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上那对眼眸的瞬间,一股寒意便沿着慕容璃月的尾椎骨,直直窜入了天灵。
街巷上,陈青鸾也循着男人的视线看见了那女东家。
她本能的皱了皱眉儿,右手第一时间就搭在了腰间剑柄上,轻声问了句:“北齐的细作?”
剑雨华摇了摇头:“现在还说不好,但肯定有些古怪,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青弯听到这微微颔首,随后便不动声色的退回了客栈,从后方摸向了那家粮铺。
洛木鱼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
她对着窗口看了那女东家一眼,又看了看楼下的剑雨华。
不过在男人回看过来之前,洛木鱼便已经收回了视线,默默走下来楼阶。
剑雨华见木鱼姐姐也走了下来,想想还是问了句:“洛姐姐怎么也下来了?”
“贫尼————”
洛木鱼说到一半,顿了顿,又拿那对好看的杏眸看了男人一眼,才继续道:“一报还一报,不知公子如今可还有用得上贫尼的地方————”
剑雨华知道木鱼姐姐的性子,本来就称不上有多生气,见她主动开口,就更没什么好气的了,很快就开口道:“好了,我知道洛姐姐是活菩萨转世,心境不是我这小贼能揣摩的。”
“那些玩笑话洛姐姐不用放在心上,恩情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夜在玉阙山若是没有洛姐姐舍命断后,我可能早就死在东邪的刀下了。”
剑雨华说到这,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知道洛姐姐很忙,心里可能装着一整座天下的人————我就是一个小贼,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洛姐姐考虑他人的时候也能照顾好自己。
“接下来我还要去天南和北国,兴许要主动掀起南北的争端————希望洛姐姐到时候不要觉得我是个坏人————
剑雨华一番话说完,想了想,最后又问了句:“这次分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可以的话,洛姐姐能不能念段经文给我听?”
那眉心有着一点朱砂痣的慈和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眸。
洛木鱼一直觉得自己的命不只是自己的。
二十馀年前,佛门清净地突兀的响起了一道嘹亮的啼哭声。
也正是在那一日,一位有些固执的老僧人亲手戳瞎了自己的眼眸。
她被一件百衲衣轻轻裹了起来,耳中听到的第一声,便是老僧敲击木鱼的声音。
那些梵文伴着撞钟声、木鱼声、以及念经诵文的声音,二十年如一日,铸就了一个完整的洛木鱼。
她如何能停下?
她如何敢停下?
天底下谁都可以不当这个菩萨,唯独她洛木鱼不行。
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眸,嘴唇翕动。
可等她再度睁开眼眸之时,眼前却已经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了。
空荡荡的客栈中,洛木鱼缓缓抬手,似乎是想要如往常一样作一个揖。
可最终,她却将那只手放到了心口。
长街后方。
陈青鸾手提三尺剑,无声落入了巷弄中。
粮铺位于长街的尽头,正面挑着一张布帘子,背面则是后门的出入口,就连通在这条巷弄中。
不过令陈青弯没有想到的是。
那躲在粮铺二楼的女东家”在被小华大人逮到后非但没有跑,反而颇为淡定的坐在窗案前,写完了那份草撰的帐本。
即便陈青鸾的腰剑已经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女子瞧着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北国的死间?
陈青鸾眉儿微蹙,刚想替小华大人好生拷问一番,肩膀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掌搭住了。
继而,屋中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姑娘是北国人?”
虽然是问询的话语,但语气却颇为肯定。
慕容璃月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说谎,因此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剑雨华见对方这么配合,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想想又主动问了句:“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
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女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为自己辩解,也不是装糊涂,而是:“慕容璃月见过十七皇子殿下————”
?!
剑雨华听见这话,见女子那对青玉色的眼眸还盯着自己,眼神都有些茫然了。
陈青鸾的眼眸也略微睁大了几分,看了看那自称慕容璃月的女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小华大人,眼神明显也有些茫然。
剑雨华虽然确实是自家老娘捡来的,但也不会脸大到觉得自己就会是北国失落在民间的皇子。
见女子为了活命,连这种话都编出来了,饶是以剑雨华的心性,都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姑娘莫要开玩笑了,我是凉州人氏,与贵国那位女帝可没什么干系,倒是姑娘的姓氏听着着实有些不凡。”
北国近代有两大国姓,一是自称天狼神后裔的拓跋氏,二便是那位慕容女帝出身的慕容部。
慕容璃月说的本就是假话,见男人不信,脸上也不见任何慌乱之色,只是继续道:“女帝陛下膝下并无子嗣,殿下也并非慕容子弟,而是拓跋氏的十七皇子————
听到这话,不光剑雨华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就连陈青鸾的眼神都古怪了几分。
约二十年前,北国王帐曾爆发了一场震惊南北的惨案。
那位如今的慕容女帝不知为何堕入魔道,孤身杀入了北国王帐。
其以一杆长枪便破甲两千七百馀,并在三招之内便败退了北境那位大柱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掀翻了整座北国王庭。
此役过后,连同上任齐帝在内,北国王脉几近绝嗣,嫔妃宫女更是死伤无算。
徜若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应当是北国各大部族发布声明共讨慕容,以篡逆者的鲜血祭奠已故的齐帝。
但不过三月的时间,北境诸部便决口不提此事了。
再七年,慕容氏便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猎奴。
同年,其更是亲率王帐二十万铁骑南下,掀起了十年前那场南北之战的序幕。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景帝姬青元才不得不隐于幕后,太后和幽妃也在不久后被宣入了京城。
徜若不是那位武圣人出山止戈,大干可能在那时候就要分崩离析了。
因此,慕容璃月这个慕容氏尊称剑雨华这个拓跋氏”为皇子的行为,说实话都已经不能用黄鼠狼给鸡拜年来形容了。
找茬都没有这样的。
剑雨华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的说了句:“两国相争,多都是当权者的责任,与寻常百姓关系不大。”
“慕容姑娘若是实话实说,我肯定不会无故迁怒于人,但这些诓人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6
”
慕容璃月确实是在扯谎,但并不是无端编造。
在刻意的引导下,她甚至已经先让自己相信了男人就是拓跋氏遗落皇子这一事实。
因此,即便再一次对上了男人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慕容璃月眼底也没有丝毫异样:“璃月并非诓骗公子,公子眼框深邃,鼻峰悬挺,唇薄而不寒,是典型的麒麟相,眼眸也与齐帝十分相象————”
剑雨华连眼眸都无奈了起来:“慕容姑娘这年纪,是见过那位齐帝不成?”
“璃月没有见过齐帝陛下,却见过陛下的画象,听闻当年局势混乱,尚在褓中的十七皇子被心腹侍卫舍命带出了王帐,自此流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