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失踪的轨迹
第二天清晨,张清玄醒得比平时早。
天还没完全亮,胡同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斑。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还有远处早市开张的动静。
身体还是虚。棉纺厂那一战的后遗症比想象中严重,星火之力像是枯竭的井,恢复得极慢。他试着运转了一个周天,那股微弱的暖流在经脉里游走,却像是细小的溪流,远不如从前那般充沛。
不过也够用了。
他起床,推开房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晨风中轻轻摇动,树下石桌石凳上落了几片叶子。胖子那屋还关着门,估计还在睡。
张清玄走到水池边,用凉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还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依然锐利。
“老板,你起这么早?”
胖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觉的汗衫,头发乱糟糟的。
“睡不着。”张清玄擦干脸,“去做早饭吧。”
“得嘞。”胖子打着哈欠进了厨房。
张清玄走到前堂,推开店门。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胡同里静悄悄的。对门的李奶奶已经起来了,正在门口扫台阶,看见他就打招呼:“小张,起这么早啊?”
“李奶奶早。”张清玄点点头,“您家孙子昨晚没事吧?”
“没事没事,睡得好着呢。”李奶奶笑呵呵的,“回头我让他爸给您送两条鱼来,昨天钓的。”
“不用客气。”
“要的要的,您帮了那么大忙……”
正说着,胡同口传来修车摊开张的声音——赵老三的修车摊,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开张,雷打不动。接着是卖豆浆油条的老赵推车的声音,还有几个早起上班的年轻人匆匆走过的脚步声。
胡同醒了。
张清玄回到店里,在柜台后面坐下。他翻开昨晚老太太留下的那张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里的女孩叫王小雨,十七岁,棉纺厂家属院长大的孩子。据老太太说,小雨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在外地打工,她跟着奶奶生活。三天前,她说去同学家写作业,从那就再没回来。同学说小雨根本没去,警察查了附近的监控,只拍到她进了棉纺厂家属院,之后就再没出来。
像是人间蒸发了。
张清玄看着照片里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摩挲。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子,有些人失踪了还能找回来,有些人……就永远消失了。
“老板,吃饭了。”
胖子端着早饭出来。今早是小米粥、煮鸡蛋、咸菜,还有胖子自己腌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闻着就开胃。
两人坐下吃饭。胖子一边剥鸡蛋一边问:“老板,昨儿那老太太的孙女……有眉目了吗?”
“还没。”张清玄喝了口粥,“今天得去棉纺厂再查查。”
“我跟你去。”胖子说。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你不怕了?”
“怕啊。”胖子老实承认,“但怕也得去啊。那姑娘才十七岁,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吃完饭,张清玄给林瑶和陈静薇各发了条消息,简单说了情况。两人几乎同时回复,都说要一起去。
上午九点,四人再次在棉纺厂家属院门口碰面。
林瑶今天穿了便服,牛仔裤配黑色夹克,马尾扎得利落,腰间鼓鼓的,应该带着枪。陈静薇则是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头发扎成丸子头,背了个双肩包,看起来干练不少。
“王小雨的资料我查了。”林瑶开门见山,“她父亲王建军,四十五岁,在广东打工,每年回来一次。母亲在她三岁时改嫁去了外地,基本没联系过。她跟着奶奶王秀英生活,家庭条件一般,但学习不错,在重点高中读高二。”
“她失踪前有什么异常吗?”张清玄问。
“据她奶奶说,没有。”林瑶摇头,“就是很普通的女孩,上学放学,回家写作业,周末偶尔和同学出去玩。性格内向,朋友不多。”
陈静薇补充道:“我问了几个老住户,都说小雨这孩子懂事,见了人都打招呼,不像是会离家出走的那种。”
张清玄点点头,看向家属院深处:“先去她家看看。”
王小雨家就在三号楼旁边的那栋楼,一楼,102室。门开着,王秀英老太太正坐在屋里抹眼泪,看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
“张师傅,林警官……有消息了吗?”老太太眼睛红肿,声音沙哑。
“还没。”林瑶轻声说,“我们想看看小雨的房间,可以吗?”
“可以,可以……”老太太领着他们进了里屋。
房间很小,不到十平米,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书桌上整齐地摆着课本和练习册,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还有一张班级合影。
张清玄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些书本。他伸出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
没有阴气残留。
没有邪术痕迹。
很干净。
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些女孩子的小物件——发卡、头绳、日记本、几封同学写的信。他拿起日记本,翻开看了看。
日记很普通,记录的都是些日常琐事:今天考试没考好,有点难过;同桌借了她的笔没还,不开心;奶奶做了红烧肉,很好吃……最后一篇日记是四天前写的,说的是周末要去同学家一起复习物理。
“这个同学是谁?”张清玄问。
“是她同桌,叫刘小雪。”王秀英说,“我也问过小雪,她说小雨根本没去她家。警察也问过,说小雪的爸妈可以作证,那天晚上小雪一直在家里写作业。”
张清玄合上日记本,又看了看房间的其他地方。衣柜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也铺得很平整,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正是这种正常,才最不正常。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在出门去同学家写作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挣扎痕迹,没有打斗迹象,就像是……自愿消失的。
“她出门时带了什么?”张清玄问。
“就背了个书包。”王秀英回忆,“里面装着书和作业本。钱包在家里,手机也没带——她说去同学家写作业,用不着手机。”
“钱包里有多少钱?”
