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散去,雷火收歇。
随着天庭的兵马退去,灵山斑驳不堪的山门,终于缓缓合拢。
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
……
大雷音寺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如来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
殿内,除了灵山一系的嫡系佛陀罗汉。
尚有一群僧人,衣着古朴,神情冷硬,与灵山众僧格格不入。
为首者,面容枯槁,双目深陷,手中持着一串白骨念珠。
正是来自西方教祖庭,须弥山的龙树菩萨。
他立于大殿中央,目光烁烁,在如来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上来回刮动。
“世尊。”
龙树菩萨的声音阴冷,让在场所有僧众的心头猛的一跳。
“今日之事,您不准备给我们一个交待吗?”
殿内众僧呼吸一滞,几个刚刚调息好的罗汉均是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如来却是眼帘微垂,双手合十,神情看不出丝毫波澜。
“不知龙树菩萨想要什么交待?”
“什么交待?”
龙树菩萨冷笑一声,手中白骨念珠拨弄的咔咔作响。
“当然是这灵山万年的基业,为何在一日之间,被人踩进了泥里。”
“那燃灯古佛、文殊、灵吉两尊大菩萨,是如何被当着万佛的面前,被押去天庭。”
“这西牛贺洲的半壁江山,又是如何变成了天庭的‘宣抚司’辖地!”
龙树向前逼近一步,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毫不客气的直面莲台上的如来。
“世尊,你执掌灵山,统御西土。”
“二位教主圣人将这偌大的家业交托于你,寄予厚望,你却毫无作为,尸位素餐,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交待吗?”
这番话。
说是问责,不如说是逼宫。
大殿内,不少灵山本土的罗汉金刚,脸色均是一沉。
龙树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背后那两尊远在混沌之外的圣人教主,是须弥山那一脉最古老的意志。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诘难,如来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皮。
“龙树尊者。”
如来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在大殿内回荡,“你在须弥山修持多年,可知何为劫?”
“劫数亦是定数。”
“今日之局面,非战之罪,乃天数使然。”
“天数?”
龙树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如来,少拿这些搪塞于我!”
龙树袖袍一挥,语气森然,“贫僧只看结果!今日之局,灵山颜面扫地,根基受损,这便是结果!”
“这便是劫。”
如来骤然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的令人心慌。
“天道运转,盛极必衰。我佛门大兴之势太盛,恐遭天妒,亦遭人忌。”
“殷郊不过是应劫而生的一把刀,昊天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一只手。”
“舍了几尊佛陀,让出几座山头,看似是输了。”
“但龙树尊者莫要忘了,太岁府进了西牛贺洲,便是入了这因果的泥潭。”
“宣抚司?”
如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治理一地,不仅要杀伐,更要人心。”
“这西土之地信了无数年的佛理,依那天庭的律法之严苛,尊者觉得,到时这民心是向着那天庭,还是念着我灵山?”
“只要人心向佛,这西土,便乱不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将一场惨痛的失败,轻描淡写的转化为了一场为了长远利益的妥协。
龙树菩萨听着,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
好一张利嘴。
好一副厚脸皮。
若不是亲眼看到燃灯被抓时那绝望的眼神。
若不是亲眼看到灵山脚下那满地的废墟。
他差点就要信了这番鬼话。
“好,好,好。”
龙树连说三个好字。
“世尊,你可别忘了那殷郊所言。”
“只行天法,不问佛规。”
“这八个字,一旦推行下去,不出百年,西牛贺洲的百姓还会记的我佛门戒律?”
“到时候,香火断绝,愿力枯竭,我看你拿什么去修金身,证大道!”
如来闻言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很冷,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残酷。
“不破不立。”
“灵山安逸太久了,久到让许多人忘了,佛,也是从尸山血海里修出来的。”
“那些依附于佛门的妖魔,那些借着佛名敛财的败类,早已成了附骨之疽。”
“贫僧若是动手清理,那是自断臂膀,会寒了人心。”
“但若是借天庭的刀……”
如来顿了顿,目光落在龙树那张阴沉的脸上。
“割去的虽是腐肉,留下的,才是精华。”
“这西土的浑水,让殷郊去搅。”
“搅的浑了,才好摸鱼。”
“搅的痛了,那些骑墙观望的信徒,才会知道我佛慈悲的可贵。”
“这,便是劫数,亦是机缘。”
龙树菩萨真的怔住了。
他看着莲台上那尊宝相庄严的大佛,背脊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借刀杀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就是当世的世尊佛祖吗?
龙树菩萨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失望与忌惮再不掩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须弥山那边,贫僧会如实禀报。”
“这灵山既然是世尊的灵山,那这烂泥潭,便由世尊自己去趟吧。”
“须弥山一脉,恕不奉陪!”
“望世尊好自为之。”
说罢,龙树菩萨猛的一挥衣袖,转身便走。
随着龙树菩萨一声令下,大殿之中,数十位气息深沉的菩萨、尊者,齐齐起身。
他们皆是须弥山一系的古老修者,是西方教真正的底蕴所在。
此刻,他们看向莲台之上的目光,充满了冷漠与疏离。
须弥山一脉愤而离去。
剩下的,都是如来的嫡系,或者是早已与灵山深度绑定的罗汉尊者。
如来静坐着莲台,待的龙树菩萨等人彻底离去。
殿内一片昏沉,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如来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残存的众僧。
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深不可测,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与压迫。
“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得尔耳。”
“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如来没有说后果,但在场所有人都感觉颈后一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戒刀悬在了头顶。
“弟子谨遵法旨!”
众僧齐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都起来吧。”
如来语气稍缓,但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依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经此一役,灵山元气大损。”
“外界,太岁府虎视眈眈;内部,须弥山心生嫌隙。”
“我佛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传我法旨。”
“即日起,灵山所属。”
“所有僧众,无论果位高低,皆入定修持。”
如来的声音变的空灵而遥远,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戒贪、戒嗔、戒痴。”
“戒杀、戒躁、戒妄语。”
“无召,不得出大雷音寺半步。”
“无令,不得与外界往来。”
如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尔等可明了。”
“谨遵世尊法旨!”
众僧再次叩首,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斗。
如来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很快,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孤零零的坐在那高高的莲台之上。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如来缓缓闭上双眼,双手结成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