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镜中人语
回到扎纸店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张清玄下车时，林瑶摇下车窗：“张老板，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不用。”张清玄摇摇头，“你们先回去吧。井底打捞的事，明天再安排。”
陈静薇也从自己车上下来，把那个装参汤的保温杯递给他：“这个你拿着，晚上喝点，补补元气。”
张清玄接过保温杯，看了她一眼。月光下，陈静薇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今晚的事让她也受了惊吓，但她依然站得笔直，眼神里有关切，也有担忧。
“谢谢。”他说。
“客气什么。”陈静薇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两辆车先后驶离胡同。张清玄站在店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胡同口，这才转身推门。
门一开，鸡汤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店里亮着灯，胖子趴在八仙桌上打瞌睡，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老板回来了！”
他站起来，看了看张清玄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赶紧说：“您先去换身衣服，我给您盛鸡汤。一直在火上煨着呢，热乎的。”
张清玄点点头，目光却扫过店里。刘小雪不在。
“那个女孩呢？”他问。
“哦，刘小雪啊。”胖子说，“她说家里门禁严，得早点回去。九点就让她走了。走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太好，我让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到现在还没发呢。”
张清玄眉头微皱。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就说谢谢我照顾，还说等老板您回来了，让我跟您说声谢谢。”胖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忆，“哦对了，她还问了一句，问您有没有找到小雨。我说您还没回来，不知道。”
厨房里传来碗勺碰撞的声音，不一会儿，胖子端着一大碗鸡汤出来。鸡汤炖得金黄，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里面鸡肉炖得烂烂的，还有红枣、枸杞、当归，香气浓郁。
“老板快趁热喝。”胖子把碗放在他面前，“我特意多放了姜，驱寒。”
张清玄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很烫，顺着喉咙下去，暖意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他确实需要这个。
“你也坐下。”他对胖子说。
胖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喝汤，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张清玄头也不抬。
“老板……”胖子搓了搓手，“井底下……真有很多骨头？”
“嗯。”
“那……小雨她……”
“不在下面。”张清玄放下碗，“至少，她的尸体不在。”
胖子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那她在哪？”
“不知道。”张清玄说，“但我觉得，刘小雪可能知道。”
胖子一愣：“刘小雪？她知道什么？”
张清玄没立刻回答，而是从背包里掏出那块血眼碎片。碎片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表面的纹路像是血管一样微微凸起。
“老板，这是……”胖子好奇地问。
“吴文渊的眼睛碎片。”张清玄把碎片放在桌上，“我从井底带回来的。井底不止有骨头，还有一面镜子，吴文渊的镜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面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很年轻的脸。不是周婉蓉，也不是那个丫鬟，是个我没见过的年轻人。”
胖子听得云里雾里：“这跟刘小雪有什么关系？”
“刘小雪今天来店里，说想起一件事，可能和小雨的失踪有关。”张清玄看着桌上的碎片，“但她等不及我回来就走了。而且……她走的时候，没给你发消息报平安，对吧？”
“对啊。”胖子点头，“她说到家就发的，现在都十点多了。”
张清玄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他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这是他平时用来检查阴气的小法器，镜子背面刻着八卦图案。
他咬破手指，在镜面上画了个符。然后，他把那块血眼碎片按在铜镜上。
碎片接触到铜镜的瞬间，突然亮了起来。暗红色的光芒从碎片中涌出，顺着张清玄画下的符咒纹路流淌，很快布满了整个镜面。
镜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是扎纸店的前堂。八仙桌旁，胖子正在打瞌睡。而刘小雪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手里端着一碗鸡汤。
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左右。
镜中的刘小雪慢慢抬起头。她的脸在镜子里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镜面反射的灯光下，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芒。
然后，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张清玄盯着她的口型，辨认出她说的是：“快了。”
什么快了？
画面到这里就消失了。铜镜恢复了原样，血眼碎片也黯淡下去。
“老、老板……”胖子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
“这是碎片里残留的记忆。”张清玄放下铜镜，“吴文渊的血眼能看到很多东西，它把这些影像都储存在了碎片里。我刚才激活了它，看到了刘小雪今晚在店里的一些片段。”
胖子脸色发白：“她眼睛……刚才镜子里她的眼睛……”
“有问题。”张清玄说，“她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刘小雪。”
他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了。
是林瑶打来的。
“张老板！”林瑶的声音很急，“我刚接到局里的消息，刘小雪家出事了！”
“什么事？”
“她父母报警，说女儿晚上九点多回家后，就一直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刚才他们去敲门，没人应。撞开门一看，人不见了，窗户开着，房间里……有血迹。”
