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月圆夜
清晨五点半，胡同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张清玄已经醒了。他坐在后院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张黄表纸，手里握着朱砂笔。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符纹。
这是“寻踪符”，但不是普通的寻踪符。
普通的寻踪符追踪的是气息、能量或者魂魄。而张清玄现在画的这张，追踪的是“视线”——或者说，是视线的源头。
昨夜从地府回来后，他几乎没睡。崔判官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百目阴姬的‘目’不仅能看见，还能让人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镜子能照出真实，也能照出虚幻。
而百目阴姬最擅长的，就是把虚幻变成镜子里的“真实”。
“老板，您又没睡啊？”胖子揉着眼睛从厢房出来，身上披着件外套，“这天还没亮呢……”
“睡不着。”张清玄头也不抬，“去烧水，泡茶。”
“哎。”胖子应了一声，走向厨房。经过张清玄身边时，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符纸，嘀咕道:“这画的啥啊……跟蜘蛛网似的……”
“就你话多。”张清玄说。
胖子缩了缩脖子，赶紧溜了。
等茶泡好端上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茶是普通的绿茶，但胖子泡得用心，水温恰到好处，茶汤清亮，香气淡雅。
张清玄喝了一口茶，继续画符。
这张符比想象中难画。每一笔都需要注入星火之力，而且要控制得极其精准——多一分，符纸会自燃；少一分，符纹就无效。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笔的手却很稳。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符纸上闪过一道微弱的金光。
成了。
张清玄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玄哥。”陈子轩也起来了，站在后院门口，“您画的是……追踪百目阴姬的符？”
“嗯。”张清玄说，“不过这张符只能追踪到她通过镜子投射过来的‘视线’。要找到她的本体，还需要别的准备。”
“什么准备？”
张清玄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后院墙角。那里堆着几个旧木箱，里面放着各种杂物。他翻开其中一个，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
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边缘已经锈蚀。
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着寒光。
还有一小块黑色的石头，表面光滑如镜。
“这是……”陈子轩好奇地凑近。
“破镜针。”张清玄拿起那根银针，“用百年桃木心浸泡黑狗血，再以三昧真火煅烧三天三夜而成。专门破各种镜中邪术。”
他又拿起那块黑石:“这是‘照魂石’，能照出魂魄的真实状态。如果周小军的魂魄碎片真的被困在镜子里，这块石头能让我们看见他。”
最后，他拿起那面小铜镜:“至于这个……是‘镜中镜’。它能反射镜中的倒影，让我们看到镜子背后隐藏的东西。”
陈子轩看着这三样东西，若有所思:“玄哥，您是要用这些……进入镜子？”
“不是进入。”张清玄说，“是让镜子背后的‘眼睛’，看见它们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说:“百目阴姬靠窥视获取信息。那我们就给她看一些……特别的东西。看她的‘眼睛’，能不能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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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林瑶来了。
她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和黑色运动裤，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几岁。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饭盒。
“我妈包的饺子，韭菜猪肉馅的。”她把塑料袋放在柜台上，“非让我给你送过来。”
张清玄看了看饭盒:“替我谢谢你母亲。”
“谢什么谢，她喜欢你。”林瑶随口说，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点歧义，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她觉得你帮了我很多忙，是个好人……”
越描越黑。
胖子在旁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陈子轩假装低头整理货架。
张清玄面不改色:“案子的事，还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林瑶正色道。
“今天晚上，需要你以警方的名义，暂时疏散棉纺厂家属区三号、四号、五号楼的居民。”张清玄说，“就说……有煤气管道检修，让他们去亲戚家或者宾馆住一晚。”
林瑶皱眉:“全部疏散？那得找多少人协调……”
“必须全部。”张清玄的语气不容置疑，“今天晚上是月圆之夜，阴气最重。百目阴姬的力量会达到峰值。如果她在那个时候动手，整栋楼的人都可能遭殃。”
林瑶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行，我想办法。不过……张老板，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要在她的‘眼睛’面前，演一出戏。”张清玄说，“一出让她忍不住亲自现身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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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陈静薇来了。
她今天打扮得很休闲，白色针织衫配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平底鞋。长发松散地披着，脸上只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一个装的是水果，另一个……
“我托人从云南带的松茸。”陈静薇把纸袋放在柜台上，“新鲜空运过来的，炖汤特别香。”
胖子眼睛都直了:“松茸？那可是好东西！老板，晚上我用这个炖鸡汤……”
“留着。”张清玄说，“等事情办完了再吃。”
陈静薇看向张清玄:“今晚行动？”
“嗯。”
“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张清玄摇头，“这件事你插不上手。”
陈静薇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那……我可以在店里等你回来。”
“随便你。”
陈静薇在柜台旁的椅子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店里的女主人。
林瑶在旁边看着，眉毛挑了挑，但没说话。
胖子悄悄捅了捅陈子轩，用口型说:“这气氛……绝了。”
陈子轩默默转身，去后院练习画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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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夕阳西下。
张清玄开始准备东西。他把画好的“寻踪符”叠成三角形，用红绳穿好，挂在脖子上。破镜针和照魂石用布包好，揣在怀里。镜中镜则放在随身的布袋里，随时可以取出。
