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镜中的窥视者
扎纸店的后院被夜色笼罩,石桌上的黄表纸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张清玄坐在石凳上,面前摊着林瑶下午发来的资料。三份档案,三个受害者,年龄跨度从十七岁到六十八岁,性别有男有女,职业分别是退休工人、家庭主妇和高中生。
表面上,这三个人毫无共同点。
但张清玄知道,灵异事件挑人,从来不看这些表象。
“玄哥。”陈子轩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石桌上,“胖子说晚饭快好了,让您先歇会儿。”
张清玄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是胖子用他早上买的明前龙井泡的,水温恰到好处,茶香清冽。
“子轩,你看了这些资料,有什么想法?”他问。
陈子轩在对面坐下,想了想:“三位受害者都住在棉纺厂家属区,但不在同一栋楼,甚至不在同一个片区。他们的社交圈没有交集,生活习惯也完全不同——刘建国老人每天早起打太极拳,李秀兰阿姨除了买菜很少出门,王明辉那孩子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
“还有呢?”
“出事时间都是午夜,但具体日期不同。”陈子轩翻看着自己做的笔记,“刘建国是五月三号,李秀兰是五月十号,王明辉是五月十七号——间隔正好七天。”
张清玄点点头:“继续说。”
“还有就是……”陈子轩犹豫了一下,“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三位受害者出事前那段时间,都经历过情绪低谷。刘建国的老伴半年前去世,他一直走不出来。李秀兰的儿子在外地打工,已经两年没回家了。王明辉……他期中考试考砸了,被父母骂了一顿。”
张清玄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档案上的一张照片上。
那是李秀兰身份证上的照片。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眉眼间带着生活磨砺出的疲惫。但仔细看,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深藏的空洞——那是长期孤独的人特有的眼神。
“情绪低谷……”张清玄低声重复,“负面情绪会吸引阴气,但这次的‘东西’似乎特别挑剔。它不要纯粹的怨恨,也不要极致的恐惧。它要的是……空虚。”
“空虚?”
“对。”张清玄看向陈子轩,“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不是愤怒到极致,也不是恐惧到崩溃,而是内心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种时候,人的精神屏障最薄弱,最容易……被入侵。”
夜风吹过,后院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子轩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玄哥,您的意思是,那个‘东西’专门挑选内心空虚的人下手?”
“不止。”张清玄站起身,走到院墙边,抬头望向夜空,“它不是在随机作祟。它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它在通过这些人,观察什么。”
他想起在402卫生间感受到的那股“饥饿感”。
那不是对生命力的渴望,而是对……信息的渴望。就像一张空白的光盘,迫切地想要被刻录上数据。
“张老板!”
前院传来林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张清玄和陈子轩回到店里时,林瑶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手机,脸色不太好看。她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衬衫下摆扎进裤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少了几分白天的干练,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
“出事了。”她见张清玄出来,直接说,“第四起。就在刚才,七点半左右。”
张清玄眼神一凝:“哪里?”
“还是棉纺厂家属区,五号楼。”林瑶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受害者叫周晓梅,四十二岁,单身,在附近超市做收银员。邻居听见她家卫生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敲门没人应,就报了警。我们的人赶到时,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镜子……碎了。”
照片里,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她身边散落着镜子碎片,在闪光灯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但让张清玄注意的是女人的姿势——她的右手抬起,五指张开,正对着天花板的方向。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推开什么。
“和前三次一样?”陈子轩问。
“不一样。”林瑶摇头,“这次的时间不是午夜,是傍晚。而且周晓梅倒下的时候,卫生间里的灯是开着的。前三次,受害者都是在黑暗中对着镜子。”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周晓梅最近情绪怎么样?”
