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镜碎时刻
破镜针的针尖在黑暗中闪着一点寒芒。
卫生间里，无数镜子碎片中的银色眼睛同时转动，聚焦在那根针上。百目阴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重叠回荡，像是整个空间都在说话:
“你想用那根针，扎破我的眼睛？”
张清玄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臂。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像是举着千斤重物。针尖对准了墙上最大的一片镜子碎片——那片碎片里，银眼女人的脸庞最清晰，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林瑶站在卫生间门口，握紧了腰间的配枪。她的手指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摩挲，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眼前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碎镜发光，声音重叠，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
但她没退。
“张老板……”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干。
“别动。”张清玄说，“也别看那些镜子。”
话音未落，针尖刺了出去。
不是刺向镜面，而是刺向镜面与墙壁之间的空隙——那片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针尖没入缝隙的瞬间，张清玄手腕一抖。
嗡——
一声低沉的回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那片镜子碎片猛地一震，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从针尖刺入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像蛛网一样扩散开来。碎片里的银眼女人脸色变了——那张原本温柔冰冷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你……”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惊讶。
但张清玄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照魂石，用力拍在墙上。黑石贴在瓷砖表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柔和的白光从石头里涌出，像水一样漫过墙壁，漫过镜子碎片，漫过整个卫生间。
白光所过之处，那些镜子碎片里的银色眼睛开始扭曲、变形。
有的闭上了，有的在流血，有的……在融化。
“啊啊啊——！”
无数凄厉的尖叫声从碎片里爆发出来，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成千上百个声音的叠加。那些声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尖锐刺耳，有的低沉嘶哑，全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足以撕裂耳膜的噪音。
林瑶捂住耳朵，脸色煞白。
张清玄咬紧牙关，握针的手又往前送了一寸。
破镜针彻底没入了墙缝。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不是镜子破碎的声音，而是……空间破碎的声音。
卫生间里的景象开始扭曲。墙壁像水面一样波动，地板像被揉皱的纸一样起伏。那些镜子碎片在半空中悬浮，旋转，碎裂成更小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只眼睛在疯狂转动。
而在这些眼睛的中心，那张银眼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她从镜子里“浮”了出来。
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银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身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她穿着一件古式的长裙，裙摆无风自动，在虚空中缓缓飘荡。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对银色的瞳孔里，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星辰一样旋转，每一个光点，都是一只“眼睛”的投影。
百目阴姬的本体，终于现形了。
她悬浮在半空，低头看着张清玄，眼神冰冷如霜:“凡人，你很有胆量。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敢直面我眼睛的人。”
张清玄抽出破镜针，针尖上沾着一滴银色的液体——那是从墙缝里渗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味。
“你的眼睛，也不过如此。”他说。
百目阴姬笑了。那笑容很美，美得惊心动魄，但也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你以为，破了几个投影，就赢了？”她轻轻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
随着她的动作，卫生间里所有的镜子碎片同时飞起，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圆环。圆环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漩涡里，倒映出无数景象:
扎纸店的后院，胖子正在厨房里炖汤。
柜台旁，陈静薇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
胡同里，赵老三推着修车摊回家。
医院病房里，昏迷的周晓梅躺在病床上，心电图平稳地跳动。
每一个景象，都是通过一面镜子看见的——是百目阴姬遍布各处的“眼睛”，在实时传输着画面。
“你看，”百目阴姬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我的眼睛无处不在。你破得了一片，破得了千片万片吗？”
张清玄看着漩涡里的景象，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看到了扎纸店。
看到了胖子。
看到了陈静薇。
也看到了……周小军。
那个五岁的孩童，此刻正蜷缩在漩涡的最深处。他抱着膝盖，身体透明得像随时会消散。额头上那个眼睛符文，正散发着幽绿色的光，将他与百目阴姬连接在一起。
“放了他。”张清玄说。
“凭什么？”百目阴姬歪了歪头，动作天真得像个小女孩，“这孩子是我三百年来，找到的最好的‘镜眼’。他的执念纯粹，他的视野清晰，他的魂魄……很听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漩涡中周小军的额头上。
孩童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你看，”百目阴姬微笑，“只要我轻轻一碰，他就会崩溃。他的魂魄会彻底消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张清玄握紧了破镜针。
针尖的银色液体滴落在地，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腐蚀出一个小坑。
“我能做的，”他说，“比你想象的多。”
他忽然转身，冲向卫生间的窗户。
“张老板！”林瑶惊呼。
但张清玄已经撞破了玻璃，从四楼一跃而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下坠的过程中，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是那面镜中镜。
镜子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张清玄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面上。鲜血没有滑落，而是迅速被镜面吸收，染出一片暗红。
他将镜面对准了天上的圆月。
月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光束。光束不是射向地面，而是……射向了虚空中的某个点。
那个点，正是百目阴姬虚影所在的位置。
“借月为镜，”张清玄低声念道，“以血为引。破！”
镜中镜猛地一震。
镜面里，倒映出了百目阴姬的脸——但不是此刻这张冰冷的脸，而是一张……哭泣的脸。
那是三百年前的百目阴姬。
那时的她还不是镜中之主，只是一个普通的镜灵，被困在一面古镜里，日复一日地看着镜外的世界。她看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背叛与伤害，太多的……人性之恶。
看得久了，她的心冷了。
看得多了，她的眼花了。
