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根本不为所动,声音甚是冷酷:
“我们是专业的。没有中途放弃任务的说法。我们接下的单子,一定要成功。这是我们的牌子,也是我们的规矩。”
这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却带着一种物理性的压迫感,让郑耿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脊背微微离开椅背。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明明设置在舒适的二十六度,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底部窜起。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传来的话语让郑耿不由自主地将听筒挪远了些,仿佛声音里渗出的寒意仿佛能冻僵他的耳膜:
“何况,我们这次行动,我们折了好几个弟兄。
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这笔账,我们得跟二监,跟那伙突然冒出来搅局的白面具,算清楚。任务必须完成,既是为了信誉,也是为了报仇。”
郑耿听得一阵烦躁,对方的固执简直令他窒息,他只能搬出张德明议员来了。
他寒声道:
“我会去请张德明议员,让他亲自跟你们说,取消这个任务的。”
他故意在“张德明议员”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期望这个名字能打破对方的固执。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更加冰冷的回应:
“张德明议员来了,也没用。”
陌生男人毫无惧意,冷声解释道:
“接的单子必须完成,这是我们工作室的准则,张德明议员来了也没用。
接单的时候,规矩就立下了。单子一旦生效,除非雇主死亡,或者我们全灭,否则必须完成。这是铁律。
张议员介绍你来,是信得过我们的“专业’,而不是来教我们做事的。”
郑耿彻底无奈了,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懊悔攫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把“借来的刀”,这刀太有思想,太有专业素养了。
他叹了口气,知道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反而可能激怒对方,甚至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这些亡命之徒,谁知道被激怒后会做出什么?
“行吧你们专业,你们牛逼。”
郑耿无可奈何道:
“那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什么时候行动?总得让我提前知道吧。”
陌生男人完全不给面子,拒绝的干脆利落:
“行动计划属于机密,需要严格保密。
任务完成后,我们会通知你结果。
任务过程中,为了绝对安全,我们会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包括和你,严格执行保密条例。你的下属我们会暂时“照看’,直到任务结束。”
“可我是雇主!”郑耿对着电话吼道。
陌生男人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冰冷:
“雇主只有知情权,没有指挥权,尤其是在行动阶段。我们只对任务结果负责,不对雇主的焦虑负责。请耐心等待。”
郑耿脸都绿了,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他据理力争了几次,但对方都不为所动,让他狠狠领教了一下对方的专业性。
每一次反驳都被对方用简洁而逻辑严密的语言挡了回来,就象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防弹衣上。专业,无懈可击!
郑耿颓然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知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自己除了接受,没有别的选择。“好好你们按你们的规矩来。”
郑耿无奈道,声音干涩,
“但我现在需要了解情况!你们当时袭击的时候,有没有记录现场画面?尤其是那伙“隐门机动部’的人,有没有拍到?这对我很重要!”
陌生男人这次没有立刻拒绝,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行动开始时有短暂的无人机高空观测画面,但无人机很快就被击落了。只拍到了一些片段。”郑耿当即道:
“传给我。”
陌生男人终于答应了一次:
“我会把视频传给你的下属,然后让他传给你的。”
“另外”郑耿还想说什么。
“就这样。”陌生男人干脆利落地打断,随即挂断了电话。
“嘟嘟”
郑耿拿着手机,听着单调重复的忙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起伏。
他再回拨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郑耿脸一黑,再回拨过去,电话又只剩下盲音,无人接通。
他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专业是专业,但是太他妈专业了,也不好啊。”
低声的咒骂带着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恼火。
郑耿他几次拿起手机,调出标注为“张德明议员秘书”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尤豫几次,最终没有拨打出去。
“操!”
郑耿狠狠骂了一声,用力揪住自己额前的一簇头发,猛地一扯。
几根黑发带着细微的痛感被扯离头皮,轻飘飘地落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他盯着那几根头发看了几秒,又烦躁地将头发扫落在地。
现在,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
被动,极度被动。
这种感觉让习惯于掌控节奏的郑耿极其不安。
他习惯于制定计划、安排人手、把控每一个环节的进展,习惯于看到事情按照自己的预期发展。可现在,他成了局外人,只能等待一个他无法控制,甚至无法了解的过程,或许还会产生一个他未必想要的结果?!!
他强迫自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然而,刚才通话中的一些细微之处,却如同水底的暗刺,悄然浮上心头。
“话说回来刚才他(指下属)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喘?还有点发抖?”那嘶哑、虚弱、带着哭腔和颤斗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回放。
不仅仅是劫后馀生的恐惧,似乎还有种别的东西?
但这疑虑仅仅如同水面涟漪,荡漾了一瞬,就被他新掌握的“推理能力”给轻松化解掉了。正常。
任务失败了嘛。
可能还差点死掉,最后死里逃生,现在还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被自己所雇佣的雇佣兵们给非常专业的“挟持”了。
换谁谁不慌?
