吴愿意用“荆北三城”或“东海盐路”换取季汉可能在南中找到的钥匙的“诚意”。
营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刘琟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没有去看那封措辞华丽的信，目光直视东吴使者，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顾侯好意，朕心领了。荆北三城、东海盐路，确为重利。”
使者脸上刚露出一丝笑意，却听刘琟继续道：“然，‘钥匙’关乎天下气运，苍生安危，非是一城一地、一朝一代之私利可比。朕在此寻钥，非为季汉，乃为这世间尚存之生机。此物，只能用于关闭极北节点，化解‘暗影’之厄，绝无可能作为交易之资。”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萧昱发来的文书示意了一下：“靖帝来信，亦强调联盟一体，共同行动。请贵使回禀顾侯，季汉若有所获，定当依照联盟约定，与北靖、东吴共商使用之法。至于交易之议，休要再提。”
使者脸上的笑容僵住，试图再劝：“陛下，三国鼎立，利益攸关。北靖势大，若让其集齐钥匙，恐将来”
“将来之事，将来再议！”刘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若因一己之私，导致节点无法关闭，‘暗影’肆虐，则三国皆亡，何谈将来？使者请回吧！”
他挥了挥手，姿态决绝，不再给使者任何游说的机会。
使者无奈，只得悻悻告退。
帐内只剩下刘琟与江澈。江澈轻叹一声：“陛下此举，彻底得罪顾凛州了。”
刘琟走到帐边，望着外面郁郁葱葱却暗藏凶险的密林，手紧紧攥着那截断刃。“得罪便得罪吧。有些底线，不能退。澈先生，朕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钥匙，结束这一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然后带她回家。”
建业，观澜阁。
听着使者带回来的刘琟近乎“冥顽不灵”的回复，顾凛州脸上那惯常的温润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他轻轻敲击着放置瀚海珠的紫檀木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好一个‘非为季汉，乃为苍生’。”他低语，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刘琟啊刘琟，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为了苍生，还是为了让你自己良心好过些？”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波涛渐起的海面。“萧昱要掌控，刘琟要‘大义’这联盟，还真是有趣。”他嘴角重新勾起弧度，却冰冷如这海风，“既然都不愿按规矩来，那便各凭手段吧。传令下去，让我们在南中的人，‘尽力’为季汉的寻找工作增添些‘难度’。另外，严密监视北靖白昭月的动向，她手中的那把‘钥匙’，才是真正的关键。”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回复萧昱，东吴定当恪守联盟之约，定期通报，共御外侮。言辞要恭顺，让他挑不出错处。”
暗流，在联盟的表面协议下，愈发汹涌。信任薄如蝉翼，猜忌与算计，如同海面下的暗礁，等待着随时可能撞上来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