张清玄眼神一凝：“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对胖子说：“你留在店里，把门锁好，谁来都别开。我去刘小雪家看看。”
“老板，我跟你去！”胖子站起来。
“不用。”张清玄拿起背包，“你留在店里，万一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出去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可是……”
“没有可是。”张清玄语气坚决，“今晚不对劲。井底的怨魂刚被我解决，刘小雪就出事，这不是巧合。”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胖子一眼：“把鸡汤喝完，然后去睡觉。记得，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他推门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胖子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碗还没喝完的鸡汤，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胡同，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走过去把店门锁好，又把前后院的灯都检查了一遍。回到前堂时，他看着八仙桌——刚才刘小雪就坐在那里，喝着他盛的鸡汤，和他说话。
那个看起来胆怯、瘦弱的女孩，眼睛居然会发红光？
胖子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些。他端起张清玄没喝完的鸡汤，准备去厨房热一热自己喝掉。可刚走到厨房门口，他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一点轻微的声响。
像是……有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胖子动作一僵，慢慢转过身。后院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夜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把窗帘吹得轻轻摆动。
“谁？”他小声问。
没有回应。
只有风声，还有胡同里隐约传来的狗叫声。
胖子咽了口唾沫，慢慢走到后门。他透过门缝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那棵老槐树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子，石桌石凳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
没人。
可能听错了。
他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厨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样东西。
在石桌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
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后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他走到石桌旁，蹲下身，捡起了那个东西。
是一张纸条。
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用一根红绳系着。他解开红绳，展开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用红色的墨水写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诡异：
“王哥，谢谢你今晚照顾我。我在城西老砖厂等你，一个人来。如果你告诉别人，小雨就再也回不来了。”
落款是：小雪。
胖子手一抖，纸条差点掉在地上。
城西老砖厂？那地方早就废弃很多年了，听说闹鬼，晚上根本没人敢去。
刘小雪为什么要在那里等他？
还要他一个人去？
他想起张清玄刚才说的话——刘小雪可能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刘小雪。
可纸条上说，如果告诉别人，小雨就再也回不来了。
王小雨……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如果真的还活着……
胖子握紧纸条，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自己应该听老板的话，留在店里，等老板回来。可是……
他看了看后院那扇开着的窗户。刚才那个声音，会不会就是送纸条的人？
是谁送来的？怎么送进来的？
他忽然想起，刘小雪走的时候，背着一个双肩包。如果她真的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会不会就是那个东西在操控她？
胖子咬咬牙，掏出手机，想给张清玄打电话。可手指按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万一……万一真的因为自己打电话，害死了王小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手机突然震动了。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很暗的地方拍的，光线很差，但能看清照片里是一个女孩，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睛哭得红肿。
是王小雨。
她还活着。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十一点前，一个人来。否则，她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发信人没有署名，但胖子知道，一定是刘小雪——或者说，是控制刘小雪的那个东西。
他看了看时间，十点二十分。
城西老砖厂离这里不远，打车过去大概十五分钟。十一点前赶到，来得及。
胖子握紧手机，心里天人交战。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去了可能就是送死。可是……王小雨还活着，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孩，被绑架了三天，一定很害怕……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被人绑架了，他会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回到屋里，他找了张纸，写了张留言：“老板，我去找刘小雪了。她说小雨在老砖厂。我会小心的。如果我十一点半还没回来，你就来找我。”
他把纸条压在八仙桌上，用那碗没喝完的鸡汤压住一角。然后，他穿上外套，从柜台里拿了一把小刀——那是平时用来裁纸的，刀身只有巴掌长，但很锋利。
