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官道两侧枯败的野草,扬起细细的沙尘。北归的车队沉默地行进着,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相较于南下时的盛大仪仗,此刻的队伍精简了许多,却透着一股历经淬炼后的精悍。护卫皆是从北伐军中精选的好手,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队伍中央那辆看似朴素的马车内,白昭月静静倚靠在软垫上。她阖着眼,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涅盘后的苍白,但周身的气息却已截然不同。曾经的温婉内敛之下,如今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沉静,仿佛体内蕴藏着浩瀚的生机海洋,只需一丝涟漪,便能撼动外界。
坐在她对面的青禾,正小心翼翼地将温好的汤药递过去,眼中满是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娘娘,再用些药吧。乌雅巫女说,您虽已出关,但元气还需仔细温养。”
白昭月缓缓睁开眼,接过药碗。她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一缕极淡的、近乎无形的金色流光在碗沿一闪而逝,那苦涩的药味似乎都随之变得温和了几分。“无妨,我心中有数。”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青禾看着她平静饮药的模样,想起出关那日,自家小姐从凤凰涅盘池中走出时的景象——周身光华内蕴,眸若晨星,仿佛脱胎换骨。她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真的不一样了。”
白昭月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还未开口,马车外忽传来陈忠副将张铭低沉急促的声音:“皇后娘娘,前方地势有异,恐有埋伏!”
几乎在张铭话音落下的瞬间,尖锐的破空声便撕裂了空气!
“敌袭!保护皇后!”张铭的怒吼与兵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
车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护卫们迅速收缩,结成防御阵型,将白昭月的马车护在中心。然而,来袭者并非寻常匪类。
只见官道两侧的枯木林与乱石堆中,猛地窜出数十道黑影。他们身形矫捷,动作间带着军伍的干脆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但更令人心惊的是,混杂在这些人类高手之中的,还有几道飘忽不定、周身缠绕着稀薄黑雾的影子——那是被“暗影”轻微侵蚀、已失去神智,只余杀戮本能的生物,它们移动时带着刺骨的寒意,所过之处,连地上的枯草都迅速萎靡焦黑。
“是‘蚀妖’!小心它们的侵蚀!”一名随行的五系战士高声示警,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北伐军中,他们已见识过这种怪物的难缠。
箭矢如雨般射向车队,其中一些箭簇上泛着不祥的幽绿光芒,显然淬有剧毒。护卫们挥动兵刃格挡,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铭刻着简易破邪巫纹的盾牌勉强抵挡着“蚀妖”喷吐出的黑雾,但接触之处,巫纹的光芒也在迅速黯淡。
“结阵!墨家子弟,机关阻敌!”张铭临危不乱,大声指挥。
几名墨家子弟迅速抛出几个金属圆球,圆球落地后瞬间展开,化作旋转的刀轮或喷吐麻痹针的匣子,暂时阻滞了左侧敌人的冲击。然而,右侧的敌人数量更多,尤其是那几头“蚀妖”,悍不畏死,一名护卫躲闪不及,手臂被黑雾擦中,瞬间血肉枯萎,发出痛苦的闷哼。
马车内,青禾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挡在白昭月身前。叶嬷嬷虽伤势未愈,也强撑着握紧了袖中的短刃。
白昭月神色依旧平静,她轻轻推开青禾,撩开车帘一角。外面的混乱与惨烈映入眼帘,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随即化为坚定。
“嬷嬷,青禾,待在车里。”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娘娘不可!”叶嬷嬷急道。
白昭月却已一步踏出马车。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只是一身素雅的劲装,此刻立于车辕之上,寒风吹动她的衣袂发丝,竟有种遗世独立的飘然之感。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敌人的注意。一名似乎是头领的黑衣人,眼中闪过贪婪与狠厉,嘶吼道:“目标出现!擒下她,主上重重有赏!”
数名高手连同两头“蚀妖”同时扑向马车!
“保护娘娘!”张铭目眦欲裂,欲要回援,却被两名敌人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白昭月缓缓抬起了手。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圈柔和却不容置疑的金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光晕过处,奇迹发生。
那扑在最前面的两头“蚀妖”,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凄厉无声的嘶嚎,周身黑雾剧烈翻腾、消散,扭曲的身躯在金光中迅速瓦解,最终化为缕缕青烟,彻底湮灭。
而那些冲上来的人类高手,则感觉一股温暖却浩瀚的力量拂过身体,心中翻腾的杀意与暴戾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宁与恍惚,手中的兵刃仿佛重若千钧,再难提起攻击的念头。他们的动作僵在原地,眼神茫然。
这诡异的一幕让战场出现了刹那的寂静。
唯有那名发号施令的头领,似乎凭借某种特殊心法或物品抵挡住了大部分影响,他惊骇地看着白昭月,失声叫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白昭月目光落在他身上,清澈却深邃:“非是妖法,乃生机本身,不容尔等污秽践踏。”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那头领一咬牙,自怀中掏出一枚漆黑如墨、不断蠕动着的符石,猛地捏碎!更浓稠的黑雾爆发开来,试图抵抗金光,并嘶吼着命令手下:“别被她蛊惑!杀了她!”
然而,白昭月只是轻轻一指点出。
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火焰自她指尖跃出,如同拥有灵性般,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射入那团负隅顽抗的黑雾中心。
“嗤——!”
如同沸汤泼雪,黑雾发出剧烈的腐蚀声,迅速消融。那头领惨叫一声,如遭重击,踉跄后退,脸上布满惊恐。
“墨家,锁!”白昭月淡然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墨家子弟立刻抛出特制的金属锁链,趁着敌人心神被夺、头领受创的间隙,迅速将剩余的高手尽数制服,包括那名瘫软在地的头领。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从遇袭到反杀制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护卫们看着满地狼藉中傲然而立的皇后,以及那些或湮灭或失魂落魄的敌人,心中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张铭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臣等护卫不力,让娘娘受惊了!”
“张将军请起,诸位已尽力。”白昭月虚扶一下,目光转向被特殊镣铐锁住、面色灰败的头领,“带他过来。”
那头领被押到车前,犹自挣扎,眼神怨毒地盯着白昭月:“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白昭月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眸中金光微闪。那头领只觉得对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阴暗与秘密,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的眼神,充满了被蛊惑的狂热,以及对‘蚀渊’力量的畸形渴望。”白昭月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洞察后的悲悯,“东吴顾凛州虽欲阻我,尚不至于动用此等污秽之物,更不会培养出你这般彻底迷失心智的棋子。说吧,除他之外,还有谁在背后推动?那崇拜‘蚀渊’的,究竟是哪方势力?”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头领脸上的怨毒逐渐被挣扎和恐惧取代。在周围护卫凌厉的目光和白昭月那仿佛能净化一切的凝视下,他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嘶声道:“是是‘暗渊教’!他们他们信奉蚀渊之主,渴望末世降临!东吴的合作只是互相利用!他们他们无处不在!”
得到这个关键信息,白昭月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微微颔首,对张铭道:“看好他,带回蓟城,交由陛下详加审问。”
“是!”张铭肃然应命,挥手让人将瘫软如泥的头领拖了下去。
队伍重新整顿,清理战场。白昭月站在车旁,望着北方蓟城的方向,目光悠远。青禾为她披上披风,低声道:“小姐,没事了。”
白昭月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已变得翠绿温润的梧桐叶佩饰。
暗流,比想象中更深。归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