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辰,没有卒年,没有任何头衔或称号。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干净。
陈实擦完牌位,退后三步,深深鞠躬。
直起身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但很熟悉。
“来了?”陈实没有回头。
“嗯。”欧阳公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山间晨雾般的清冷,“今天天气不错。”
他走到陈实身边,同样看向牌位。
欧阳公子还是那副模样——白衣胜雪,容貌俊美,气质出尘。但他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纯粹地冰冷。
“你最近来得勤了。”陈实说。
“山里清净。”欧阳公子淡淡说,“山下太吵。”
陈实明白他的意思。
那场大战结束后,世界确实“清净”了——天道系统被打破,修仙体系式微,灵气变得稀薄而自由。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势力的重新洗牌,是“后真相时代”的混乱与喧嚣。
很多人想从这场灾难中牟利:有人声称自己掌握了“真理之门”的遗产,有人兜售所谓的“修仙速成法”,有人甚至开始崇拜堕神,认为他是“反抗暴政的殉道者”。
真正的牺牲者,反而被遗忘了。
或者说,被“符号化”了——任珊成了“守护世界的无名英雄”,张玉龙成了“英勇牺牲的老前辈”,天师虎等人成了“可敬的殉道者”。
没有人记得他们具体是谁,有过怎样的故事,说过怎样的话。
他们只是纪念碑上的名字。
“昨天又有人来。”陈实说,继续擦拭供桌,“说是某个基金会,想买下这座道观,改建成‘超自然历史博物馆’。”
“你拒绝了?”
“当然。”陈实笑了,笑容有些苦涩,“任姑娘要是知道自己的家被改成博物馆,门票五十一张,怕是要气得从坟里跳出来——虽然她连坟都没有。”
欧阳公子沉默了一会儿。
“她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这个。”陈实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色星星贴纸,“村长给我的,说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
贴纸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欧阳公子看着贴纸,眼神复杂。
“有时候我会想”他轻声说,“如果当时我再强一点,动作再快一点,结果会不会不同?”
“别想了。”陈实把贴纸小心收好,“任姑娘最不喜欢别人为她自责。她说每个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后果也该自己承担。”
正殿里安静下来。
只有香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远处山鸟的鸣叫。
过了一会儿,欧阳公子说:“张玉龙的师门,昨天立碑了。”
“在哪?”
“华山。他当年学艺的地方。”欧阳公子顿了顿,“碑上刻着‘雷霆真君张玉龙之墓’——虽然他生前最讨厌别人叫他真君。”
陈实笑了:“那老头要是知道,肯定要骂人。‘真君个屁!老子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糟老头子!’——他准这么说。”
两人都笑了,但笑声很快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
“蟒天花呢?”陈实问,“有消息吗?”
“回归天地了。”欧阳公子看向窗外,“所有仙家,在契约者死亡后,都会回归天地。这是契约的本质——共生,共灭。”
他停顿了一下:“不过黄小花的狐族说,他们偶尔会在深山里,看到一条巨大的白蟒虚影。虚影不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村庄,看着孩子们玩耍然后慢慢消散。”
“她在守护。”陈实低声说,“就像生前一样。”
“嗯。”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山道上传来的脚步声。
很多人的脚步声。
陈实皱眉,走到院门口。
山道上,走来一群人。
大约二十多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抱着花,神情肃穆而虔诚。
为首的是个老人,拄着拐杖,正是雾隐村的村长。
“村长?”陈实迎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是任姑娘走后的第一百天。”村长说,声音有些沙哑,“村里人商量着,要来祭拜一下。”
村民们陆续走进院子,安静地在正殿前排成几排。
他们带来了很多东西:自家种的瓜果,手工做的糕点,孩子们画的画,妇女们绣的香囊都是些不值钱但用心准备的东西。
陈实眼眶发热。
“你们其实不用这么远跑来”
“要来的。”一个中年妇女说,她是黄小花的远房表姐,“任姑娘救了我们村,救了我们所有人。这份恩情,世代不能忘。”
一个少年举起手里的画:“陈叔叔,这是我画的任姐姐!像吗?”
画上的任珊,笑得有点夸张,眼睛画得特别大,但神韵很像——那种温暖的、坚定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像。”陈实摸摸他的头,“很像。”
祭拜很简单。
村长代表大家上香,鞠躬,然后轻声说:
“任姑娘,村里一切都好。新学校盖起来了,孩子们都能上学。你当年救下的那个孕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念珊’。大家都惦记着你”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村民们也跟着抹眼泪。
陈实别过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祭拜结束后,村民们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帮忙打扫院子,修补破损的瓦片,在后院开了一小片菜地。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笑声给寂静的道观带来了久违的生气。
“这样挺好。”欧阳公子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有人记得,有人来,这里就不会真的死去。”
陈实点头。
午饭后,村民们陆续下山。
村长留下,和陈实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喝茶。
“陈兄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村长问,“一直守着这道观?”
陈实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想守着。这是任姑娘的家,得有人看着。”
“也是。”村长叹口气,“不过你也别太苦了自己。任姑娘要是知道,肯定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