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午入凶寺
清晨六点,清迈的天光比曼谷来得更清澈些。
陈老太太的旅馆院子里,张清玄坐在竹椅上,面前的小木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线,汤色清亮,撒了葱花和炸蒜,旁边配一碟酸辣酱。他吃得很慢,一口汤,一口米线,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胖子从二楼窗户探出头,顶着鸡窝似的头发:“老板,早啊!陈奶奶说早饭在厨房,自己盛!”
“知道了。”张清玄头也不抬。
坤叔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脸色不太好看。他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是几瓶矿泉水、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三把崭新的手电筒。
“庙里没电,手电多备几个。”坤叔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我刚去打听了一圈……情况不太好。”
张清玄放下筷子:“说。”
“帕辛纳拉寺昨天半夜……有动静。”坤叔压低声音,“附近的村民说,听见庙里传来念经声,还有……小孩的哭声,持续了一整夜。天亮前才停。”
陈子轩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这句,眉头紧皱:“吴潘在提前准备仪式?”
“恐怕是。”坤叔喝了口茶,“而且我听说,吴潘昨天从曼谷带回来的那几个箱子……里面装的不是‘材料’,是已经炼好的‘成品’。”
“成品?”胖子端着碗米线凑过来,“什么成品?”
“古曼童。”坤叔说,“但不是普通的古曼童。是用特殊方法炼制的‘战斗型’,据说一个能顶十个。吴潘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这个,看来是成功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寺庙早课的钟声悠悠传来。
张清玄吃完最后一口米线,擦擦嘴:“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坤叔从口袋里掏出三张手绘的地图,摊在桌上,“这是帕辛纳拉寺的平面图。我二十年前进去过一次,凭记忆画的,可能有些偏差,但大差不差。”
地图画得很详细,标出了正门、大殿、偏殿、后院,还有那座佛塔的位置。佛塔在后院最深处,三面环墙,只有一条小路通过去。
“这条路。”坤叔指着那条小路,“吴潘肯定布了阵法。我建议……不走正路。”
“翻墙?”陈子轩问。
“不。”坤叔摇头,“墙上有结界,碰不得。走这里——”他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偏殿侧面绕过去,经过一口古井,再穿过一片竹林,“这条是以前的排水道,现在已经废弃了,但还能走人。关键是……这条路不显眼,吴潘可能没防备。”
张清玄看着那条路线,点头:“可以。”
“但是有个问题。”坤叔顿了顿,“那条排水道……通到一口枯井。井里……不太干净。”
“怎么不干净?”胖子咽了口唾沫。
“我上次去的时候,在井里看见过东西。”坤叔眼神闪烁,“白骨,小孩的骨头。不止一具。”
陈子轩拳头握紧了。
“那就更要去了。”张清玄收起地图,“收拾东西,十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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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整,白色皮卡驶出清迈古城,向北边的山区开去。
越往北,路越窄,景色也从田园变成原始雨林。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空气里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偶尔能看见路边有简陋的佛龛,里面供着不知名的神像,香火已经断了。
“这一带本来有几个村子。”坤叔开着车,声音低沉,“但三十年前,吴潘来了之后,村子就慢慢搬走了。有人说,是吴潘用了手段,逼他们走。也有人说……是村里的小孩老失踪,住不下去了。”
胖子看着窗外荒废的村舍,心里发毛。
车子又开了半小时,前方出现一条岔路。坤叔拐进右边那条更窄的路,又开了十分钟,停在一片空地前。
“车只能到这儿了。”坤叔熄火,“再往前没路,得走进去。大概……三公里。”
三人下车。张清玄背上背包,检查了一下装备——手电筒、符咒、净盐、铜钱剑,还有那面暂时沉默的小铜镜。胖子抱着盐罐,陈子轩握着铜钱,两人都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
坤叔从车里拿出一个对讲机,递给张清玄:“这个你们拿着,频道调好了。我在车里等,如果遇到危险,或者得手了,就按这个按钮。我会在约定的地方接应。”
张清玄接过对讲机,别在腰上:“你小心点。吴潘如果发现我们,可能会派人搜附近。”
“我有数。”坤叔拍了拍皮卡的车厢,“这车我改装过,有隐蔽隔层。真有事,我能躲。”
交代完毕,三人步入雨林。
林子里光线很暗,厚厚的树冠几乎遮住了所有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洒在地上。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各种奇怪的虫鸣在四周响起,忽远忽近。
张清玄走在最前面,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胖子和陈子轩跟在后面,尽量模仿他的走法,但还是免不了踩断枯枝,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鸟。