“五十多块吧,我平时给她买早饭用的。”
张清玄走到窗边。窗户外面就是家属院的后院,那口古井就在不远处,被铁板盖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目光在古井和窗户之间来回扫视。
“小雨她……”他开口,“平时会去那口井附近玩吗?”
王秀英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会。那口井不干净,我们都告诉孩子别靠近。小雨胆子小,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门。”
张清玄没再问,转身出了房间。林瑶和陈静薇跟了出来。
“看出什么了吗?”林瑶问。
“太干净了。”张清玄说,“干净得不正常。”
“什么意思?”
“如果是绑架或者别的什么,房间里多少会留下些痕迹——挣扎的痕迹,或者施术的残留。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张清玄看着窗外的那口井,“就像她真的是自己收拾好东西,然后出门,然后就消失了。”
陈静薇皱眉:“会不会是……她自己不想回来了?”
“不会。”张清玄摇头,“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她对生活有期待,有规划,没有厌世情绪。而且她没带钱,没带手机,如果要离家出走,至少会带上这些。”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怎么办?”林瑶问。
“去找那个刘小雪。”张清玄说,“她是最后一个可能见到小雨的人。”
刘小雪家住在离棉纺厂不远的一个新小区,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林瑶提前打了电话,到的时候,刘小雪和父母都在家里等着。
刘小雪是个戴眼镜的瘦弱女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说话声音细细的。她父母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担忧和紧张。
“小雨那天……真的没来我家。”刘小雪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我们约好下午两点见面,我一直等到三点,她都没来。我给她家打电话,没人接。后来她奶奶打电话过来,我才知道她根本没回家。”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张清玄问。
“就在棉纺厂家属院门口。”刘小雪说,“我们说好在门口碰头,然后一起来我家。我家离得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你等到三点的时候,有没有进家属院找她?”
“没……没有。”刘小雪声音更小了,“我胆子小,一个人不敢进去。而且……而且那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我怕回家晚了爸妈说我。”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那天中午放学。”刘小雪回忆,“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在校门口分开的。她说回家吃个饭,拿上书就来。然后……就再没见到了。”
张清玄看着这个女孩。她说话时眼神闪烁,手指一直在绞衣角,明显在紧张。但不是那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更像是……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他直接问。
刘小雪身体一颤,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我……我没害怕……”
“小雨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林瑶也察觉到不对劲,语气严肃起来。
“没有!真的没有!”刘小雪急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和小雨是好朋友,我怎么会害她!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张清玄问。
刘小雪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小雨失踪前一天……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她说她看见井里有东西。”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小雪的妈妈倒吸一口凉气,爸爸脸色也变了。
“什么井?什么东西?”林瑶追问。
“就是棉纺厂后院那口古井。”刘小雪的声音在发抖,“小雨说,她前几天晚上路过那里,听见井里有声音。她好奇,就凑过去看,结果看见……看见井水里有张脸。”
“谁的脸?”
“她……她说不清楚。”刘小雪擦了擦眼泪,“她说那张脸很模糊,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但那张脸在看她,还在对她笑。她吓坏了,跑回家,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她跟我说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
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
“她为什么没告诉别人?”陈静薇问。
“她不敢。”刘小雪说,“她奶奶信这些,要是知道了肯定吓坏。而且……而且她自己也觉得可能是看错了,那天晚上太黑,她可能是眼花了。”
“然后呢?”张清玄问。
“然后……”刘小雪的声音更小了,“然后我就跟她说,可能是看错了,让她别多想。我们还约好周末一起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可是……可是周末还没到,她就……”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起来。
刘小雪的妈妈赶紧抱住女儿,轻声安慰。她爸爸叹了口气,对张清玄他们说:“这孩子胆子小,从小就这样。我们也问过她,她说真的不知道小雨去哪了。”
张清玄没再问什么,起身告辞。
走出小区,林瑶才开口:“所以王小雨在失踪前,看见了井里的东西。”
“不是看见。”张清玄纠正,“是被看见了。”
“什么意思?”