“我们刚联系上她的同事。”林瑶翻看手机记录,“说她最近很消沉。她母亲上个月去世,她请了半个月假,回来上班后一直没什么精神。今天下午还跟同事说,觉得活着没意思。”
活着没意思。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张清玄心里。
“胖子。”他转头喊道。
“在呢老板!”胖子从后院探出头,手里还拿着炒勺,“晚饭马上好,再等五分钟……”
“晚饭先放着。”张清玄说,“收拾东西,跟我出去一趟。”
“啊?现在?”胖子愣了愣,“这都……”
“现在。”张清玄的语气不容置疑,“子轩也一起。”
---
晚上八点二十分,棉纺厂家属区五号楼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几辆警车停在楼下,红蓝色的警灯在夜色中闪烁,引来不少居民围观。老旧的楼房在灯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窗户里的灯光稀疏寥落,整个小区笼罩在一种不安的寂静中。
张清玄带着胖子和陈子轩穿过人群,林瑶在前面开路。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张清玄问。
“按你的要求,除了救护人员抬走受害者,没人动过。”林瑶说,“连镜子碎片都还在原地。”
周晓梅家在五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林瑶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束在墙壁上晃动,照出斑驳的水渍和乱涂乱画的痕迹。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501的房门敞开着,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守在门口。
“林队。”其中一个警察立正敬礼,目光好奇地扫过张清玄三人。
“辛苦了。”林瑶点点头,带着张清玄走进屋。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客厅的沙发上堆着几件没叠的衣服,茶几上放着半杯水和一瓶已经开封的抗抑郁药。
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
张清玄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
和402一样,这间卫生间也很小。白色的瓷砖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黄,墙角有黑色的霉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完全碎裂,大部分碎片掉落在台面和地上,只有边缘还嵌在镜框里,像一张破碎的脸。
但真正引起张清玄注意的,是墙面。
在镜框正上方的位置,瓷砖表面有一道清晰的裂纹——不是镜子破碎时溅射造成的,而是从内部绽开的。裂纹呈放射状,中心点正好对着镜子原本的中心位置。
而在裂纹的中心,有一小块瓷砖脱落了,露出后面灰黑色的水泥墙。
墙面上,有一个清晰的印记。
那是一个……手掌印。
很小,像是孩子的,五指张开,印在水泥墙上,深深凹陷进去。印痕边缘光滑,不像是敲打形成的,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墙里伸出来,按在了还没干透的水泥上。
可这栋楼建了三十多年了。
“玄哥……”陈子轩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清玄没说话,走进卫生间。
他蹲下身,捡起一片镜子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闭上眼睛,将星火之力凝聚在指尖,轻轻触碰碎片表面。
嗡——
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
一个女人站在镜子前,洗脸。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她的倒影也在看着她——但眼神不一样。
倒影的眼睛里,有一种冰冷的好奇。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凑近镜子。
就在她的脸几乎要贴到镜面时——
镜中的倒影笑了。
然后,倒影伸出手。
不是从镜子里伸出来,而是……镜面像水面一样波动,那只手穿透了玻璃与现实的界限,按在了女人的额头上。
女人瞳孔放大,身体僵硬。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镜子里的景象在扭曲、旋转……
最后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低语:
“看见……看见……看见……”
张清玄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个词后面的内容。
不是“看见”。
是“让我看见”。
那东西在说:“让我看见……”
“老板?”胖子紧张地看着他,“您没事吧?”
“没事。”张清玄站起身,把碎片放回原处,“林警官,这栋楼里,还有谁家有孩子?”
“孩子?”林瑶一愣,“我查一下……五号楼有三户有孩子,但年龄都在十岁以下。怎么了?”
“不是现在有。”张清玄走到墙边,看着那个手掌印,“是曾经有过。很多年前,这里住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死在了这面墙里。”
他的话让整个卫生间陷入死寂。
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止了,只剩下水管里隐约的水流声。
“张老板,你说清楚点。”林瑶的声音有些干涩,“什么叫做……死在了墙里?”
张清玄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个掌印。水泥表面粗糙冰冷,但在他的感知中,那里残留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
那是一个孩子的怨念。
不是强烈的仇恨,也不是极致的恐惧,而是一种……茫然。
一种被遗忘、被掩埋、被隔绝在黑暗中的茫然。
“三十多年前,这栋楼刚建成的时候,发生过一起事故。”张清玄缓缓开口,“一个孩子——大概五六岁,在工人施工时偷偷跑进楼里玩,结果掉进了还没封上的通风管道。管道后来被封死了,孩子的尸体……一直没找到。”
林瑶脸色发白:“你怎么知道?”
“墙告诉我的。”张清玄收回手,“那个孩子的魂魄被封在墙里三十多年,一直出不来。它的意识早就消散了,只剩下一点执念残留——想要被人看见,想要离开黑暗。”
“所以这些镜子……”陈子轩忽然明白了,“那孩子的执念通过镜子……”
“不。”张清玄摇头,“单凭一个孩子的执念,做不到这些。那孩子的执念只是……诱饵。或者说,是一个坐标。”
他转身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的窗户前,望向夜色中的小区。
楼与楼之间,窗户里的灯光像一只只眼睛。
有人在厨房洗碗,有人在客厅看电视,有人抱着孩子哄睡。
普通人的生活,平凡的夜晚。
但张清玄知道,在这些窗户的倒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
“那个‘东西’利用了孩子的执念。”他说,“它把孩子的执念作为信号塔,发射出一种特殊的能量波。这种能量波会寻找内心空虚的人,在他们照镜子时,通过镜面反射进入他们的意识。”
“然后呢?”胖子咽了口唾沫,“进入意识之后呢?”
“然后……”张清玄顿了顿,“它就在那个人的意识里,安了一双眼睛。”
“一双可以透过镜子,看见现实的眼睛。”
窗外,不知哪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声,传来晚间新闻的播报声。
但张清玄的声音,让屋里的三个人都感觉后背发凉。
“所以那些受害者昏迷,是因为……”林瑶艰难地说,“他们的意识里,被塞进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张清玄点头,“他们的意识承受不了这种入侵,所以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昏迷,失忆。但那双眼睛还在,还在透过他们的记忆,看着这个世界。”
他转过身,看向卫生间里那面破碎的镜子。
“而镜子破碎,是因为承载的能量超过了极限。就像电线过载会烧断一样。”
房间里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是陈子轩打破了寂静:“玄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清玄走到客厅中央,从随身带的布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截红绳,三枚铜钱,一小包香灰。
“先得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他说,“然后……问问它,到底想看见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但林瑶听出了一丝冷意。
那是张清玄很少外露的情绪——一种被冒犯后的,不动声色的怒意。
有人在他的地盘上,用这种阴毒的手段伤害普通人。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
本章字数:22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