走了一公里左右,前方出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小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人踩出来的痕迹。痕迹很新,最近肯定有人走过。
“是这条路吗?”陈子轩低声问。
张清玄蹲下,仔细查看地面。泥土上有几种不同的脚印——成年男人的鞋印,还有……赤脚的小脚印,很浅,但很多。
“不止吴潘和他徒弟。”张清玄站起身,“那些古曼童……晚上会出来活动。”
胖子打了个寒颤,把盐罐抱得更紧了。
继续前行。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雨林忽然变得稀疏,前方隐约可见建筑物的轮廓。
帕辛纳拉寺,到了。
寺庙比想象中更破败。围墙是红砖砌的,已经斑驳脱落,爬满了藤蔓。正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漆色剥落,门环锈迹斑斑。但诡异的是,门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黑红色的液体画着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门是关着的,但门缝里隐约有光线透出——不是电灯的光,更像是烛火。
张清玄没有走正门。他按照坤叔地图上的路线,带着两人绕到寺庙侧面。这里的围墙有一段坍塌了,露出里面的建筑——是一间偏殿,窗户破损,屋顶漏光,显然荒废已久。
“从这里进去。”张清玄压低声音,“动作轻。”
三人从坍塌处钻进去,落脚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院子里有口古井,井台长满青苔,井口被一块大石板盖着。井台周围,散落着一些东西——褪色的布娃娃,断裂的玩具,还有几双小小的、已经腐烂的童鞋。
“这口井……”陈子轩脸色发白。
“就是坤叔说的那口。”张清玄走到井边,蹲下身,仔细查看石板。石板上刻着符文,和正门上的类似,但更复杂。他伸手按在石板上,感应了一下。
“井里有东西。”他收回手,“但被封印着,暂时不会出来。我们时间不多,先找佛塔。”
按照地图,穿过这个小院,后面就是竹林,竹林后面就是后院,佛塔就在后院最深处。
三人正要动身,偏殿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
张清玄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躲到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刚藏好,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人走了出来。
是两个壮汉,穿着脏兮兮的短袖,肌肉发达,但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他们手里提着木桶,走到井边,费力地搬开石板,开始从井里打水。
水打上来,是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胖子捂住鼻子,差点呕出来。
两个壮汉对臭味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提着木桶,又走回偏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他们……被下了降头。”陈子轩小声说,“完全失去自我意识了。”
张清玄点头:“吴潘用他们干脏活。走,趁他们没发现。”
三人快速穿过小院,钻进竹林。竹子很密,得侧身才能通过。竹林里光线更暗,湿气更重,能见度不到五米。
走了大概五十米,前方豁然开朗。
后院到了。
院子很大,地面铺着青石板,但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杂草。正中央,矗立着一座佛塔——不高,大概三层楼,塔身是灰白色的,表面布满裂缝,爬满藤蔓。塔顶确实长着一株植物,血红色的叶子在昏暗的天光下微微发光,正是地府还魂草。
但通往佛塔的小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
丝线很细,几乎看不见,但在张清玄眼中,它们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佛塔整个笼罩起来。丝线上挂着许多小铃铛,黑色的,风一吹就轻轻晃动,但没有声音。
“血线阵。”张清玄低声道,“用浸泡过尸油的丝线布置,一旦触碰,丝线断裂,铃铛虽然不响,但布阵者会立刻感知到。同时……阵法会激活,困住触碰者。”
胖子看着那些丝线,头皮发麻:“这……这怎么过去?一根根剪断?”
“剪不断。”张清玄摇头,“血线阵的丝线用特殊方法炼制,刀砍不断,火烧不燃。唯一的办法……是从上面过去。”
“上面?”
张清玄抬头。佛塔周围有几棵高大的树,树枝延伸过去,正好在血线阵上方。
“爬树?”陈子轩皱眉,“但树枝不一定能承重,而且……”
他话没说完,佛塔的门忽然开了。
不是被人推开的,是自动开的。
门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几秒后,一个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是人。
是一个陶俑,半人高,造型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孩童,面容模糊,但能看出在笑——那种诡异到极点的、嘴角咧到耳根的笑。陶俑怀里抱着一株草,正是还魂草的分枝。
陶俑“走”得很慢,动作僵硬,但它确实在移动。它走到佛塔门口,停下,然后……抬起头,那双用颜料画出的眼睛,似乎“看”向了竹林的方向。
胖子差点叫出来,被张清玄一把捂住嘴。
陶俑“看”了几秒,又低下头,抱着还魂草的分枝,慢慢退回佛塔里。门自动关上。
“那、那是什么……”胖子声音发颤。
“陶俑古曼童。”张清玄松开手,“吴潘炼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的。还魂草本体的分枝被它抱着,说明……它还魂草已经和它建立了联系。要取还魂草,必须先解决它。”
陈子轩握紧铜钱:“怎么解决?”
