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的九月,秋阳不燥,风里裹着几分护城河两岸的桂花香。
徐子建踏着青石板路回来时,竹编鱼篓晃悠悠撞着腿弯,里头两条金鳞鲤鱼鲜活乱蹦,尾鳍拍打得篓壁沙沙响。
“王爷回来了!”
燕王府门房老周头老远就迎上来,满脸堆笑地接过鱼篓,“今儿这鱼钓得俊,怕不是大明湖最深处的大家伙?”
徐子建抬手擦了擦额角薄汗,墨色襕衫袖口沾了点泥星子,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今年三十有二,那威震天下大周燕王的头衔早已被济州的烟火气磨去了锋芒,眼角眉梢只剩温润平和,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精光,还透着当年朝堂上的锐利。
“运气罢了!”他声音清朗,带着几分笑意,“孩子们呢?书房里温书了?”
“大公子和二公子跟着辛小郎君背书呢,几位夫人在花厅剥莲子呢。”
老周头麻利地提着鱼篓往后厨去,“小的这就吩咐厨娘收拾?”
“不必,”徐子建摆摆手,径直往后厨走,“今日我亲自下厨,给她们露一手。”
后厨里,铁锅挂在灶台上,铜壶正咕嘟咕嘟烧着水,水汽氤氲。
徐子建挽起袖子,接过厨娘递来的菜刀,刀刃在晨光下闪过冷冽的光。
他左手按住鲤鱼,右手菜刀利落地划开鱼腹,动作娴熟得不像个曾身居高位的大周异姓王。
鱼鳞簌簌落在瓷盆里,带着淡淡的河腥味,混着灶火的烟火气,酿成最踏实的人间味道。
“老爷这手艺,可比厨娘强多了。”
烧火的小丫鬟抿着嘴笑,看徐子建将姜片塞进鱼腹,淋上料酒,撒上细盐,动作有条不紊。
徐子建笑而不语,将鱼放进蒸屉,又转身切起了配菜。
青红椒切成丝,葱白切段,蒜末拍碎,案板上的声响清脆利落。
不多时,蒸屉里就飘出了鱼肉的鲜香,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气,顺着后厨的窗户飘出去,引得花厅里的女眷们频频侧目。
“这香味,定是夫君亲自下厨了。”
华兰放下手中的莲子,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折枝牡丹的襦裙,作为正妃,举止端庄温婉,眼底却满是笑意。
“每次他钓了鱼回来,总爱自己动手。”
赵盼儿端着茶盏,指尖划过描金盏沿,她穿一身湖蓝色罗裙,眉眼间带着几分干练聪慧。
“老爷的清蒸鱼,最是鲜嫩,不腥不腻,上次我还学了,却总做不出这个味道。”
宋引章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枚莲子,轻声细语。
“夫君心性平和,做出来的菜也带着暖意,不像外头酒楼里那般重油重盐。”
柳青性子爽朗,拍了拍手道。
“等会儿可得多吃两碗饭!前几日老爷钓的鲫鱼做了汤,三郎一口气喝了三碗,还吵着要呢。”
古力娜扎穿着一身略带回鹘风情的锦裙,发色微深,眼眸明亮,她虽汉语不算顶流利,却也跟着笑。
“鱼,香。”
女眷们说笑间,徐子建已经端着菜进来了。
清蒸鲤鱼摆在正中,鱼身上铺着红绿丝,淋着琥珀色的酱汁;旁边是一盘爆炒鸡丁,色泽鲜亮;还有清炒时蔬、莲子羹,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
“快尝尝,今日这鱼火候正好。”徐子建坐下,给华兰夹了一块鱼腹肉,又依次给几位侧妃布菜。
孩子们闻着香味跑进来,大郎徐承佑今年十岁,穿着青色小襕衫,规规矩矩地行礼。
“父亲。”
二郎徐承业、女儿徐承琳几人也跟着行礼,小脸上满是期待。
徐子建笑着点头。
“都坐吧,吃完了再去温书。”
饭桌上一派和睦,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读书时的趣事,女眷们偶尔插几句话,徐子建耐心听着,时不时提点几句,眼角的笑意从未淡去。
饭后稍歇,徐子建便去了书房。
四个儿子早已端坐在书桌前,辛弃疾也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左传》,见徐子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辛弃疾年方十七,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柄短剑,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英气。
他原本是徐子建外室辛娘子之子,三年前因为徐子建辞官,他也放弃了秋为,跟随,徐子建来到济州读书。
“今日描的《颜勤礼碑》,拿给我看看。”
徐子建走到长子徐承佑身边,拿起他的描红本,指尖划过纸面。
“这笔锋还算有力,就是竖画略歪了些,再沉心静气些。”
徐承佑点点头,拿起毛笔,重新蘸了墨,慢慢写了起来。
徐子建又走到二郎徐承业身边,他正在背《论语》,见父亲过来,便朗声背诵。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背得不错,”徐子建颔首,“可知这几句话的意思?”
