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黄泉档案
傍晚时分,扎纸店里飘出炖肉的香气。
胖子在厨房里忙活,锅里的红烧肉已经炖了快两个小时,汤汁收得浓稠油亮,肉块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旁边灶上还煨着一锅菌菇鸡汤,用的是早上买的老母鸡,汤色清亮,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
陈子轩在前厅整理柜台,把白天用过的黄表纸和朱砂收好,又将货架上的纸人纸马重新摆放整齐。他的动作很熟练,已经完全融入了扎纸店的日常节奏。
张清玄坐在后院石桌旁,面前摊着那本泛黄的《镜灵谱》。夕阳的余晖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盯着“百目阴姬”那一页,手指轻轻摩挲着被涂抹掉的文字。
那些模糊的墨迹下,隐约还能看出几个残缺的笔画——“畏……光……惧……真……”后面就完全看不清了。
“畏光惧真……”张清玄低声重复。
什么光?什么真?
他合上书,抬头望向天空。暮色渐浓,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暗红,像凝固的血。胡同里传来各家各户准备晚饭的声响,锅铲碰撞,大人喊孩子回家,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
人间烟火,温暖真实。
而暗处,有双银色的眼睛正在窥视。
“老板!”前厅传来胖子的喊声,“饭好啦!今儿做了红烧肉、菌菇鸡汤、清炒时蔬,还有您爱吃的麻婆豆腐!”
张清玄起身走进前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红烧肉色泽红亮,肥瘦相间;鸡汤表面浮着几颗枸杞和红枣;麻婆豆腐红油诱人,撒着翠绿的葱花。
“子轩,坐下吃饭。”张清玄在桌边坐下。
陈子轩应了一声,去厨房帮胖子端米饭。
三人围桌而坐,胖子先给张清玄盛了碗鸡汤:“老板您尝尝,这鸡汤我炖了三个小时,绝对够味。”
张清玄接过碗,先闻了闻——菌菇的鲜香混合着鸡肉的醇厚,确实诱人。他喝了一口,汤温润暖胃,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八分。”他说。
胖子眼睛一亮:“真的?那……那明天我……”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张清玄夹了块红烧肉,“先吃饭。”
饭吃到一半,店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几秒钟后,门被推开,陈静薇走了进来。
她今天换了身衣服,浅米色的羊绒衫配黑色阔腿裤,外搭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脸上化了淡妆,唇色是温柔的豆沙红。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一看就是某家高档甜品店的包装。
“张老板,晚饭时间打扰了。”陈静薇微笑,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哟,这么丰盛。”
胖子赶紧站起来:“陈小姐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
“我吃过了。”陈静薇把纸袋放在柜台上,“给你们带了点饭后甜点,新出的芒果慕斯。”
张清玄点点头:“谢谢。坐吧。”
陈静薇在桌边坐下,很自然地看向张清玄:“镜裂案有进展了?”
“嗯。”张清玄继续吃饭,没有多说。
陈静薇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吃饭。她的目光很专注,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愫——欣赏,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倾慕。
林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今天下班早,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也拎着东西——是个保温桶。
“林警官。”陈子轩赶紧站起来。
“坐坐,别客气。”林瑶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目光在陈静薇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向张清玄,“我妈炖了银耳莲子羹,让我给你带点过来。她说你最近总熬夜,喝这个润肺。”
张清玄:“……”
胖子悄悄捅了捅陈子轩,用口型说:“修罗场。”
陈子轩低头扒饭,假装没看见。
“林警官真是贴心。”陈静薇微笑,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张老板的饮食,店里有人照顾。王师傅手艺不错,你看这桌菜多好。”
“王师傅手艺是好,但养生食疗方面可能不太懂。”林瑶也微笑,“银耳莲子羹滋阴润肺,最适合秋天喝。张老板,你说是吧?”
张清玄放下筷子,看了看陈静薇,又看了看林瑶。
“都放着吧。”他说,“我一会儿喝。”
胖子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陈子轩把头埋得更低了。
“案子的事,”张清玄转移话题,“林警官,我需要查点资料。棉纺厂家属区三十年前那起儿童失踪案的档案,能调出来吗?”
林瑶正色道:“已经调了。但那案子当年就没破,档案很简单。失踪的孩子叫周小军,五岁,1987年6月失踪。当时家属区还在施工,孩子跑到工地玩,掉进通风管道。管道后来被封死了,尸体一直没找到。”
“就这些?”
