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井下暗影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扎纸店里亮着昏黄的灯，胖子在厨房里忙着炖鸡汤。老母鸡是下午特意去菜市场挑的，三斤多重，宰杀干净后焯水去腥，然后放入砂锅，加了姜片、枸杞、红枣，小火慢炖了快三个小时。现在整个后院都飘着浓郁的鸡汤香味，混着药材的甘甜气息，闻着就让人暖和。
前堂，刘小雪还坐在八仙桌旁。胖子给她倒了第二杯热水，还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那是陈静薇上次带来的进口曲奇，胖子自己都舍不得吃。
“谢谢王哥。”刘小雪小声说，接过饼干，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
“别客气。”胖子在她对面坐下，挠了挠头，“那个……你别太担心，我们老板很厉害的，肯定能把小雨找回来。”
刘小雪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胖子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这女孩看着比照片里还瘦弱，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像是被吓坏了。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嘴巴笨，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会儿鸡汤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谢谢。”刘小雪摇摇头，“我不饿。”
厨房里的砂锅“咕嘟咕嘟”响着，蒸汽顶着锅盖，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胖子看了看时间，七点十分了。老板说晚上要去棉纺厂下井，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正想着，店门被推开了。
陈子轩背着个双肩包进来，看见刘小雪愣了一下：“这位是……”
“小雨的同学，刘小雪。”胖子介绍，“来找老板说事的。子轩你怎么来了？”
“玄哥让我来拿点东西。”陈子轩说着走到柜台后面，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是几样小法器——一把桃木匕首，几枚五帝钱，还有一沓画好的黄符。
“老板他们还在棉纺厂？”胖子问。
“嗯，在古井那边准备下井。”陈子轩把布包塞进背包，“林警官和陈小姐也在。玄哥让我过来拿这些东西，说是井下可能用得上。”
刘小雪突然抬起头：“张师傅……要下井？”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子轩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王小雨可能就在下面，得下去看看。”
“可是……可是那井很危险。”刘小雪咬着嘴唇，“小雨说，她看见井里有东西……”
“就是因为有东西，才要下去。”陈子轩背上背包，“放心，玄哥有分寸。”
他说完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胖子说：“胖子哥，玄哥说让你看好店，顺便……看着点这位刘同学。他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知道了。”胖子应道。
陈子轩推门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胡同里。
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厨房里鸡汤的“咕嘟”声，还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
刘小雪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那包饼干，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王哥。”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张师傅他……会不会出事？”
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不会不会！我们老板厉害着呢！你是不知道，他以前……”
他想说张清玄以前处理过的那些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事太吓人，说出来怕是会吓到这小姑娘。
“反正你放心吧。”他最后说，“老板肯定能把小雨带回来。”
刘小雪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而此刻，棉纺厂家属院里，气氛却远比扎纸店里紧张。
古井旁，两盏大功率探照灯架了起来，把井口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林瑶带来的两个年轻警察小王和小李正在检查装备——登山绳、安全扣、对讲机、强光手电，还有林瑶特意申请来的水下摄像机。
陈静薇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她让家里阿姨熬的参汤。她看着井边的张清玄，眉头微微皱起。
张清玄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潜水服——这是林瑶从局里借来的，虽然不是专业潜水装备，但防水保温效果不错。腰上系着登山绳，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井旁那棵老槐树上，打了三个死结。
“张老板，你真的要下去？”林瑶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防水对讲机，“这个你带上，有情况随时联系。我们在上面拉着绳子，你一给信号我们就拉你上来。”
张清玄接过对讲机，别在腰间，又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桃木匕首、五帝钱、黄符、还有那块吴文渊血眼的碎片。最后，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陈静薇走过来问。
“黑狗血，混了朱砂。”张清玄把瓶子塞进背包侧袋，“对付阴物有用。”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夜空很暗，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下去了。”他说。
林瑶点点头，朝小王和小李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刻抓紧绳子，做好准备。
张清玄双手撑着井沿，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滑了下去。
井壁湿滑，青苔很厚。他戴着头灯，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井壁上的那些古老符文。那些符文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像是干涸的血迹。
下降的速度很慢。每下降一米，他都会停下来，用手电照照四周，看看有没有异常。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林瑶的声音：“张老板，情况怎么样？”
“正常。”他总是这么回答。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情况并不正常。
越往下，温度越低。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那种透骨的阴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取周围的热量。他的呼吸在头灯光束中凝成白雾，飘散在黑暗里。
下降大约十五米时，他脚碰到了水面。
井水冰凉刺骨。他踩在水面上漂浮的一块木板上，稳住身体，头灯往下照。水很浑浊，泛着诡异的暗绿色，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他从背包里拿出水下摄像机，打开开关。摄像机的灯光穿透水面，照进了水下。
屏幕里，浑浊的水中悬浮着一些杂物——枯叶、碎布、还有……骨头。
人的骨头。
张清玄眼神一凝。他调整摄像机角度，灯光扫过水底。更多的骨头露了出来，有大有小，有粗有细，散落在井底的淤泥里。有些骨头已经发黑，像是浸泡了很多年；有些还很新鲜，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皮肉。
这不是一口普通的井。
这是一座水下的坟墓。
他对着对讲机说：“井底有骨头，很多。”
“人的？”林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嗯。”张清玄说，“年代跨度很大，有些很旧，有些很新。”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小雨可能也在下面。”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瑶的声音：“能找到她吗？”
“我试试。”
张清玄把摄像机固定在井壁上，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瓶黑狗血朱砂混合液。他打开瓶盖，倒了几滴在掌心，然后用手指蘸着，在水面上画了一个符。