声音发抖,喘不上气,太正常了。
要是他语气平稳,逻辑清淅,那才叫有问题,说不定已经被冯睦的人抓住,反过来给我下套了。“想多了。”
郑耿低声嘟囔,将这丝可能扰乱判断的狐疑彻底抛到脑后。
现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需要集中精力处理更明确的问题。
他现在更疑惑的是,如果自己的下属说的都是真的话,那李晌就是遭遇了隐门机动部的袭击啊。可,李晌之前为何只单单提到袭击他的凶徒们,穿戴了白面具,却刻意忽略了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什么意思?
他遭遇了隐门机动部的袭击,却还在替对方打掩护?
他在替要杀他的人遮掩主要特征!!!
世界上绝没有这种道理啊。
所以,有问题,这背后一定有大问题。
郑耿是个善于使用阴谋诡计的人,本能的就嗅到了其中浓浓的阴谋味儿。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他习惯的记录方式一一在电子化的时代,他依然偏爱纸笔带来的实在感。
郑耿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关系图,将李晌、隐门机动部、专业的工作室、王新发议员,二监,冯睦等名字连接起来,试图找出其中的隐藏逻辑。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晌掩护要杀他的人,其中一定藏着更深的算计,所以,他是想要算计谁呢?”郑耿喃喃自语,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的变幻着
郑耿的判断不能说没有错,简直就是全都对上了。
他的心腹下属,的确没有在电话里对他撒谎,所说的基本都是实情。
而且,他声音里的颤斗喘息,隐隐的哭腔,更是实打实的,毫无表演成分。
他是真的刚刚死里逃生,又被人挟持了啊。
这会儿,更是又一次被没收了通信工具。
顺带一提的是,“向上司汇报平安并录音”这个主意,也确实是他自己在极端压力下,绞尽脑汁主动提出来的。
是的!
他不光在审讯中主动坦白了自己的所有问题一一郑专员的计划、张德明议员的名片、与“解忧工作室”的连络、任务目标等等。
更是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主观能动性”,积极的给出了后续的解题思路。
给自己的上司汇报平安,并巧妙地将冯睦需要传达的信息传达过去,同时完成诱导性提示,预埋下钩子,就是他弃暗投明的第一步。
从结果看,他完成得非常好。
语气、情绪、关键信息的传递,都恰到好处。
此刻,他蜷缩着,满脸徨恐与希冀交织,仰视着冯睦,像等待宣判,又象等待奖赏。
冯睦手里攥着刚刚挂断的手机,他低头瞥过来,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刚才跟郑耿通电话,用沙哑冷硬声音说话的人,正是冯睦。
当然,他用的不是自己的本音,而是经过巧妙伪装的其他人的声线。
原本,他是可以让这个声音的真正主人,来跟郑耿通话的,那样更“原汁原味”。
但他属实也没料到,陈芽和他团队的“工匠精神”实在太过突出,对“作品”完美度的追求达到了偏执的地步,导致“衣服”迟迟未能完工,“模特”自然也就无法“登场”说话。
所以,只能一拖再拖了。
好在,对于他而言,伪装变换声线什么的,实在是毫无难度,郑耿那边,完全没有听出破绽。冯睦随手将手机收起,放回口袋,然后轻轻拍了下站在一旁的刘易:
“好了,可以了,收起你的工具吧。我相信,经过你的“帮助’,他的主观能动性已经被100激发出来了。”
刘易恋恋不舍的收起了审讯工具,眼中闪过些许遗撼。
“部长还是永远这么仁慈啊…”
刘易一边整理工具套,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
人类的潜力是一座宝库,只要巧妙地绕过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调整神经信号的传导与耐受阈值,辅以恰当的心理引导和情境压迫
那只是主观能动性的起点啊。
机务处的男人望着刘易遗撼的表情,心头顿时一阵恶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冯睦没再理会刘易的小情绪,他弯下腰,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将瘫软在墙角的机务处男人搀扶了起来。
机务处的男人浑身颤斗得厉害,一半是残留的生理性反应,一半是受宠若惊的极度徨恐。
他被冯睦半扶半架着,带到了房间中央冰冷的铁椅子旁。
当冯睦扶着他,让他慢慢坐下去时,臀部落到坚硬椅面的触感,几乎让他感动得哭出来。
椅子!
一张可以坐下的椅子!
“家人们,谁懂啊,被审讯折磨了一下午,我终于能有张椅子可以坐了,真的是泪目啊一”机务处的男人眼框泛红,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看向冯睦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依赖,仿佛对方是降临黑暗的唯一圣光。
他嘶哑着喉咙,用尽力气,声音带着哽咽问道:
“冯冯部长,那个答应要给郑专员的视频,咱们咱们要怎么弄啊?”
他下意识地用上了“咱们”这个词,语气自然得仿佛自己本就是二监的一分子,正在为集体出谋划策。主观能动性一旦被彻底激发,立场转换的速度快得惊人。
此刻,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为冯睦分忧,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椅子。他停顿了一下,一副软骨头的狗腿子模样,说道:
“解忧工作室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咱们只抓了一个章慎一,可那人的骨头很硬,他恐怕不会配合把无人机拍摄的视频给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