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树的汁液在树皮上凝结成暗红色的结晶,像一串串凝固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我攥着杰克塞给我的开山刀,刀刃上还沾着刚果雨林的泥土,刀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量子裂隙闭合时的眩晕感还未散去,耳边就传来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却让我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曼掌村的竹楼错落有致地卧在雨林边缘,炊烟像淡蓝色的丝带缠绕在屋顶,几只芦花鸡在篱笆墙下刨食,一切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可当我望向村头的晒谷场时,心脏猛地一缩——那里空荡荡的,原本堆着的草药垛消失了,只留下几道深褐色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过。
“阿姐?你咋回来了?”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举着根竹蜻蜓跑过,他的额头上点着颗殷红的朱砂痣,是波依老人用龙血树汁给孩子们画的护身符。看到我时,他停下脚步,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波依爷爷说你们去很远的地方抓坏虫子了,抓到了吗?”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朱砂痣时,感到一丝微弱的温热——这是龙血树汁特有的气息,能暂时屏蔽基因锚点的信号。“抓到了一些,还有些藏得太深。”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波依爷爷在哪?”
“在龙血树下呢。”小男孩用竹蜻蜓指向村子深处,“他说要给大树讲故事,让它长得更壮,好挡住外面的坏东西。”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说,“阿姐,昨天来的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好奇怪,不给我们糖吃,还总盯着我们的朱砂痣看。”
穿白衣服的人?是接种疫苗的护士?
我心头一紧,刚要追问,就听到身后传来竹楼的开门声。一个裹着靛蓝头巾的阿婆端着木盆出来晾晒草药,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热情的笑:“是小远啊,可算回来了!波依一直在念叨你呢。”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开山刀上,眼神暗了暗,“这刀……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吧?快去龙血树下蹭蹭树汁,能去晦气。”
阿婆的手腕上戴着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可我分明看到她捋袖子时,小臂内侧有个淡金色的光点在闪烁,像颗被皮肤盖住的星子。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下拽了拽,转身进了竹楼,木门“吱呀”一声关上,留下道细细的门缝。
我顺着门缝看去,阿婆正背对着我站在神龛前,手里拿着三根香,香灰簌簌落在蒲团上。神龛上的观音像被换成了个陌生的木雕,雕的是条首尾相接的蛇,蛇眼处镶嵌着两颗暗金色的珠子,在香烛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左克说的没错,基因锚点已经开始在村里蔓延,只是被龙血树汁暂时压制着,像埋在地下的火种,只等一阵风就能燎原。
“阿姐,你咋了?”小男孩仰着头看我,竹蜻蜓在他手里转得飞快,“你的脸好白哦,是不是被晒坏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我牵起他的手往龙血树的方向走,“带阿姐去找波依爷爷好不好?”
小男孩爽快地答应了,拉着我的手穿过竹林。竹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了没几步,他突然指着前面的竹篱笆说:“阿姐你看,小白又在偷懒了。”
篱笆下蹲着只土狗,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舌头伸得老长,浑身的毛失去了光泽,像是生了病。我走近一看,它的眼角泛着淡淡的金色,瞳孔边缘有圈细密的纹路,和杰克脸上浮现的蛇形纹路如出一辙。听到脚步声,它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尾巴却反常地夹在两腿之间,像是在恐惧什么。
“小白前几天还好好的,”小男孩蹲下身想摸它的头,却被我一把拉住,“昨天那些白衣服的人给它喂了块肉,它就变成这样了。”
我拽着小男孩后退几步,握紧了开山刀。那土狗的眼睛里,暗金色正在一点点扩大,嘴角开始流涎,涎水落在地上,竟将青石板蚀出几个细小的坑。
“别碰它。”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它生病了,我们去找波依爷爷来给它治病。”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我拉着快步离开。走了很远,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土狗还蹲在原地,只是原本耷拉的耳朵竖了起来,暗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的方向,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威胁的低吼。
龙血树的树冠像把巨大的绿伞,遮蔽了半片天空。波依老人背对着我们坐在树下,手里拄着那根雕着蛇纹的拐杖,正在用小刀给树干削着什么。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咳嗽,却又没发出声音。
“波依爷爷!”小男孩挣脱我的手,朝着老人跑去。
老人猛地回过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光,但很快就被他用袖口擦去,恢复了平日的慈祥。“小柱子,跑慢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看谁来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眼神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朝我招招手:“小远,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正在树干上刻着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扭曲缠绕,像一条条正在爬行的蛇。而树干上渗出的龙血树汁,不再是往常的暗红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色,顺着符号的纹路缓缓流淌,像在给蛇纹注入生命。
“这是……”我刚要开口,就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小柱子,去帮阿婆收草药好不好?”波依老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将一颗用龙血树汁染红的槟榔塞给他,“记得把这个含在嘴里,别弄丢了。”
小男孩捏着槟榔跑远了,波依才压低声音说:“他们来了。”他指的是那些穿白衣服的护士,“带着疫苗来的,说是世卫组织派发的加强针,能防刚果那边的新病毒。”
“您没让他们打?”