张清玄没说话,从背包里取出三张符咒,分给两人:“这是‘匿气符’,贴在身上,能隐藏气息一刻钟。我们爬树过去,从上面进佛塔。记住,进去之后,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发出声音。陶俑古曼童虽然强,但它主要靠感知活人的气息和声音行动。只要我们不暴露,它发现不了。”
“那还魂草……”
“还魂草是极阴之物,对活人气息很敏感。”张清玄说,“所以需要胖子——你是半吊子修行者,气息最弱,而且有净盐护身。你负责取草,我和子轩对付陶俑。”
胖子咽了口唾沫:“我……我行吗?”
“不行也得行。”张清玄看着他,“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东西,只有你最会用。相信自己。”
胖子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三人贴上匿气符,瞬间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变小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他们悄悄退出竹林,绕到佛塔侧面的一棵大树下。
树很粗,要两人合抱,树皮粗糙,容易攀爬。张清玄第一个上,动作轻盈利落,像只猫。陈子轩第二个,虽然不如张清玄熟练,但也爬得稳。胖子最吃力,但他咬着牙,抱着盐罐,一步一步往上挪。
爬到五六米高,树枝延伸向佛塔的方向。张清玄试了试树枝的承重,没问题。他率先踏上去,树枝微微晃动,但没断。
三人像走钢丝一样,在树枝上缓慢移动。下方就是血线阵,那些红色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一张等待猎物的蛛网。
终于,树枝伸到了佛塔二层的窗口——窗是木制的,格子窗,没有玻璃,里面一片漆黑。
张清玄轻轻推开窗,探头看了看。里面是个狭窄的空间,堆着些杂物,灰尘很厚,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他翻身进去,胖子和陈子轩也跟进来。
塔内比外面更暗,只有从窗口透进的微弱光线。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像血,又像某种腐败的香料。
张清玄打手势,示意两人跟着他。他们所在的应该是塔的第二层,需要往下走,才能到一层——陶俑古曼童就在一层。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声。张清玄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先试探,找到不会响的位置再落脚。胖子和陈子轩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
下到一层半的位置,已经能看见下面的情况了。
一层很空旷,正中央摆着一个石台,台上就是那个陶俑古曼童。它依然盘腿坐着,怀里抱着还魂草的分枝,一动不动。但石台周围,摆着几十个小的陶俑,每个都是孩童造型,姿势各异,但都“面朝”中央的陶俑,像是在朝拜。
而在墙壁四周,靠着许多大陶缸,缸口用黄符封着。缸身上画着扭曲的符文,和井边石板上的很像。
张清玄眼神一凝——那些缸里,恐怕就是吴潘收集的“材料”。
他示意胖子和陈子轩停下,自己继续往下走了几级台阶,更仔细地观察。
陶俑古曼童怀里的还魂草分枝,是从石台下面长出来的——真正的还魂草本体,应该就在石台下方。要取草,必须移动陶俑,或者……破坏石台。
但无论哪种方法,都会惊动陶俑。
张清玄退回一层半,用极低的声音说:“计划有变。还魂草本体在石台下面,要取草必须动石台。但一动,陶俑就会醒。”
“那怎么办?”陈子轩问。
张清玄沉思几秒:“调虎离山。我和子轩去引开陶俑,胖子趁机取草。取到之后,立刻原路返回,不要管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张清玄语气不容置疑,“还魂草最重要。拿到草,我们才有救师父的希望。明白吗?”
胖子眼圈红了,但用力点头:“明白!”
张清玄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递给陈子轩:“这是‘雷火钱’,注入灵力扔出去,会爆炸。我们用它制造动静,引陶俑离开石台。记住,扔完就跑,别回头。”
陈子轩接过铜钱,握紧。
张清玄又看向胖子:“你等我们引开陶俑后,立刻下去。净盐不要省,如果石台有封印,就用盐破。取到草后,装进这个——”
他拿出一个玉盒,只有巴掌大,但通体温润:“还魂草离土即枯,必须用玉器保存。装好之后,立刻走。”
胖子接过玉盒,手有些抖,但眼神坚定。
一切准备就绪。
张清玄和陈子轩对视一眼,同时跃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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