最后，她选择闭上“人”的眼睛，睁开“镜”的眼睛——从此，她不再有人的情感，只有镜的冰冷。她把自己的心封印在镜子里，只留下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镜中镜照出的，就是她封印前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的脆弱，那一瞬间的迷茫，那一瞬间的……悔恨。
百目阴姬的虚影剧烈颤抖起来。
“不……”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波动，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恐惧，“你怎么会……你怎么知道……”
“镜子能照出别人的真面目，”张清玄落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去冲击力，站起身，仰头看着四楼的窗口，“也能照出自己的。”
他举起镜中镜，对准了百目阴姬。
镜面里，那个哭泣的镜灵形象越来越清晰。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镜外的世界，但镜面像一堵墙，将她永远困在里面。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张清玄说，“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可怜的镜灵。”
“闭嘴！”百目阴姬尖叫。
她猛地挥手，空中的镜子圆环疯狂旋转起来。漩涡里的景象开始扭曲、破碎。扎纸店的后院消失了，陈静薇的身影模糊了，周小军的魂魄在剧烈颤抖……
但镜中镜里的那个哭泣的镜灵，始终清晰。
她在哭，眼泪是银色的，像水银一样沉重，一滴一滴落在镜面上，溅起细小的涟漪。
“你看，”张清玄的声音很平静，“你一直在哭，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百目阴姬的虚影开始崩溃。
她的边缘变得模糊，身体像烟雾一样散开。那双银色的眼睛里，星辰般的光点一颗接一颗地熄灭。每熄灭一颗，就有一片镜子碎片从空中坠落，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不……不应该是这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是镜中之主……我能看透一切……我……”
“你看透了一切，”张清玄说，“唯独没看透自己。”
最后一片镜子碎片坠落。
百目阴姬的虚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漩涡消失了，圆环破碎了，卫生间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满地的镜子粉末，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张清玄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口精血消耗了他不少元气，现在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但他强撑着，重新爬上四楼。
林瑶还站在卫生间门口，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她看着张清玄爬上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张清玄走进卫生间。
墙上的孩童掌印，此刻正在慢慢淡去。掌印中心的那个凹陷处，飘出了一缕极淡的雾气。
雾气缓缓凝聚，变成了周小军的模样。
这一次，他额头上的眼睛符文消失了。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的，而是有了些许光彩。他飘在空中，低头看着张清玄，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叔……叔，”他说，“我看见……妈妈了。”
张清玄点点头:“去吧。你妈妈在等你。”
孩童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在彻底消失前，他朝张清玄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说了句无声的“谢谢”。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卫生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地上。
林瑶走到张清玄身边，低声问:“结束了？”
“结束了。”张清玄说，“周小军的魂魄已经去地府了。百目阴姬的投影被打散，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那……那些昏迷的人呢？”
“明天应该就会醒了。”张清玄说，“百目阴姬留在他们意识里的‘眼睛’已经消失了。不过他们可能会做几天噩梦，慢慢就好了。”
林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张老板，谢谢你。”
“不用谢。”张清玄说，“这是我该做的。”
他转身走出卫生间，脚步有些踉跄。
林瑶赶紧扶住他。
两人走下楼梯，走出楼门。月光洒在空荡荡的小区里，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远处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里，几只飞蛾在扑腾。
“我送你回去。”林瑶说。
“不用。”张清玄摇头，“我自己能走。”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
林瑶赶紧扶稳他，不容置疑地说:“别逞强了。我开车送你。”
张清玄看了看她，最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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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扎纸店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店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陈静薇还坐在柜台旁，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见他们进来，她立刻站起来。
“回来了？”她的目光在张清玄苍白的脸上停留，“没事吧？”
“没事。”张清玄说，“胖子呢？”
“在厨房。”陈静薇说，“他说要炖点汤等你回来。”
话音刚落，胖子从后院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老板！您可算回来了！我炖了参鸡汤，您赶紧……”
话没说完，他看见张清玄的脸色，愣住了。
“老板，您这……”
“累的。”张清玄在柜台后坐下，接过汤碗，“没事。”
汤是乌鸡炖的，里面放了人参、枸杞、红枣。汤色清亮，香气扑鼻。张清玄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七分。”他说。
胖子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陈静薇看着张清玄喝完汤，轻声说:“张老板，你……要不要去休息？”
“等会儿。”张清玄放下碗，从怀里掏出那面镜中镜。
镜面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但在血迹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光点——那是百目阴姬的一缕残念，被他封在了镜子里。
这缕残念很弱，弱到随时会消散。
但张清玄知道，百目阴姬的本体还活着。她只是损失了一个投影，损失了一些“眼睛”。等她在镜中界养好伤，还会再回来。
而且下一次，她会更小心，更狡猾。
“玄哥。”陈子轩从后院出来，“您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红布，布上放着三炷香，还有一叠黄表纸。
张清玄点点头，接过东西。
他走到店门口，对着夜空，点燃了香。
香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变成淡青色的雾气，缓缓飘向夜空。
这是给周小军送的香。
希望那孩子，下辈子能有个好人家。
希望他再也不会被遗忘在黑暗里。
希望他永远记得，这人间，还有人在乎他。
香燃尽了。
张清玄转身回到店里，对众人说:“都去睡吧。明天……明天再说。”
他走向后院，脚步依然有些虚浮。
陈静薇想跟上去，但被林瑶轻轻拉住了。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林瑶低声说。
陈静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张清玄的背影，最后点了点头。
店里安静下来。
只有柜台上那碗参鸡汤，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窗外，月亮已经西斜。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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