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定格在两个身影上。
即使隔着屏幕,强烈的对比也足以令人摒息。
一个异常魁悟雄壮,即使隔着画面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力量感;另一个则相对娇小,竖着羊角辫,尤为的吸引人眼球。
郑耿愣住了。
他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几秒钟没有动作。
办公室里只听得见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回过神后,他立刻将这段车队驶出的画面,倒回去,又完整地播放了两遍。
每一次重放,屏幕里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都更加真切。
他仿佛能闻到画面中扬起的尘土味,能听到重型引擎的低吼,能感受到那些白面具下冰冷的视线扫过监控镜头时的重量。
他的心头暗自凛然,手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沁出冷汗,在鼠标上留下潮湿的印记。
“区区一座监狱”
郑耿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现在的火力配置,已经猛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正常吗?”
疑虑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
这已经不是“不正常”了!
这是“极不正常”啊!
区区一座地方监狱,配备最先进的焚化舱,已经是闻所未闻。
而现在,又出现了这种明显军用化改装的战斗车辆,以及看起来更象职业士兵而非狱警的武装人员第二监狱,到底在搞什么?
郑耿眯起眼睛,眸中锐光敛藏,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当然不会肤浅地认为,这是二监或者说是冯睦的自作主张,只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王新发议员的授怠。
“这些总不至于是二监混改的一部分吧?
如果不是,也就是说二监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啊!”
郑耿低声念出个名字,语气复杂:
“王新发议员啊,你到底想利用二监做些什么啊?”
郑耿非常聪明的,直接跳过冯睦,径直怀疑到了王新发的头上。
只能说,逻辑上就很合情合理啊。
毕竟,不怀疑王新发,他能怀疑谁呢?
怀疑冯睦吗?
别逗了!
冯睦都不是二监的监狱长,谁给他的胆子武装二监的。
他武装二监所图为何,完全想不出来啊,总不能是想武力推翻九区执政府吧?
那得是多疯狂的剧本才敢这么写!!!
郑耿再不讲推理基本法,也不会往冯睦身上安这么大的罪名,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这种级别的指控,需要相应级别的人物来承担。
绝不是区区一个冯睦能背得动的,但若是换成王新发议员的话,或许就恰如其分,甚至令人觉得“果然如此”了吧。
郑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更多可供编织的线索,脑海中已经开始网罗、拼凑、编织着种种或真或假、或大或小的“可能性”。
当然,不能直接往王议员头上扣帽子,得迂回,得多绕几个弯才行。
他继续观看录像,看着令人心悸的武装车队重新返回高墙之内,看着后来苟信进入二监,又面色不豫地匆匆离开。
直到录像的时间戳走到尽头,屏幕暗下,他才默默关掉了播放窗口。
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让刚才看到的画面和信息在脑海里沉淀、发酵。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桌面的手机上,屏幕幽幽地亮着。
他解锁,看着相册里的证件照,凝视了几秒。
他退出相册,打开通讯录,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上缓慢下滑。
名单很长,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部门与职务,象一张微缩而复杂的权力经络图。
他手指在通讯录列表里缓慢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很久未联系过的名字上。
郑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仿佛对方能通过电话看到似的,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迟疑的男声,背景有些嘈杂。
“喂!老同学!是我啊,郑耿!”
郑耿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惊喜,
“哎呀,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似乎是在匆忙辨认和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随即,听筒里的背景杂音变小,对方也换上了同样热络的语调:
“哎哟!老郑!真是稀罕啊,咋想起来跟我打电话了?
听说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负责翡翠花园那个大案子?厉害了啊,是有啥指示吗?”
“指示什么呀,老同学你就别寒惨我了。”
郑耿笑着打哈哈,语气随即转为略带严肃的低沉,
“没事就不能问候问候老同学了?不过,还真有点事想麻烦你。我记得你是在机动部后勤文档科对吧?”
…对,是啊。”对方的语气也谨慎了一些。
“是这样…”
郑耿斟酌着词句,语速放慢,
“我这边,想查个人。可能跟你们机动部那边有点牵扯。我这儿有张照片,想请你帮忙,私下里查查,看看内部文档系统里有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最近几天的动向,有没有什么异常。”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足足有三四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老郑阿…”
对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明显的为难,
“你知道的,机动部跟你们机务处这关系一向有点,咳,微妙。
我这私下帮你查内部人员信息,这属于违规操作,要是传出去,恐帕”
“哎!老同学!”
郑耿立刻打断,语气恳切而果断,
“部门之间那点龈龋,那都是上头的事,跟咱们老同学之间的情分是两码事。
这个忙对我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案子关键。你放心,规矩我懂,这份人情,我郑耿绝对牢牢记在心里。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给出了明确的承诺。
在体制内,这种“人情”承诺,通常都是极具分量的,再加之同学关系的背书。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
最终,某种对“进步”的隐秘渴望,啊不,是坚固的“同学情谊”压过了那点小小的规则顾虑和风险。对方的声音重新响起,变得坚定了些:
“行吧,老同学开口了,这个忙我帮了。你把照片发过来吧,要查谁?”