“老骨头了,还能挡一阵。”他咳嗽了几声,用袖口捂着嘴,再拿开时,我看到布料上沾着几点金色的痰迹,“可孩子们……有三个娃偷偷跑去打了,今天早上起来,眼睛就发直,只会说‘要听话’三个字。”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人呢?”
“被那些白衣服的带走了,说要去镇上检查。”波依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悄悄跟着去看过,他们没去镇上,进了后山的溶洞——那里以前是我们放祭祀用品的地方,现在被改造成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培养池。”
培养池?像刚果矿场里的沉淀池一样?
“那些打了针的娃,被泡在池子里,身上插满了管子。”波依的手在发抖,拐杖的蛇纹似乎活了过来,在阳光下微微蠕动,“我看到池子里的水是金色的,那些娃的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像你们带回来的那张草药图上的蛇形纹路。”
左克的光膜在离开前显示过,曼掌村的地下有个巨大的溶洞系统,与刚果盆地的暗河相连。“衔尾蛇”组织早就盯上这里了,或许从我们带着草药图离开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
“镇龙坛在哪?”我想起海伦的话,“您藏起来的‘母本’,是不是能对抗那些东西?”
波依老人的眼神变得凝重,他用拐杖在龙血树根处敲了三下,又顺时针转了半圈。树根下的泥土突然松动,露出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和树干上一样的蛇形符号,只是符号的中心,嵌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晶石,像凝固的龙血。
“这就是镇龙坛的入口。”他示意我掀开石板,“母本就在下面,是曼掌村第一代祭师用自己的精血培育的‘守心藤’,能镇住所有邪祟的心神。但它认主,只对曼掌村的血脉有反应——你带着龙血树的印记,或许能让它暂时认你。”
我刚要伸手,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正朝这边走来,她们的白大褂上别着蛇形徽章,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微笑,眼神却像玻璃珠一样冰冷。
“波依爷爷,该给您做检查了。”走在最前面的护士声音甜得发腻,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微微眯起了眼,“这位是?”
“是远房来的娃,来看我的。”波依老人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青石板,“她刚到,还没来得及去登记。”
护士的目光在我手里的开山刀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现在村里在搞防疫,外来人员都要先去打加强针,不然不能进村哦。”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支金色的针管,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这里正好有多余的,现在打了吧?一点都不疼的。”
针管里的液体是暗金色的,和基因锚点的颜色一模一样。我握紧开山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可能带了别的病菌,我先让她用草药泡泡澡,明天再去打针。”波依老人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青石板下传来声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你们先去忙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
护士们对视一眼,最前面的那个突然笑了:“波依爷爷就是心疼小辈。那我们先去看看其他村民,等会儿再来找您。”她转身离开时,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要凝成实质,“对了,忘记告诉您,昨天后山溶洞里的培养池满了,今天要再送三个娃过去呢。”
小柱子!她指的是小柱子那样没打针的孩子!
波依老人的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护士们的脚步声消失在竹林深处后,波依立刻催促我:“快!打开石板进去!守心藤不能见光,你进去后,石板会自动合上,只有用龙血树汁才能再次打开。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回头,一直往前走,看到发光的藤蔓就把血滴在上面——它会指引你找到母本的核心。”
我掀开青石板,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下面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深不见底,隐约能听到水滴的声音。
“您怎么办?”