“就这些。”林瑶说,“三十年前的办案条件有限,很多细节都没记录。而且……说实话,那个年代,一个孩子失踪,除非家属闹得特别厉害,否则警方不会投入太多精力。”
张清玄沉默了片刻。
五岁的孩子,困在黑暗的管道里,慢慢窒息而死。尸体被封在墙里三十年,没人知道,没人记得。最后连魂魄都消散了,只剩一点执念残留。
而那点执念,还被百目阴姬利用,变成了窥视人间的工具。
“张老板,”陈静薇忽然开口,“如果需要查更久远的资料,我可以帮忙。陈家有些关系,能接触到一些……不公开的档案。”
“暂时不用。”张清玄说,“这件事,我自己有办法查。”
他吃完饭,起身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盒子很旧,表面已经磨得光滑,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黑色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正面刻着“幽冥”二字,背面是复杂的符文。这是血月罗刹给他的幽冥鬼市令牌,据说能在阴阳两界通行。
“胖子,收拾桌子。”张清玄说,“子轩,准备一下,今晚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陈子轩问。
“地府。”张清玄平静地说,“查点三十年前的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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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胡同里已经安静下来。
张清玄在后院布下一个小型阵法,用朱砂在地上画出复杂的符纹,又在四个方位点上白蜡烛。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投出晃动的影子。
陈子轩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面铜镜和令牌。
“地府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张清玄一边调整阵法的细节,一边说,“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引路人’。”
他接过铜镜,将它放在阵法中央。然后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下一道血符。
鲜血渗入镜面,像滴入水中一样扩散开来,将整个镜面染成暗红色。
“子轩,拿着令牌,站在阵外。”张清玄说,“无论看见什么,别进来,也别说话。”
陈子轩点点头,退到三步之外。
张清玄盘膝坐在阵法中,双手结印,闭上眼睛。体内的星火之力开始运转,那点金芒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流动,最后汇聚到他的眉心。
他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变了。
后院还是那个后院,老槐树还是那棵老槐树,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中。烛火变成了幽绿色,在地上投出诡异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气息。
而阵法中央的铜镜,镜面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色青白,眼神空洞。他穿着古代的官服,头戴乌纱帽,帽檐下露出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何人叩关?”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山谷传来,带着回音。
“阳世扎纸店主,张清玄。”张清玄说,“持幽冥令,求见崔判官。”
镜中的脸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令牌为凭,准。”
镜面波动起来,像水面被投入石子。黑暗向四周扩散,露出一个漩涡状的洞口。洞口里传出阴冷的风,夹杂着隐约的哭泣和低语。
张清玄站起身,一步踏入镜中。
瞬间,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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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视野重新清晰时,他已经站在一条灰色的路上。
路很宽,两旁是暗红色的河水,河水缓慢流淌,表面浮着一层薄雾。雾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形,有些在岸边徘徊,有些在水中沉浮。远处能看到连绵的山影,山上没有树,只有光秃秃的黑色岩石。
这就是黄泉路。
张清玄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踏上这条路,都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里的“冷”不是温度低,而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排斥——活人不该在此,来了就是逆天。
他沿着路往前走。路上有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都穿着各朝各代的服饰,表情麻木地向前走。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河水流动的声音。
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座桥。
桥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桥头站着个老婆婆,满头白发,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一碗汤。每个过桥的“人”都要在她面前停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然后才茫然地走上桥。
孟婆。
张清玄走到桥头时,孟婆抬起昏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活人?”她的声音很沙哑,“有幽冥令?”
“有。”张清玄亮出令牌。
孟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她手里的汤碗冒着热气,汤色浑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食物的香,而是一种能勾起人最深记忆的、让人迷醉的香。
张清玄目不斜视地走过桥。
过了桥,前方出现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是黑色的,飞檐翘角,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阎罗殿。
但张清玄没有进殿,而是绕到殿后,来到一座较小的偏殿前。
偏殿门上挂着“判官司”的牌匾。
他推门进去。
殿内很空旷,只有一张巨大的书案,案后坐着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男人正在批阅文书,手里握着一支毛笔,笔尖蘸的是暗红色的墨。
听到推门声,男人抬起头。
是崔判官。
“张先生。”崔判官放下笔,“稀客。上次忘川水逆之事,还未正式谢你。”
“判官客气。”张清玄拱手,“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请讲。”
“想查三十年前,阳世一个孩童的魂魄下落。”张清玄说,“孩童名周小军,生于1982年,死于1987年,死因是困于通风管道,窒息而亡。尸体未寻,魂魄未入地府。”
崔判官眉头微皱:“三十年前……时间有些久。而且若魂魄未入地府,可能还在阳世徘徊,或者……已经消散。”
“我知道。”张清玄说,“但我想查查,他死后,有没有什么‘东西’接触过他的魂魄。”
崔判官沉默片刻,然后起身走到殿内的一面墙前。墙上没有装饰,只有无数细小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卷竹简。
他抬手在空中虚画几笔,一道金光闪过,墙上的某个格子自动打开,一卷竹简飞到他手中。
“周小军……”崔判官展开竹简,快速浏览,“嗯,找到了。此童阳寿未尽,属横死。死后魂魄本应入地府,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张清玄:“但他的魂魄在进入黄泉路之前,被人截走了。”
“截走?”张清玄眼神一凝,“谁?”