“老同学,够意思!”
郑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立刻将手机里那份证件照传了过去,同时对着话筒幽幽道,
“就这个人。拜托了。”
对方似乎收到了照片,利落地应承:
“这人看着没啥印象。唔,我先帮你查查看吧,系统里过一遍,有消息就立刻回复你。”“多谢了,老同学!大恩不言谢,回头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郑耿又寒喧两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呼”
电话打完,郑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再次紧紧锁死,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还有一件令他心神不宁的事,亟待处理。
迟疑了几秒,他又拨出了另一个号码,打给自己的心腹下属。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象是重锤,敲在他越来越沉的心坎上。
还是没人接?!
郑耿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
就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开始盘算如何切割、撇清与对方的关系时,电话终于接通了。话筒里传来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痛苦的抽气,象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逃亡或搏杀。“喂,郑专员!”
正是他那个机务处的心腹。
郑耿的心猛地一提,他立刻沉声问道:
“你怎么回事?电话一直打不通!”
机务处的男人声音还有点颤斗,声音嘶哑得厉害,象是声带被砂纸磨过:
“郑专员,他们收了我的手机,不让我跟外界有任何联系啊,我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死掉了啊!”
郑耿心头一紧:
“他们?谁?你现在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清楚!”
“就是就是专员你给我的那张名片啊!”
下属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斗,几乎要哭出来,
“就是您从张德明议员那里得来的名片我拿着那张名片,找到了他们,然后把任务交代给了他们。
他们说会处理得干净利落”
郑耿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没收了我的手机,说是行动期间要全程保密,不允许跟任何人连络,直到任务完成或者他们允许。”
下属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后怕。
郑耿心头却稍松了口气,沉声问道:
“所以,下午二监门口公路上的袭击,是你们是他们做的?”
“是是的,郑专员。”
心腹男人的声音粗喘道,
“但是他们搞砸了。
他们严重低估了二监的火力配置和反应速度,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们行动的时候,莫明其妙撞上了另一伙人!
当时场面完全失控了,太乱了!
好在他们还算专业,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他们完全没有暴露。”
机务处男人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郑耿正在努力消化和思考。
他神经紧绷的问道:
“另一伙人?”
下属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颤斗,但似乎因为开始叙述而稍微镇定了一点:
“嗯,五个人,都戴着白面具穿着外骨骼装甲,看起来有点象是隐门机动部的,他们突然从废弃的加油站里冲出来,二话不说就袭击了他们。”
郑耿愣住了,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隐门机动部的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还袭击你们?难道是在保护冯睦或者李晌?”“不不是保护。”
下属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混乱,似乎直到此刻他也还理不清思绪,
“他们袭击我们的同时,也也袭击了冯睦和李晌的车队。
当时场面非常非常混乱,火箭弹乱飞,子弹到处扫,根本分不清谁在打谁,谁在打谁三伙人绞在一起,见人就开火”
郑耿听得脑子嗡嗡作响,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带着焦躁: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哪三伙人?”
“就是就是三伙人在混战啊,专员!”
下属几乎要哭出来了,声音好似在崩溃的边缘,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我们雇佣的工作室,打隐门机动部的白面具,隐门机动部的白面具的打我们,也打二监的冲出来的白面具狱警。
然后,二监的白面具狱警也打我们,也打隐门机动部的白面具当时太乱了,爆炸声,枪声,喊叫声,象一场噩梦。
总之,死了好多人,尸体碎得到处都是,血把公路都染红了”
三方乱战,还都戴着白面具?
郑耿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颅内cpu要冒烟儿了。
不待他说话,下属还在道歉,声音哽咽:
“对不起专员,我搞砸了。
不过您放心,咱们找的人很专业,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可以追查到咱们。
而且,他们已经制定好了下一次行动计划,他们说,这一次失手是因为情报不足和意外干扰,下一次一定会活捉到冯睦,拿到您需要的口供。”
郑耿脸色大变,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他对着话筒低吼起来:
“蠢货!现在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李响、苟信、甚至调查兵团都盯着,早就不是秘密行动了,立刻取消后续所有行动。
任务终止!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来,立刻!”
“可是”心腹男人似乎还想辩解。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压低声音的争执,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几秒钟后,话筒里的声音变了,换成了一个冰冷的陌生男声:
“郑专员是吧?我得提醒你,我们工作室接下的单子,从来不会取消,也从来不会失败。
这一次只是出了点意外,遇到了计划外的第三方干扰,我们会尽快修正这次意外,完成既定任务。”郑耿愣了愣,随即怒道:
“我说了,不需要再继续了!情况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