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证物室的寒意
下午两点,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楼里透着一股公家单位特有的肃穆。
林瑶领着张清玄和陈子轩穿过走廊,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几个路过的警察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穿着普通休闲装束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个稍显局促的富家子弟,这组合在公安局里实在有些扎眼。
“到了。”林瑶在一扇铁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卡刷开电子锁。
门向内侧滑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证物室不大,约莫二十平米,四壁都是金属储物柜,中间摆着两张不锈钢工作台。顶上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照得人脸色发青。空调开得很低,陈子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三面镜子碎片都在这里。”林瑶走到最里面的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三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工作台上。
张清玄走近,没有立即触碰,只是低头凝视。
证物袋里装着的确实是普通的镜子碎片——或者说,曾经普通。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裂痕呈放射状从中心向四周蔓延,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震碎的。
但真正让张清玄眯起眼睛的,是那些碎片表面。
在惨白的灯光下,每一片碎镜的表面都浮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那雾气像是活物,在玻璃表面缓缓流动,偶尔会凝聚成细小的漩涡。
“胖子要是在这儿,现在肯定问这是什么了。”张清玄忽然开口。
陈子轩愣了愣,反应过来:“玄哥,那……这是什么?”
“阴气残留。”张清玄说,“但不是普通的阴气。普通阴气像雾气,是散的。你看这些——”他伸手指向一个碎片表面正在形成的漩涡,“它们在凝聚,在有规律地运动。这说明镜子破碎时,里面封存的不是简单的怨念,而是某种有意识的能量体。”
林瑶皱眉:“有意识的?你是说……镜子里有鬼?”
“不一定。”张清玄摇头,“鬼是完整的魂魄。但这股能量给我的感觉更像是……碎片。就像是某个更大的存在,分裂出来的一小部分。”
他顿了顿,看向林瑶:“三名受害者,昏迷前都在镜子前站了十分钟左右?”
“监控显示是这样。”林瑶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你看,这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李秀兰。她晚上十一点五十五进入卫生间,对着镜子站着,一动不动。十二点零五分,她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倒下去。”
截图很模糊,但能看出一个中年女人站在洗手台前,背影僵硬。
“另外两起呢?”张清玄问。
“时间几乎一模一样。”林瑶又抽出两张,“都是午夜十二点左右,都是对着镜子站十分钟左右。唯一的区别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是个六十八岁的老人,第三起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张清玄沉默了。他拿起一个证物袋,隔着塑料薄膜,用指尖轻轻触碰里面的镜子碎片。
冰凉。
不是普通的冰凉,而是一种刺骨的、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寒意。那寒意中还掺杂着某种……饥饿感。对,就是饥饿——像是有什么东西,迫切地想要吞噬、想要填补空虚。
“玄哥?”陈子轩注意到张清玄的脸色微微变了。
“没事。”张清玄放下证物袋,“林警官,能带我去现场看看吗?”
“现在?”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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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纺厂家属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六层砖混结构,外墙的淡黄色涂料早已斑驳脱落。楼与楼之间距离很近,下午的阳光只能勉强挤进狭窄的楼道缝隙。
第三起案件的现场在三号楼四层。
林瑶敲开402的房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圈发黑,脸上写满疲惫。
“王师傅,这是张先生,我们请来帮忙调查的专家。”林瑶介绍道。
王师傅看了看张清玄,又看了看陈子轩,眼神里透着怀疑,但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陈设简单但整洁。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阴冷气息。
张清玄的目光直接落在卫生间门上。
那扇普通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黑暗。
“我儿子出事以后,这卫生间我们都没敢再用。”王师傅的声音沙哑,“孩子他妈回娘家住了,我……我也尽量不进这屋。”
“理解。”张清玄点点头,走向卫生间。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明显的寒意扑面而来。
卫生间很小,只有三四平米。白色的瓷砖墙,老式的蹲便器,洗手台上方挂着一面圆形的镜子——或者说,曾经是镜子。现在那镜框里只剩下几片摇摇欲坠的碎玻璃,大部分碎片已经清理干净,但墙上还残留着胶水的痕迹。
张清玄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墙角的水渍,洗手台边缘的牙膏渍,地上的一根头发……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镜框上方。
那里,在白色瓷砖与天花板的交界处,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
裂纹呈弧形,从镜框左侧开始,向上延伸约半米,然后又折返向下,在镜框右侧结束,形成一个不完整的圆环。
“胖子要是在这儿,肯定会问这裂纹怎么回事。”张清玄低声说。
陈子轩凑近看了看:“玄哥,这裂纹……是自然形成的吗?”
“不是。”张清玄走进卫生间,抬手摸了摸那道裂纹。瓷砖表面是光滑的,但裂纹处的触感却有些……粗糙。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从这里“钻”出来,留下了细微的刮痕。
他闭上眼睛,将一丝微弱的星火之力凝聚在指尖,轻轻点在裂纹中央。
嗡——
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一个女人站在镜子前,眼神空洞。
镜面里,她的倒影在微笑——但那笑容不属于她。
倒影的嘴唇在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女人的瞳孔开始扩散……
画面中断。
张清玄睁开眼,指尖离开墙面。那道裂纹处,残留的阴气比卫生间其他地方都要浓郁,而且……有某种规律性波动的痕迹。
像是心跳。
“张先生?”王师傅在门口忐忑地问,“您看出什么了?”