“镜灵。”崔判官说,“一个很强的镜灵,在她面前,新死的魂魄毫无反抗之力。她把那孩子的魂魄带走了,带去了……镜中界。”
镜中界。
百目阴姬的领地。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判官,能查到那个镜灵为什么要带走那孩子的魂魄吗?”
崔判官摇头:“镜中界不在三界管辖之内,地府也无权过问。不过……”他合上竹简,“那孩子被带走前,魂魄上被刻下了一道印记。那是一道‘观’印——刻印者可以通过这道印记,共享那孩子的‘视野’。”
共享视野。
张清玄明白了。
百目阴姬带走周小军的魂魄,不是为了折磨他,也不是为了吞噬他。她是要利用他的魂魄,作为一个“摄像头”。
一个可以永远观察阳世的、不会损坏的摄像头。
“所以那些镜子……”张清玄低声说,“那些镜子里的‘眼睛’,其实都是周小军魂魄的碎片?”
“可以这么理解。”崔判官说,“镜灵将那孩子的魂魄撕裂,碎片植入不同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保留着‘观’印。而镜灵本人,可以通过那些印记,看见碎片所能看见的一切。”
张清玄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一个五岁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尸体被封在墙里三十年。死后魂魄不得安息,还被撕裂成碎片,变成别人窥视人间的工具。
这比单纯的杀戮更残忍。
“判官,”张清玄抬起头,“如果我想要那些碎片安息,应该怎么做?”
崔判官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两个办法。第一,找到镜灵本体,强迫她解除印记,释放魂魄碎片。第二……摧毁所有被植入碎片的镜子,让碎片失去载体,自然消散。”
他顿了顿:“但第二个办法,会让那孩子的魂魄彻底湮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张清玄沉默了很久。
殿外传来隐约的钟声,那是地府计时的方式。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但又无处不在。
“我选第一个。”张清玄最后说。
“你确定?”崔判官问,“那个镜灵……很强。而且她背后,可能站着更可怕的存在。”
“我知道。”张清玄说,“但我不能看着一个孩子的魂魄,永远被囚禁在镜子里,做别人的眼睛。”
他转身走向殿门。
“张先生。”崔判官在身后叫住他。
张清玄回头。
“小心她的眼睛。”崔判官说,“百目阴姬的‘目’不仅能看见,还能……让人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什么意思?”
“她会让你看见幻觉。”崔判官缓缓说,“你最恐惧的,最渴望的,最悔恨的……她会把那些东西,变成镜子里的倒影,让你分不清真假。”
张清玄点点头:“多谢判官提醒。”
他推门出去,重新踏上黄泉路。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冷。河水里的影子似乎更多了,雾也更浓了。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分不清是真是幻。
张清玄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
走到奈何桥时,孟婆还在那里。她看了张清玄一眼,忽然开口:“活人,你身上有镜子的味道。”
张清玄停下脚步。
“小心镜子。”孟婆说,“镜子能照出人样,也能照出鬼样。有时候你看镜子,镜子里的人,可能已经不是你了。”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给过桥的魂魄舀汤。
张清玄沉默片刻,继续向前。
当他重新踏出铜镜,回到扎纸店后院时,蜡烛已经燃尽,只留下一滩凝固的蜡油。陈子轩站在阵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很坚定。
“玄哥,”他问,“查到了吗?”
“查到了。”张清玄说,“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我们要去会会那位‘镜中之主’。”
夜风吹过,后院的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然后又归于寂静。
张清玄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的月亮很圆,月光清冷,洒在院子里,在地面上投出清晰的影子。
而那面铜镜,镜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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