徐承业想了想,答道。
“父亲说过,学习了还要时常温习,是件快乐的事;有朋友从远方来,也是快乐的事;别人不了解自己,却不生气,这才是君子。”
“说得好。”徐子建赞许地点头,又转向辛弃疾。
“你今日教他们的《左传》,可有不懂的地方?”
辛弃疾躬身道。
“回义父,大郎二郎对‘退避三舍’的典故有些疑惑,孩儿已经给他们讲解过了,他们都明白了。”
“嗯,”徐子建看着他,眼中带着欣慰,“你不仅文采好,武学也没落下,每日清晨的马步,从未间断过吧?”
“孩儿不敢懈怠。”辛弃疾挺胸道,少年人的眼中满是昂扬的斗志。
徐子建指导孩子们读书写字,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夕阳透过书房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将孩子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各自去玩耍片刻,记得早些回来歇息。”
徐子建合上书本,说道。
孩子们欢呼一声,收拾好笔墨纸砚,簇拥着辛弃疾出去了。
徐子建回到花厅时,女眷们已经摆好了两桌麻将。
一张紫檀木桌,四个玉色筹码盒,麻将牌码得整整齐齐,透着几分雅致。
“夫君可算来了,”华兰笑着招手,“正好缺个人,你替我打两圈?”
徐子建走过去,看了看桌上的牌局,赵盼儿正摸着牌,宋引章在一旁算着筹码,柳青和古力娜扎对面而坐,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徐子建笑着摇头,“你们玩,我在一旁看着。”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华兰身边,看着她们摸牌、打牌,听着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女眷们偶尔的惊呼与笑语。
“碰!”赵盼儿亮出两张东风,脸上带着笑意,“这把定能胡了。”
“盼儿姐姐手气真好,”宋引章轻轻叹道,又摸了一张牌,眉头微蹙,“唉,又是张没用的。”
柳青性子急,摸牌时动作麻利,一看是张好牌,立刻拍了下桌子。
“杠!这下稳了!”
古力娜扎不太熟悉规则,时常要问华兰,华兰耐心地指点她,偶尔还会故意让着她几分。
徐子建看着她们和睦的样子,心中暖意融融。
他治家向来宽松,不搞嫡庶尊卑那一套,几位妻妾原本出身各异,却在他的调和下相处得如同姐妹,这是他最欣慰的事。
只是看着看着,他就被晾在了一边。
女眷们注意力全在牌局上,偶尔想起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夫君喝不喝茶”,便又投入到牌局中去了。
徐子建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喝着。
茶香清冽,混着花厅里的桂花香,倒也惬意。
他想起三年前辞官回到济州时,心中虽略有不甘,却也想着远离朝堂纷争,好好陪伴家人,如今看来,倒是得偿所愿了。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庭院。
徐子建将辛弃疾叫到了书房。
书房里点着一盏青釉瓷灯,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琳琅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