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不必拘礼!”
李世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内室,他完全抛开了君臣的繁文缛节,大步流星地走到魏征的病榻前。
尽管近来他心绪不宁,但对于魏征的病情,他却给予了非同寻常的关切。
不仅待遇优渥,还特意指派了一名中郎将驻守在郑国公府,以便能第一时间获知魏征的任何情况。
至于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更是由宫中宦官与使者每日在大明宫和国公府之间奔走输送,从未有过一日停歇。
“圣上隆恩微臣微臣此生恐难报答”
魏征勉强眯开一条眼缝,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吃力。
“玄成,莫要胡思乱想,安心调养。朕还盼着与你再携手二十年,共同为这天下黎民,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大唐。”
李世民紧紧握住魏征枯瘦的手,言辞恳切。
他心中清楚,虽然魏征的直言时常让他下不来台,但这位臣子就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能让他时刻看清自己,避免踏入歧途。
尤其是他通过玄武门之变才登上大宝,因而对世人的评说和史笔的记录格外在意。
他之所以如此励精图治,一个很重要的动机,就是要向天下证明,他李世民,才是大唐最名正言顺、最卓越的君主。
“微臣坚信陛下必能必能为苍生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魏征凭着一股意志强撑的气力耗尽了,话音未落,他便再度滑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齿也变得模糊不清。
李世民的到来让他强提精神,反而加速了身体的衰败。
李世民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再绕弯子,沉声问道:“玄成,你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寡妇不忧纺织而而忧社稷之倾覆!”
听闻此言,李世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都已病入膏肓,命悬一线,魏征竟没有为自己和家人求取分毫私利,心心念念的仍是国家的安危。
不论这番话里有几分是刻意为之。
但放眼望去,郑国公府内简朴至极的陈设足以证明,魏征这位位极人臣的宰相,的确是一位清廉为公的贤臣。
话音落下,魏征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混乱起来。
“陛下!”
侍立一旁的程芳快步上前诊视片刻,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叔玉也在这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世民心中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此刻看到魏征的状况和太医院医正程芳的表情,他已然猜到了答案。
“郑国公府,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
程芳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将这个残酷的结论说了出来。
即便李世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程芳的话语真切地传入耳中时,他的心还是像被针扎般刺痛了一下。
“玄成,你睁开眼,看看朕为你选的儿媳妇吧!”
李世民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却没能换来魏征丝毫的反应。
郑国公府在这般沉痛的氛围下,突然被这桩天大的喜事砸中,反而让一旁的魏叔玉完全愣住了,手足无措。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赐婚。
旁边的衡山公主尚且年幼,短期内成婚的可能性不大。
但这个时代的人心智早熟,冷不丁听到李世民这番话,魏叔玉和衡山公主的脸颊瞬间都涨得通红。
“陛下,郑国公恐怕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有微臣在此守着,定当竭尽全力。”
程芳适时地开口,打破了房中那份奇特的尴尬。
“程医正,不论需要何等珍稀药材,只要宫中库房里有,你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若能救回玄成的性命,朕封你一个爵位!”
李世民许下的赏赐堪称厚重,但程芳心中却只有惋惜,他知道,这个爵位注定与自己无缘了。
时运不济时,真是喝口凉水都觉得硌牙。
刚刚返回宣政殿的李世民,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权万纪从封地递来的奏折。
作为派驻在各个亲王封地的长史,他们拥有直接向天子呈送奏疏的权力。
“逆子!真是个逆子!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李世民虽然素来不喜李佑,但日复一日地看到自己儿子目无法纪、祸乱一方的报告,那股郁结在胸的怒火
“张阿难,你告诉朕,李佑那混账东西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指使手下人去刺杀他王府的长史!他眼里还有没有大唐的法度,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
李世民盛怒之下,将手里的奏折狠狠摔在内侍总管张阿难的脚边,脸色铁青。
“陛下,据百骑司传回的消息,权万纪此人,性情确实有些褊狭,又唯恐齐王殿下的劣迹连累到自己,招致陛下责罚。”
“因此对殿下的管束格外严苛,甚至曾将殿下身边的亲信护卫昝君谟、梁猛彪等人赶走,或许是因此才激化了矛盾。”
“不过,齐王殿下是否真的策划了刺杀,微臣以为尚需查证,毕竟事出有因,恐非单方之过。”
张阿难这番话,表面听来合情合理,实则是在巧妙地和稀泥。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相信李佑做得出这种事的。
但他绝不能直说。一旦挑明,让李世民如何处置?
下旨杀了亲生儿子李佑吗?
那他张阿难岂不成了唆使帝王父子相残的千古罪人?
这顶黑锅,他可万万背不起。
“哼!那朕就派刑部尚书刘德威即刻赶赴齐州查办此事,朕倒要看看,究竟是权万纪在捏造事实,还是李佑这个逆子真的已无法无天!”
李世民只觉得近几个月来,万事不顺。先前成功征伐高句丽所带来的那份喜悦,早已被接踵而至的烦心事冲刷得荡然无存。
如今留给他的,唯有无尽的烦恼。
身居九五之尊,高处不胜寒,他终究是“寡人”,许多时候,连一个能倾诉心声的人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