“王师傅,您儿子昏迷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过什么奇怪的举动?”张清玄转过身。
王师傅想了想,摇头:“没有啊。那孩子平时挺正常的,就是爱熬夜玩手机。出事那天晚上,他说要洗澡,进了卫生间,然后就……”他声音哽咽,“然后我们就听见‘砰’的一声,跑进去一看,他已经躺地上了。镜子……镜子碎了一地。”
“他昏迷前在照镜子?”
“应该是吧。”王师傅抹了把脸,“卫生间里就一面镜子,他肯定是……”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王师傅在家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瑶皱眉,走到门口一看,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陈静薇。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修身的设计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线条纤细笔直。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脖颈修长白皙。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某家高端甜品店的logo。
“陈小姐?”林瑶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你怎么在这儿?”
“林警官。”陈静薇微笑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卫生间门口的张清玄身上,“我听说张老板在这儿查案,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路过?
林瑶嘴角抽了抽——棉纺厂家属区和陈静薇常出没的高档商圈隔了大半个城市,这路过得可真够远的。
张清玄从卫生间走出来,看了陈静薇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纸袋:“陈小姐有事?”
“给你带了点下午茶。”陈静薇把纸袋递过来,“新出的抹茶千层,听说你喜欢这个口味。”
纸袋里飘出淡淡的茶香和奶油味。
张清玄接过来,也没客气:“谢谢。不过现在不是吃点心的时候。”
“我知道。”陈静薇很自然地说,“你们查你们的,我在旁边等着就行。等会儿结束了,我请你吃饭——听说附近有家老字号的本帮菜馆,味道不错。”
林瑶的眉毛挑了挑。
王师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陈子轩默默后退半步,觉得自己应该离这片无形的战场远一点。
“吃饭的事等会儿再说。”张清玄把纸袋放在客厅茶几上,重新看向王师傅,“您儿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医院。”王师傅叹气,“医生说身体指标都正常,就是醒不过来。脑部扫描也没发现异常,就是……就是昏迷。”
“能让我看看他的房间吗?”
“可以,这边。”
王师傅领着张清玄走进里间。房间不大,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摆着几本高中课本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床上被子没叠,枕头边扔着一部手机。
张清玄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最后停在书桌角落的一个相框上。
那是王师傅儿子和几个同学的合照,背景是学校的篮球场。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很灿烂,手臂搭在同学肩上,青春洋溢。
但张清玄注意到,相框玻璃的表面,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从照片中少年的眼睛位置开始,向上延伸,消失在相框边缘。
“这相框……”他问。
“哦,这个啊。”王师傅说,“前阵子不小心摔了一下,裂了道缝。我本来想换一个,孩子说不用,就这么放着。”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几秒。
然后他转身走出房间。
“怎么样?”林瑶问。
“先回店里。”张清玄说,“我需要准备些东西。另外,林警官,麻烦你把另外两名受害者的详细资料发给我,包括他们的照片、生活习惯、近期接触过的人——越详细越好。”
“你要这些做什么?”
“找共同点。”张清玄走向门口,“这三起案件不是随机发生的。那个‘东西’在挑选目标。而它挑选目标的标准,就藏在受害者的共同特征里。”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那道墙上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只半睁的眼睛。
正在静静凝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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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扎纸店时,已是傍晚。
胡同里飘着各家各户做饭的香气。赵老三的修车摊还没收,几个老头围在那儿下棋。刘婶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从公共水房出来,看见张清玄,笑着打招呼:“张老板回来啦!今儿晚饭做啥好吃的?”
“看胖子。”张清玄点头回应。
推开扎纸店的门,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胖子系着围裙,正在柜台旁的小灶台上忙活。锅里炖着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裹挟着香气在店里弥漫。
“老板回来啦!”胖子回头,脸上沾着一点酱油,“排骨炖上了,牛腩也腌好了,鸡汤还得俩小时。晚上咱们吃红烧排骨、番茄牛腩煲,再炒俩素菜,怎么样?”
“行。”张清玄把陈静薇给的纸袋放在柜台上,“这有点心,饿了先垫垫。”
胖子眼睛一亮,凑过来看:“哟,抹茶千层!老板,这谁送的?林警官还是陈大小姐?”
“就你话多。”张清玄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干活去。”
“哎哟!”胖子捂着额头,嘀嘀咕咕地回灶台去了,“问问都不行,小气……”
张清玄当没听见,走到后院。
陈子轩已经自觉地开始练习画符。黄表纸铺在石桌上,朱砂研得细腻,他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镇”字。虽然笔画还有些生涩,但已经能看出几分章法。
“玄哥。”陈子轩停下笔,“今天那个案子……”
“晚上再说。”张清玄说,“你先练着,我去准备点东西。”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床底下有个老式的樟木箱子,上了锁。
张清玄掏出钥匙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物件:成沓的符纸、装着不同颜色粉末的小瓷瓶、几件古朴的法器、还有几本线装古籍。
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镜。
镜面已经磨得有些模糊,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这是他从茅山带出来的少数几件东西之一——不是法器,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跟了他很多年。
张清玄把镜子放在桌上,又取出三张空白黄表纸,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下三个受害者的名字:刘建国、李秀兰、王明辉(王师傅的儿子)。
然后他将三张纸叠成三角形,压在铜镜下。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再次浮现。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镜子里的倒影在微笑,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说着同一个词:
“看见……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张清玄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窗外的暮色上。
天色渐暗,胡同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胖子炒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伴随着油锅的滋滋声和铲子的碰撞声。
人间烟火,温暖真实。
而暗处,有东西正在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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