“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波依老人将拐杖递给我,“这拐杖里藏着龙血树的精华,遇到危险就拧开杖头,汁液能暂时护住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底的暗金色再次闪过,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去吧,曼掌村的希望,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我握紧拐杖,最后看了一眼龙血树。巨大的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曳,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低语,树干上的蛇形符号被金色的汁液填满,仿佛真的要活过来。远处传来小柱子的笑声,还夹杂着护士们甜腻的哄骗声,像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钻进暗道的瞬间,身后的青石板“咔哒”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光线。黑暗中,只有拐杖的蛇纹处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照亮身前一米的距离。
暗道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和刚果矿场里的病毒气溶胶味道有些相似,却又更加浓郁。脚下的路很陡,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点绿光。走近了才发现,是墙壁上生长的荧光苔藓,它们的形状很奇怪,像一只只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追赶。我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拐杖的红光在墙壁上投下我自己扭曲的影子。
“谁?”
没有回应,只有脚步声还在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像跗骨之蛆。
我想起波依的话,不能回头。于是握紧拐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绿光越来越亮,前方的路渐渐开阔,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的顶部悬挂着无数石钟乳,滴下的水珠落在地上的石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溶洞里回荡,像某种神秘的倒计时。
溶洞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藤蔓植物,它的根茎盘根错节地扎根在岩石里,藤蔓上开满了暗红色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像无数只合拢的手掌。最奇异的是它的叶子,是半透明的,里面流淌着金色的汁液,在黑暗中闪烁,像一条条发光的血管。
“守心藤……”我喃喃自语,这应该就是海伦说的“母本”了。
当我走近时,藤蔓突然轻轻摇曳起来,暗红色的花朵缓缓张开,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蕊,散发出龙血树特有的清香。我按照波依的嘱咐,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最近的一片叶子上。
血液渗入叶子的瞬间,整片藤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无数金色的汁液顺着藤蔓流淌,在地上画出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的图案竟与左克光膜上的人类基因双螺旋一模一样。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阿姐,你在找什么呀?”
是小柱子!
我浑身一僵,几乎要回头,却死死咬住嘴唇。波依说过,不能回头。
“阿姐,我好冷啊。”小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近,“那些穿白衣服的人把我关在池子里,好多小虫子在我身上爬……你救救我好不好?”
脚步声停在我身后,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气息吹在我的后颈上,像蛇的信子。
“阿姐,你看我呀。”小柱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你不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让它们替你看!”
藤蔓上的金光突然剧烈闪烁,花朵开始收缩,像是在恐惧什么。我知道,这不是小柱子,是基因锚点制造的幻象,它在利用我的愧疚感,逼我回头。
“滚开!”我举起拐杖,拧开杖头,暗红色的龙血树汁立刻喷涌而出,洒向身后。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某种东西被灼烧的声音。冰冷的气息消失了,小柱子的声音也不见了,只剩下石钟乳滴水的声音,规律得像心跳。
我松了口气,正要转身查看,守心藤的藤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金色的汁液顺着阵法的纹路迅速消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溶洞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甜腥味。
我握紧开山刀,拐杖的红光照亮前方——溶洞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它的轮廓像只直立行走的猿猴,浑身覆盖着暗金色的鳞片,脸上却长着一张孩童的脸,正是小柱子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孩童的纯真,只有密密麻麻的蛇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
“你跑不掉的。”它开口说话,声音却像无数个孩童在同时哭喊,“母本是我们的养料,你也是。”
守心藤的花朵彻底闭合,金色的汁液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几片叶子还在微弱地闪烁,像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威胁——被基因锚点完全吞噬的生物,融合了人类与动物的基因,成了“衔尾蛇”的狩猎工具。
开山刀在手中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那些孩子,那些村民,那些原本平静生活的人,都被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波依说过,万物有灵,哪怕变成邪祟,也能被唤醒。”我举起拐杖,龙血树汁在杖头凝聚成一点红光,“今天,我就要试试。”
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朝着我猛冲过来,暗金色的鳞片在红光中闪着冷光,张开的嘴里露出细密的獠牙,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肉。
就在它即将扑到我面前的瞬间,守心藤突然爆发出最后的金光,一根最粗壮的藤蔓如同鞭子般抽出,精准地缠住了怪物的脖颈。
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吼,鳞片在金光中滋滋作响,冒出阵阵黑烟。它脖颈处的鳞片开始脱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皮肤上,一个暗金色的光点正在剧烈跳动,像颗即将爆炸的种子。
“那是它的基因锚点!”我想起海伦的话,光带能破坏锚点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