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造一个谎言不难,但想编造一个合理的谎言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别说还要以此骗过一位圣者。
慕容璃月知道其中的难度,因此她选择先骗过自己。
在刻意的引导下,那个尊听师命,潜伏在青王姬灵渠身边伺机而动的慕容璃月已经被封存”了起来。
剩下的,只是一个为振兴拜月教,孤身前往南朝寻觅拓跋部遗嗣的慕容璃月。
这段故事当然称不上天衣无缝,但胜在即便是慕容璃月本人,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她已经完全将自己骗”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慕容璃月才有可能慢慢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继而找回真正的自己。
在青州的这三年中,她就是凭此骗过了那位青王。
不过现在看来,姬灵渠兴许早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什么。
在青州的这三年中,姬灵渠将慕容璃月认作了义女,可两人在王帐中最后那番交谈,对方却称呼她为慕容先生。
这是两人初遇时姬灵渠对她的称呼。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可这段记忆对于身为拜月教主的慕容璃月而言是假的,但对于姬灵渠和另一个慕容璃月而言,似乎并不完全如此。
时间总有种难以形容的魔力,在它面前,即便是潭底最冷血的蛇蛟,也很难将心肠冷硬到底。
粮铺二楼,剑雨华看着女子那对青玉色的眼眸,是真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对方眼中没有任何的心虚和躲闪,那对如宝石般瑰丽的眼眸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剑雨华唯一能从其中看到的,只有澄澈的色彩和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仿佛她真的已经寻觅多年,才终于循着冥冥中的保佑,找到了天狼神失落在南朝的后裔。
剑雨华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头痛。
他这个浓眉大眼的如今都把南朝太后给拱翻了,这时候北边突然来人寻亲,怎么看都象扯犊子。
但偏偏对方又不象是在扯谎。
剑雨华想了想,很快又道:“不瞒慕容姑娘,我的确是我娘从边境捡回来的。”
“但慕容姑娘一见面就说这些,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说实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慕容璃月知道对方不可能轻易相信,很快便开口道:“璃月这些年一直潜伏在青王帐中,就是为了搜集公子的消息。”
“徜若公子只是寻常出身,想在南朝亿万人中重新寻到的确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公子不是常人,公子是拓跋部王脉,是天狼神的子嗣————”
剑雨华见对方居然又扯到了血脉和北境那位天狼神身上,颇有些无奈的打断道:“慕容姑娘说这些自己信吗?”
“而且就算我真是什么天狼神之子,又不是比旁人多只眼睛、多个鼻子什么的,慕容姑娘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面对男人的质疑,慕容璃月神情依旧平静:“璃月也看不出,但龙不与蛇居,公子的根骨和身上的气象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在北境,拓跋部其实一直有一则不为人知的隐秘,就是天狼神转世之说。”
“世人皆以为千年以来南北只出了三位圣者,但道尊和佛祖所在的年代,北境其实还有第三位神圣,也就是拓跋部口口相传的天狼神。”
“当年三位圣者在北境天琅山曾有过一场争端,天狼神因此而陨落,事迹也逐渐被后世遗忘,只有身为天狼神族裔的拓跋部将此记录了下来,并世代流传。”
“近代以来,拓跋部重新再北境诸部中崛起,天狼神的传说也重新在北境传扬了起来。”
慕容璃月说到这,顿了顿,又看了剑雨华一眼,才开口道:“拓跋部一直相信天狼神终会转世归来,而且就在这几代,现在看来,恐怕是印证在殿下身上了————”
剑雨华这会已经不觉得对方会是细作了。
毕竟就她这样式的,在那位慕容女帝的铁腕掌控下,大概率连政审都过不去。
陈青鸾也收回了腰剑,看了看被认定为是天狼神转世的小华大人,想想还是问了句:“慕容姑娘听姓氏应该是北国慕容部出身,为何要费尽心思来寻觅拓跋部的遗脉————”
陈青鸾说话其实还是委婉了。
毕竟血洗拓跋部王帐的就是北国如今那位慕容女帝,这放到南朝,就是大干踩在大夏的废墟上立国后,突然冒出来个要寻觅前朝遗脉复辟的不肖子孙。
这种狗血桥段,就是把幽妃娘娘逼死,估计都写不出来。
但慕容璃月却只是很平静的说了句:“璃月并非慕容部出身,与那位女帝也并无干系,只是为了我拜月教才寻觅殿下至今。”
拜月教?
剑雨华听过这个教派。
在夜鳞司的卷宗中,拜月教原本是北齐国教,地位等同于燕州的龙虎山。
只是在那位慕容女帝登基后,拜月教便逐渐没落了下来,如今已经很难听到关于这个教派的消息了。
徜若真是拜月教的人,或许还真有可能想迎回曾经的北国王脉,重新坐上国教的位置。
可问题是那位慕容女帝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不仅本身极有可能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圣境,麾下还有三十万铁浮屠。
南北两朝若是再起争端,在不算剑雨华的情况下,南朝大概率都不是对手。
因此剑雨华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拜月教复辟的可能在那里。
北境其他部族原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心思。
但北狄人向来崇尚血脉和武力,那位慕容女帝又极有可能是当世唯一一位半圣。
在圣者不出,那些潜伏潭底的老蛟不敢冒头的情况下,慕容云韶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便成了北境新主。
若非她当年做的实在过火了,恐怕就连山海关那位武圣人都不会出面干涉。
景帝姬青元之所以如此迫切,甚至不惜堕入邪道也要成就伪圣,可能也有这一重原因在。
毕竟那位武圣人已经活不长久了。
在对方仙逝以后,南朝若是找不到抗衡那位慕容女帝的办法,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令景帝没有想到的是,他当年选中的那个半大孩子比他想的还要出色的多。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记仇、也太倔了些。
慕容璃月也知道这些隐秘。
她甚至早就知道剑雨华的存在。
在男人刚刚在京城声名鹊起的时候,慕容璃月就在师尊的授意下,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捕头。
因此这段编篡出来的记忆,随着慕容璃月一句接一句的补充,逐渐变得丰满而真实了起来。
粮铺二楼中,慕容璃月的眼眸难掩喜色。
因为她终于见到了遗落在南朝的拓跋部皇子”。
终于能带着这位已经登楼入圣的殿下回到北境,完成复兴拜月教的使命了。
慕容璃月似乎真的瞒过了一位圣者,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但她真的什么都没付出吗?
在慕容璃月的记忆中,她来青州就是为了辅佐姬灵渠,因为师尊说对方有那份命格。
可姬灵渠真的有机会吗?
诚然,这位青王手中的确积攒了不少筹码,本身也称得上中人之姿。
但放眼天下,莫说北国那位女帝了。
景帝姬青元、皇帝姬天干、太后夜绛珠、夜天子姬舜这四人任何一人都不是他能比拟的。
就是天南那位靖远王,似乎都要远远的胜过他。
在这些人面前,姬灵渠所谓的天命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慕容璃月在青州的这段时间,依靠欺骗,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可当这层被编篡的幻梦破碎,醒来的,就真是原来的那个慕容璃月吗?
还是说,她依旧处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粮铺二楼,慕容璃月还在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但某一个瞬间,她脸上却突然落下了一行清泪。
女子感受着脸上湿润的感觉,明显愣了下,但她很快又笑了:“抱歉,璃月终于见到了殿下,有些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