“那口井里的东西,主动让她看见了。”张清玄说,“而且不只是看见,可能还……做了别的。”
陈静薇脸色发白:“你是说,那东西把她……”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张清玄打断她,“但可以肯定的是,王小雨的失踪,和那口井有关。”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悬,阳光刺眼,但想到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还是让人心里发寒。
“现在怎么办?”林瑶问。
“回棉纺厂。”张清玄说,“这次,我要下井看看。”
“太危险了。”陈静薇立刻说,“你身体还没恢复,而且那井里……”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看。”张清玄语气平静,“王小雨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但无论如何,得找到她。”
正说着,张清玄的手机响了。是胖子打来的。
“老板,你们在哪呢?”胖子的声音有些急,“我刚想起来个事儿!”
“什么事?”
“就那个王小雨的奶奶,王秀英老太太。”胖子说,“我刚才去菜市场买菜,碰见她家邻居了。邻居说,小雨失踪那天中午,她奶奶不在家。”
张清玄眼神一凝:“不在家?去哪了?”
“说是去庙里了。”胖子说,“每个月初一十五,王秀英都会去城西的观音庙上香。小雨失踪那天是十六,但老太太说心里不踏实,还是去了。早上出门,下午三点多才回来。”
也就是说,王小雨中午回家时,家里是没人的。
而她出门去同学家,是在下午一点半左右。
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张清玄挂了电话,看向林瑶和陈静薇,“我们先不回棉纺厂了。”
“去哪?”
“去观音庙。”张清玄说,“我有个猜想,需要验证。”
去观音庙的路上,张清玄一直在思考。
王小雨看见了井里的东西,受到了惊吓。她告诉了好友刘小雪,但没告诉奶奶。失踪那天,奶奶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出门去同学家,之后就消失了。
这中间,有没有可能发生了别的事?
比如……井里的东西,来找她了?
车开到城西的观音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庙不大,香火却旺,院子里香烟缭绕,几个老太太正在大殿里磕头。
张清玄找到庙里的住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法号慧明。说明来意后,慧明和尚想了想,点点头。
“王秀英施主确实常来。”他说,“每个月都来,很虔诚。十六那天她也来了,大概上午九点到的,下午两点左右走的。”
“她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张清玄问。
“异常……”慧明和尚回忆,“那天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跪在菩萨面前哭了很久。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做了个噩梦,梦见孙女掉进井里了。”
井。
又是井。
“她还说了什么?”林瑶追问。
“她说那个梦很真实,她看见孙女站在井边,井里有只手伸出来,把孙女拉下去了。”慧明和尚叹了口气,“我安慰她说梦是反的,让她别担心。她还求了个平安符,说要给孙女戴上。”
“平安符她拿走了吗?”
“拿走了。”慧明和尚说,“我亲自给她写的,还加持过。”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师父,您知道棉纺厂那口古井吗?”
慧明和尚脸色微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口井,不干净。很多年前,我师父还在的时候,就说过那井里镇着东西。后来有人想填井,填了几次都填不上,最后只好盖上铁板。”
“镇着什么东西?”
“这个……”慧明和尚犹豫了一下,“我师父没说清楚,只说那是很多年前的冤孽,怨气太重,填是填不上的,只能镇着。”
从观音庙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张清玄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
王秀英做了预知梦,梦见孙女掉进井里。她去庙里求平安符,想保护孙女。但就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时间,孙女可能已经出事了。
井里的东西,等不及了。
或者说……有人等不及了。
“张老板,你想到了什么?”陈静薇轻声问。
张清玄没回答,而是掏出手机,给胖子发了条短信:
“今晚炖点鸡汤,多放姜。”
然后,他看向开车的林瑶:“回棉纺厂。今天晚上,我要下井。”
“太危险了。”林瑶皱眉,“你身体还没好,而且那井里不知道有什么。不如等明天,我多叫些人……”
“等不了。”张清玄摇头,“王小雨已经失踪三天了。如果她还活着,每一分钟都很宝贵。如果她已经死了……至少要把尸体带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有种感觉……那口井里的东西,可能不只是冲着王小雨来的。”
“那冲着谁?”
张清玄看向窗外,天色越来越暗,路灯一盏盏亮起。
“冲着所有靠近那口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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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向棉纺厂方向,夜色如墨,缓缓压下。
而在扎纸店里,胖子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挠了挠头。
“炖鸡汤……还多放姜?”他嘀咕着,“老板这是要补身子啊。行吧,我去买鸡。”
他穿上外套,正准备出门,店门却被推开了。
一个女孩站在门口,背着书包,戴着眼镜,怯生生地问:“请问……张师傅在吗?”
胖子一愣,这女孩他见过照片——是刘小雪。
“老板不在,有事出去了。”他说,“你有什么事吗?”
刘小雪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我想起了一件事,可能和小雨的失踪有关。能……能等张师傅回来吗?”
胖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你进来等吧。老板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刘小雪走进店里,在八仙桌旁坐下。胖子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继续准备出门买菜。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刘小雪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诡异的弧度。
而在她书包的夹层里,一张黄纸符咒,正微微发着光。
符咒上写的,是一个古老的咒文——
“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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