他把刀塞进裤兜，又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符。那是张清玄之前给他的护身符，他一直戴在身上，但今晚可能要面对更危险的东西，多带一张保险。
准备好后，他悄悄打开店门，溜了出去。
胡同里很静，只有风声。胖子快步走到胡同口，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西老砖厂。”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一听这地址就皱眉：“小伙子，那地方晚上可不太平啊。你去那儿干啥？”
“有点事。”胖子说，“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司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入夜色。胖子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老板说的那些话，想起井底的骨头，想起镜子里刘小雪那双发红的眼睛……
也许，他应该等老板回来。
也许，他应该报警。
可是……王小雨等不起了。
他掏出手机，想再给张清玄发条短信，可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按下去。
算了。既然决定了，就别后悔。
他收起手机，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出市区，道路两边的灯光越来越稀疏，远处能看见一片废弃厂房的轮廓，在月光下像一头蹲伏的巨兽。
城西老砖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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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刘小雪家里。
张清玄和林瑶站在刘小雪的房间门口。房间不大，收拾得很整洁，但窗户大开着，夜风从窗口灌进来，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
床单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
“血迹是新鲜的。”林瑶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人血。量不大，应该不是致命伤。”
张清玄走到窗边，探身往外看。窗户外面是一楼的小院子，院墙不高，很容易翻出去。院子里种着几棵月季，月光下，花瓣上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她是从这里出去的。”他说。
“自己出去的，还是被人带走的？”林瑶问。
张清玄没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应着房间里残留的气息。有刘小雪的气息，很微弱。还有……另一股气息。
很阴冷，很熟悉。
是井底的那种气息。
他睁开眼，眼神变得锐利：“她被井底的东西控制了。或者说……井底的东西，借着她的身体出来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张清玄摇头，“但肯定和吴文渊有关，和那面镜子有关。”
他拿出手机，想给胖子打个电话，问问店里情况。可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不对劲。
他立刻拨了店里的座机。同样没人接。
“怎么了？”林瑶问。
“胖子可能出事了。”张清玄收起手机，“我得回店里一趟。”
“我跟你去。”
两人匆匆离开刘小雪家。上车后，张清玄又试着给胖子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车子驶回胡同，停在扎纸店门口。店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张清玄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胖子？”
没有回应。
他走到前堂，一眼就看见了八仙桌上压着的那张纸条。鸡汤碗倒在一旁，汤汁流了一桌，那张纸条被浸湿了一角，但字迹还能看清。
看完纸条，张清玄脸色一沉。
“老砖厂……”他低声说。
“王铁柱一个人去了？”林瑶也看见了纸条，“太危险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张清玄没动。他拿起那张纸条，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纸条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很淡的、像是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那是老砖厂的味道。
“林警官。”他抬头，“你带人去老砖厂，从正面进去。我从后面绕。”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是那个东西，我一定会设陷阱。”张清玄说，“胖子是个诱饵，真正的目标……可能是我。”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我得去准备点东西。你先带人过去，记住，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信号。”
林瑶看着他，点点头：“好。你小心。”
她转身离开，去调集人手。张清玄则走到柜台后面，打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里面，除了常用的法器，还有一个小木盒。
木盒很旧，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短剑——剑身漆黑，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已经很久没用了。
今晚，可能要破例了。
他拿起短剑，手指拂过剑身。剑身冰凉，但在他的触碰下，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
星火之力虽然微弱，但还在。
“走吧。”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剑说，“今晚，可能会很热闹。”
他收起短剑，又拿了几样东西塞进背包。然后，他关掉店里的灯，锁好门，转身走进夜色。
胡同里，风声呜咽。
而在城西老砖厂深处，胖子正站在一个废弃的车间门口。车间里很黑，只有月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他握紧了裤兜里的小刀，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车间深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哭泣声。
是王小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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