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棚外的雾气还未散尽，地面湿冷，三具尸体已被村民抬走。叶凌霄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剑柄，掌心还残留着方才交手时的震动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有些发僵，但还能动。
沈清璃靠在药棚柱子边，左手撑着短杖，右手按在肩头。伤口已经包扎好，血不再流，可她每次呼吸时，肩胛处都会传来一阵拉扯般的不适。她没说话，只是缓缓闭眼，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真气，却发现经脉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运转不畅。
故人坐在角落的石阶上，左臂重新缠上了布条。他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他把右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压住。
叶凌霄转身走进药棚，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两粒淡黄色的药丸。他先递给沈清璃一粒，又走向故人，递出另一粒。
“含着，别咽太快。”他说。
沈清璃接过药丸放入口中，温热的感觉慢慢从喉咙往下走，像是一股暖流在体内缓缓铺开。她睁开眼，看向叶凌霄，“我们得查下去。”
叶凌霄点头。“我知道。”
他走到药桌前，将之前记录的病例摊开。纸页上画着几个病人的身体轮廓，背上都标着红点，集中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这些印记形状扭曲，边缘不规则，起初以为是病症导致的皮肤变化，现在看，更像是被人刻意留下的记号。
“最早发病的是村东那户人家的孩子。”叶凌霄指着第一张图，“接着是北边抽搐的老人，再是西边畏光的母女。他们住的地方不一样，生活习惯也不同，唯一共通的，就是这个印记。”
沈清璃走过来，盯着图纸看了片刻。“位置几乎一致，连倾斜角度都差不多。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故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图纸，忽然开口：“不是一次刻上去的。是分次，由外向内，一层层渗进去的。”
三人沉默。
叶凌霄收起图纸，卷好塞进怀里。“我去看看他们的屋子。”
“我跟你去。”沈清璃拿起短杖。
“你留在这里调息。”叶凌霄看了她一眼，“你的真气还没稳住。”
“我能走。”她握紧短杖，“而且我可以感应能量残留，比你更容易发现异常。”
叶凌霄没再坚持。他看向故人，“你呢？”
故人摇头。“我动不了。伤处还在反噬，强行走动会裂开。”
“那你守在这里。”叶凌霄说，“有动静就敲钟。”
故人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片放在手边。那是药棚用来示警的旧物，一敲就会响。
叶凌霄和沈清璃离开药棚，沿着泥路往村东走去。天色依旧灰蒙，空气中带着潮意。路上没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能听见屋内低低的咳嗽声。
他们先到了第一个患儿的家。屋子低矮，墙角长着苔藓。叶凌霄推开门，屋里光线昏暗，床铺空着，孩子已经被家人接去亲戚家休养。
他在屋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退出时，沈清璃蹲下身，用手抹了抹墙根处的一块石板。
“这里有划痕。”她说。
叶凌霄蹲下来看。石板表面有一道细线，像是用硬物反复刮出来的。痕迹很浅，若不是特意查看，很难注意到。
沈清璃把手贴在上面，闭眼片刻。“有东西留下过。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是一种……力量。”
“和病人体内的那种一样吗？”叶凌霄问。
“接近。但更冷。”
他们离开这户人家，又去了北边老人的住处。屋子年久失修，门框歪斜。叶凌霄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老人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呼吸平稳，抽搐已经停止。
他们在屋内搜查一圈，没找到类似痕迹。直到沈清璃走到后窗，发现窗框内侧有一组刻线。三道短横，一道长竖，排列方式与患儿家石板上的完全不同，但线条末端的弯曲弧度却极为相似。
“这不是随意划的。”她说，“是有顺序的。”
叶凌霄掏出纸笔，把图案记下。两人又去了西边母女的屋子。那家人住在村尾，靠近山脚。屋子背靠山坡，墙体半埋在土里。
她们家灶台旁的砖缝中，藏着第三组符号。这次是两个交错的环形，中间一点凹陷，像是被人用钉子戳出来的。
叶凌霄对比三处标记，发现它们虽然形态各异，但每一笔的起始方向、深浅变化都有规律可循。更重要的是，这些符号出现的位置，正好围成一个三角，而三角的中心点，指向村子西北方向的一片密林。
“有人在引导。”沈清璃低声说，“或者是在标记路径。”
“不是随机的。”叶凌霄收起纸页，“是线索。”
他们回到药棚时，太阳已经偏西。故人仍坐在石阶上，手里握着那块铜片，指腹不断摩挲着边缘。
“找到了三个。”叶凌霄把记录递给他，“都在病患住处附近，形式不同，但风格一致。”
故人接过纸页，一张张看过，眉头渐渐皱起。“这不是普通的符文。它在动。”
“动？”沈清璃问。
“字迹本身不会变，但它携带的信息在流转。”故人指着其中一处转折，“你看这里，笔画末端原本是向右的，现在变成了向左。虽然只差一点点，但确实是变了。”
沈清璃立刻反应过来。“它们在传递消息。”
“或者是在回应什么。”叶凌霄站起身，“我们得继续找。”
“你现在去？”沈清璃看着他。
“今晚不行。”他摇头，“天快黑了，山路难行。而且我们都还没恢复。”
“那就明天。”她说。
叶凌霄点头。“明天一早出发，沿着这三个点的延伸方向查下去。”
故人缓缓抬头，看向西北方向。“那片林子，以前没人敢进。三十年前，有个猎户进去后再没出来。后来村里立了规矩，谁也不准往那边走。”
“现在有人打破了规矩。”叶凌霄说，“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沈清璃握紧短杖，指节微微泛白。“你觉得这些符号和病有关？”
“不只是有关。”叶凌霄看着她，“我觉得，病就是从这些符号开始的。有人在用它们传播什么。”
三人陷入沉默。
远处枯井旁的木板仍在渗水，水珠一滴滴落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井口周围的地面上，隐约能看到几道新划的痕迹，像是有人最近在那里停留过很久。
叶凌霄走过去蹲下，用手擦去表面的湿泥。一道细长的刻线出现在石板上，两端翘起，中间下沉，形状像是一道未完成的弧。
他盯着那道线，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银针，在旁边空白处照着刻了一笔。两道线条并列，几乎完全重合。
“第四处。”他低声说。
沈清璃走过来，把手贴在地上。她的手刚触到石板，短杖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它还在传。”她说，“信号没断。”
叶凌霄站起身，望向西北方向的密林。树影连成一片，看不见尽头。
“我们得去。”他说。
沈清璃没回答，只是把短杖插进肩后的皮套里。她活动了下肩膀，疼痛还在，但能忍。
故人从石阶上站起来，扶着墙走了两步。“你们小心。如果发现第五个标记，别碰它。等我一起看。”
叶凌霄点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药棚前的灯笼被点亮，火光映在三人脸上，影子拉得很长。
叶凌霄最后看了一眼枯井，转身走进药棚取出行囊。他把干粮、药瓶、银针一一装好，又检查了一遍剑鞘是否牢固。
沈清璃站在门口，望着那片密林的方向。风从山口吹来，带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叶凌霄背上行囊走出来，站在她身旁。
“准备好了？”他问。
她点头。
两人没有再说话。夜风穿过村子，吹得灯笼晃了一下，火光闪动，照见地上那道未完成的弧线，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