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鸣的话语如同一阵冰冷的寒风,吹得权万纪背脊发凉。
他暗自心惊,自己过去那些手段,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日后定要离此人远些,免得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
“韦校尉此计……甚是毒辣。”
权万纪定了定神,尽管心中发寒,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条绝路逢生的妙计。
“文德皇后新丧,陛下本就心绪不佳,若真有这样一封奏折呈上,必会龙颜大怒,届时将殿下召回长安问罪,几乎是板上钉钉。”
权万纪心中大定。
在他看来,这一次,齐王在劫难逃。
而他这个长史,也绝不会象当初在吴王府时那样,因管教不力而受到牵连。
韦鸣露出一丝冷笑:“他身边养着一群奸佞小人,却对我们这等栋梁之才视而不见,自己偏要走上邪路,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话音落下,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
贞观十七年的第一场鹅毛大雪,并未给大明宫带来多少新春的喜气。
宫内气氛沉闷,李世民提不起兴致,旁人自然也禁若寒蝉,唯恐触怒龙颜。
“张阿难,玄成的病况如何了?”
宣政殿内,李世民端坐于御座,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间。
从户部的税收帐目,到各司的新年方略,再到大唐交通集团的筑路蓝图,桩桩件件他都要过目,甚至亲笔批示。
他选择在正月里便投入到无休止的忙碌中,以此来麻痹自己对亡妻的思念。
“启禀陛下,郑国公的病恐怕已是药石罔效。孙神医数次登门,燕王殿下也曾亲自探视,但郑国公年事已高,生老病死,非人力可回天。”
自长孙皇后离世后,魏征也一病不起。
李世民曾多次亲赴其府邸探望,无论此举是出于塑造明君形象的考量,还是别有他因,他对魏征的病情确实极为关注。
魏征与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史不同,他的谏言,出发点是朝廷的利益与李世民的江山,并非为了一己私名。
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格外看重魏征存在的价值。
当然,这或许也是魏征能在朝堂立足的生存智慧。
毕竟,他曾是李建成的心腹,甚至劝说过故太子先下手为强,除掉如今的皇帝。
若非他展现出独一无二的作用,魏家恐怕早已化为尘埃。
“传朕旨意,明日一早,命太子及诸王随朕一同去探望玄成。这些年,旧臣一个个都走了,朕也老了啊!”
长孙皇后的逝去,才让李世民真正意识到自己青春不再。
年少时的雄心壮志,似乎大都已成现实,如今的他,反而觉得人生索然,失了追求的目标。
“奴婢遵旨,即刻去安排。”
……
郑国公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府中下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发出半点声响,成了主家迁怒的对象。
“叔玉,为父若是不在了,你定要谨记低调行事,万不可依仗着国公的爵位胡作非为。”
“为父在朝多年,树敌不少,你若有半点把柄落入他人之手,必会招致群起而攻之。”
魏征精神萎靡,靠着一碗百年参汤强撑着,与嫡长子魏叔玉交代后事。
他早已将生死看淡,唯一悬心的,是魏家的未来。
魏征一生,可谓波折,先后换了五位主公。
他起初在隋将元宝藏麾下,后劝主公归降李密,换了第二位东家。
他曾为李密献上十策,却被讥为老生常谈,不被采纳。
怀才不遇的他蹉跎数年,直到李密兵败,他又随主投降大唐。
之后,他主动请缨去河北劝降,反被窦建德俘虏,又换了主人。
待到大唐平定窦建德,魏征这个无名小卒竟未受牵连,还被指派到太子李建成身边做了太子洗马。
这本该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可惜他虽为李建成出了不少良策,包括劝其先发制人除掉李世民,却未被采纳,反而走漏了风声,使自己陷入绝境。
玄武门之变后,魏征沦为阶下囚,险些丧命。
正是这无数次的坎坷,才让他在李世民麾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换来后来的满门荣光。
“父亲,您不必多虑,待天气回暖,您的病自然会好转的。”
魏叔玉不忍父亲在此时还劳心伤神。
“好不了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限已至。叔玉,为父一生未给你们留下多少金银,但魏家总算在大唐站稳了脚跟。”
“日后,你设法进入观狮山书院或大唐皇家军校深造,多与那里的学子结交,务必让自己融入他们,方能保家族长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征已然在为身后事铺路。
“父亲,观狮山书院与太子殿下素来不睦。您这两年竭力维护太子,我们魏家,不也算是太子一党吗?”
“糊涂!”
此言一出,魏征气得双目圆睁,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魏叔玉手足无措。
“为父维护太子,是因为他的储君身份!为父要在陛下面前维持公正无私的形象,凡事便不能凭个人好恶,而要从陛下与大唐的利弊权衡。”
“稳固太子储位,正符合我刚正不阿的立身之本。但这不代表为父认为太子是值得追随的明主。”
“恰恰相反,了解越深,失望越甚。十年前的太子,尚可托付,如今的他……叔玉,你切莫犯傻。”
“为父走后,万不可轻易卷入朝堂纷争,你还没有那个城府!”
魏征一口气说完,已是气若游丝。
“陛下驾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内侍尖利的通传声,惊得魏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方才那番话若是被李世民听了去,魏家倾刻间便有复灭之灾。
“陛下来了,还不速速起身相迎!”
魏征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的脸色如纸一般苍白,身体已然虚弱到了极点。
先前与儿子魏叔玉的一席谈话,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生命力,此刻他已是风中残烛,连撑开眼皮都成了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