血红色的符文在水面铺开，发出微弱的光。紧接着，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涟漪中心，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个女孩的身影，穿着碎花布衣，梳着两条麻花辫。她背对着水面，低着头，像是在哭泣。身影很淡，像是随时会散开的水雾。
“王小雨？”张清玄低声问。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确实是王小雨，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但她的脸色惨白，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嘴唇发紫。她看着张清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张清玄盯着她的口型，辨认出她说的是：“救……我……”
“你在哪？”他问。
王小雨抬起手，指向水底。
张清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下，摄像机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水流，而是更大的东西，像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正在慢慢上升。
“快上来！”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林瑶急促的声音，“绳子在动！不是我们在拉！”
张清玄抬头一看，系在腰间的登山绳正在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拉扯。他立刻抓住绳子，想要往上爬，但脚下突然一空——
那块木板碎了。
他整个人掉进了水里。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头灯的光束在水下晃动，照出了一幅恐怖的景象。
井底，密密麻麻全是骨头。那些骨头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骨山的最顶端，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暗红色的旗袍，头发盘起，插着梅花银簪。她的脸很模糊，像是泡在水里太久，皮肤都浮肿了。但她的眼睛却很清晰——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张清玄。
周婉蓉。
或者说，是被困在井底八十多年的那个丫鬟的怨魂，借用了周婉蓉的皮囊。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井水随着她的尖啸剧烈翻腾，所有的骨头都开始震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张清玄咬牙，从背包里掏出桃木匕首。匕首在水下发出微弱的金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水域。
那个女人从骨山上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开始变形，旗袍下伸出无数条苍白的手臂，每只手上都长着长长的指甲。那些手臂像水草一样摆动，朝着张清玄抓来。
张清玄挥动匕首，砍向最近的一条手臂。匕首碰到手臂的瞬间，发出“嗤”的一声响，像是烧红的铁碰到水。那条手臂立刻缩了回去，但更多的手臂又伸了过来。
他边打边退，想要往上游。但井水像是有生命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那些手臂趁机抓住他的脚踝、手腕、腰部，把他往骨山的方向拖去。
对讲机里传来林瑶焦急的声音：“张老板！张老板！听到请回答！”
张清玄没时间回应。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匕首上。匕首上的金光暴涨，照亮了整个井底。
那些抓住他的手臂在金光中迅速融化、消散。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开始崩溃，化作一团黑气。
但黑气没有消散，而是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那张脸张开大嘴，朝着张清玄咬来。
就在这时，张清玄突然感觉到，背包里的那块血眼碎片在发烫。
他掏出碎片。碎片在手中剧烈震动，发出暗红色的光。红光和匕首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奇异的光柱，直射向那张巨脸。
巨脸碰到光柱的瞬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然后“砰”的一声炸开，化作无数黑烟，消散在井水中。
井水恢复了平静。
张清玄浮上水面，大口喘着气。头灯的光束照在井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正在缓缓熄灭，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对讲机里又传来林瑶的声音：“张老板！你怎么样？”
“没事。”张清玄喘着气说，“下面的东西……解决了。”
“找到王小雨了吗？”
张清玄沉默了一下。他刚才看见的那个王小雨的身影，在打斗中已经消散了。那不是真正的王小雨，只是她留在井里的一缕残念。
真正的王小雨，可能已经……
“没有。”他最终说，“她不在下面。”
“那她在哪？”
张清玄没回答。他抬头看着井口那片圆形的天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果王小雨不在井里，那她在哪？
如果井底那个怨魂不是真正的凶手，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他想起刘小雪说的那些话，想起王秀英做的那个预知梦，想起这口井八十多年来的传说……
这一切，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拉我上去。”他说。
绳子开始往上拉。他借着拉力，手脚并用往上爬。爬到一半时，他低头看了一眼井底。
浑浊的水面下，那些骨头依然堆积如山。但在骨山的缝隙里，他似乎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面镜子。
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朝上，静静躺在白骨之中。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脸。
不是周婉蓉的脸，也不是那个丫鬟的脸。
而是一张很年轻、很陌生的脸。
张清玄只看了一眼，绳子就把他拉出了井口。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他坐在井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林瑶和陈静薇立刻围了上来。林瑶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陈静薇递过来参汤：“快喝点，暖暖身子。”
张清玄接过保温杯，却没喝。他看着井口，缓缓说：“井底有很多骨头，至少几十具。有些很旧，有些很新。”
林瑶脸色一变：“我马上通知局里，派人来打捞。”
“先不急。”张清玄摇头，“打捞会惊动很多人。而且……我觉得这件事还没完。”
“什么意思？”
张清玄站起来，看着夜色中的家属院：“王小雨不在井里，但她肯定和这口井有关。井底的怨魂已经解决了，但真正的凶手……可能还在外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井底有面镜子。吴文渊的镜子。”
陈静薇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吴文渊和这口井也有关系？”
“不止有关系。”张清玄说，“这口井，可能就是吴文渊镜阵的真正源头。他那些镜子收集的怨气，最后都送到了这口井里，喂养井底的东西。”
林瑶皱眉：“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张清玄摇头，“但肯定不是为了做善事。”
他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了。
“先回去吧。”他说，“我需要想想。”
三人离开家属院。车子驶出大门时，张清玄回头看了一眼那口古井。在夜色中，它像一个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个城市。
而在扎纸店里，胖子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递给刘小雪。
“喝点吧，暖暖身子。”他说，“老板他们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刘小雪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
“王哥。”她突然开口，“张师傅他们……是去那口井了吗？”
“嗯。”胖子点头，“说是下去找小雨。”
“那……”刘小雪的声音很轻，“他们找到什么了吗？”
“还不知道呢。”胖子说，“等老板回来就知道了。”
刘小雪低下头，继续喝汤。没人看见，她握着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而在她书包的夹层里，那张黄纸符咒上的“引魂”二字，正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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