“胖子，子轩。”他叫来两人，“今晚你们留在店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老板，我也想去……”胖子说。
“你去干嘛？”张清玄看他一眼，“添乱？”
胖子噎住了。
陈子轩倒是很冷静:“玄哥，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吗？”
“把店里所有的镜子都收起来。”张清玄说，“包括那面铜镜。然后用红布盖住门窗，在门框上贴‘镇宅符’。记住，天亮之前，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
“您是说……百目阴姬可能会来店里？”
“不一定。”张清玄说，“但以防万一。”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东西，然后推开店门。
门外，夜色已经降临。一轮圆月挂在东边的天空，月光清冷，洒在胡同的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张老板。”林瑶从街角走来，她已经换上了警服，“疏散工作安排好了。三栋楼一共六十二户，一百四十七人，全部通知到位。大部分都去亲戚家了，剩下的安排在了附近的宾馆。”
“辛苦了。”张清玄说。
“我跟你一起去。”林瑶说。
张清玄看了她一眼:“这不是警察该管的事。”
“但这是我的辖区。”林瑶很坚持，“而且，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在场也好处理后续。”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最后点头:“可以。但到了现场，一切听我指挥。”
“明白。”
两人并肩走向胡同口。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
店门口，陈静薇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复杂。
胖子凑过来，小声说:“陈小姐，您别多想，老板他……”
“我知道。”陈静薇打断他，“他是去做正事。我只是……有点担心。”
她转身走回店里，坐在柜台后，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
茶已经凉了，但她还是慢慢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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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棉纺厂家属区。
三栋楼已经全部熄灯，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只有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楼房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张清玄和林瑶站在五号楼前。
夜风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从哪开始？”林瑶问。
“402。”张清玄说，“周晓梅家。”
他们走进楼里。楼道里很黑，声控灯坏了，林瑶打开手电。光束在墙壁上晃动，照出斑驳的水渍和乱涂乱画的痕迹。
四楼的402房门敞开着——这是林瑶提前安排好的。
张清玄走进屋，直接来到卫生间。
那面破碎的镜子还在墙上挂着，碎片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墙上的孩童掌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像一只永远无法合拢的手。
张清玄从布袋里取出镜中镜，举到面前。
镜中镜里，映出卫生间里的景象:破碎的镜子、墙上的掌印、洗手台、水管……
但慢慢地，镜中的景象开始变化。
破碎的镜子里，出现了模糊的人影——不是一个，是很多个。那些人影在镜子里晃动，像水中的倒影，扭曲变形。
而在那些人影的后面，有一双眼睛。
银色的眼睛，瞳孔里有无数光点在旋转。
那双眼睛正透过镜面，冷冷地看着外面。
张清玄与那双眼睛对视。
“找到你了。”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卫生间里所有的镜子碎片同时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光，而是从内部发出的、幽绿色的光。
那些光在碎片表面流动，像活物一样，最后汇聚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漩涡中央，是那双银色的眼睛。
无数双眼睛，在无数片碎镜里睁开。
它们齐齐转向张清玄。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卫生间里响起，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低语:
“你……看见我了？”
张清玄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取出照魂石，举到面前。
黑石表面光滑如镜，但在张清玄的星火之力注入下，它开始发出柔和的白光。白光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扫过卫生间里的每一寸空间。
当白光扫过那些镜子碎片时，碎片里的景象变了。
银色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孩童的身影。
那孩子很小，大概五岁左右，穿着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蓝色小褂子。他蜷缩在镜子里，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到背后的镜面。
而在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清晰的印记——那是一个眼睛形状的符文，正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周小军。”张清玄叫他的名字。
镜中的孩童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很苍白，眼神空洞，瞳孔深处有两个小小的漩涡——和那双银眼里的漩涡一模一样。
“叔……叔？”孩童开口，声音稚嫩，但带着一种诡异的回音，像是从很多个地方同时传来，“你……看见我了？”
“我看见了。”张清玄说，“我看见你被困在镜子里，三十年了。”
孩童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镜子里……好冷。我想出去……我想找妈妈……”
“我带你出去。”张清玄说，“但你要先告诉我，那个把你关进来的女人，她在哪里？”
孩童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额头上的眼睛符文开始发光，越来越亮。
“她……她在……”孩童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她在……镜子里……她在所有镜子里……”
话音刚落，卫生间里所有的镜子碎片同时震动起来。
碎片里的孩童身影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
银色的眼睛，苍白的皮肤，温柔但冰冷的微笑。
百目阴姬。
“你想救他？”女人的声音从每一片碎镜里传来，重重叠叠，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可惜，他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他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他的记忆，就是我的记忆。”
张清玄举起破镜针。
针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那就让我看看，”他说，“是你的眼睛多，还是我的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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