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个屁!”赵老夯声如裂石,枯手高举的量水尺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这尺上的刻痕,是老子祖孙三代,用命在岷江里量出来的!哪道痕对应多深的水,多大的力,老子闭着眼都摸得清!钱胖子,你懂个卵!你只知道米缸里的米会少,可知道这江里的‘理’,它就在那儿,不增不减!”
他转身,将量水尺重重顿在堤面青石上,尺尾入石三分!
“张仙师教我们认这‘理’,不是空口白话,是让我们亲手摸、亲眼见、亲身体!今日结阵,老子脚下踏的每一步,都合着地脉的跳!这感觉,比吃饱了饭还实在,它凉得了?!”
(觉醒锚点一:真知非虚言,乃可触、可验、可重复之实感,一旦获得,便烙印于身魂。
王二臂上金纹应声大亮,他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赵伯说得对!刚才那瘴气巴掌拍下来,俺觉得骨头都要碎了,可心里那网子一绷紧,力就散开了!这‘网’咋结的,俺现在闭眼还能想明白!这玩意儿,它忘不掉!”
更多民工臂上金纹接连亮起,心网虽未再度显形,但那股无形的、彼此信念勾连的“实感”,却在众人心间流转、加固。三颗邪眼释放的“疑”毒,如冰水泼向铁板,嗤嗤蒸腾,难以再侵。
县太爷虚影的眼珠骤然收缩,官威更盛,却隐隐透出一丝惊怒:“强词夺理!尔等匹夫,略通皮毛,便敢妄谈‘天地之理’?此乃僭越!若无仙师引导,尔等能懂什么?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愚夫!”
此言阴毒,意在割裂张徐舟与民工,将“悟道”之功归于仙师独有,将民工重新打回“愚昧”之位。
张徐舟尚未开口,苏星潼却已凌空踏前一步,朱雀虚影在她身后清鸣。她目光扫过三颗邪眼,最终落在县太爷虚影上,声音清冷如泉:
“利用?县尊可知,何为‘普惠’?”
她素手轻扬,一点朱红心火自指尖飘出,并非飞向张徐舟或任何民工,而是悠悠落向堤边一丛在洪水泥泞中挣扎存活、沾满污浊的野草。
心火触及草叶,污浊自褪,草茎挺立,竟在转眼间抽出一串细小的、湛蓝如星的花苞。
“道如江流,滋养万物,何曾择人而予?”苏星潼道,“张道友所做,非‘赐予’尔等道理,而是拂去你们心镜上的尘灰,让你们看见——那本就在你们血脉里、在你们祖辈经验里、在你们与这岷江朝夕相处中,早已埋下的‘知’的种子。
她看向赵老夯的量水尺,看向民工们结满老茧、此刻却隐隐有光华流动的手:“这尺,这手,这堤,便是道种显化的‘相’。仙师之引,如同春风过野,唤醒的是野草自身生机,而非凭空造出生机。”
(觉醒锚点二:普惠非施舍,乃唤醒本有之灵光。导师之功,在指月之指,而非月光本身。)
县太爷虚影一滞。
张徐舟此时缓缓吐息,江底道种琉璃光透过他身躯,映得周围江水澄澈。他看向那三颗邪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
“刘员外贪财而疑义,钱管事刻薄而疑仁,县尊恋权而疑民智。你等心中之‘疑’,根植于私欲与恐惧,故能成瘴。而这堤上众人心中初萌之‘信’,根植于护家卫土的至诚,于亲身实证的踏实。以私疑公,以虚击实,如何能胜?”
话音落,他心口道种光芒大盛,一缕纯粹琉璃意顺着尚未完全消散的心网感应,反向蔓延,直刺三颗邪眼核心!
“啊——!”三声重叠的凄厉尖啸炸响!
眼珠剧烈颤抖,刘员外、钱管事、县太爷的虚影扭曲模糊,仿佛被琉璃光照出了“原形”——那并非真正的分魂,而是“疑”瘴根据三人平日留在世间的强烈执念(贪、刻、权)所化的“念傀”!
琉璃光如净火,灼烧着念傀的执念根基。
“不…我的田契…我的库银…”刘员外虚影哀嚎。
“账本…我的账本不能乱…”钱管事虚影挣扎。
“官印…我的乌纱…”县太爷虚影嘶吼。
执念被照破,三颗眼珠表面浮现无数裂痕,粘稠黑血渗出。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崩碎之际,三股眼珠深处,同时迸发出一缕极其隐晦、却让张徐舟与苏星潼瞬间心悸的灰暗气息!这气息…与之前缠绕张徐舟心脉的灰纹同源,但更加古老、深沉!
灰暗气息一卷,竟裹住即将消散的念傀执念,强行将它们拧成一股,化作一道漆黑如深渊的细针,无视琉璃光的净化,闪电般刺向张徐舟眉心!
“道种之身…最补!”混响的邪音带着贪婪狂喜。
苏星潼朱绫暴涨,朱雀火翼合拢欲挡。张徐舟亦催动道种,琉璃光凝于眉心。
但黑针诡异,似虚似实,竟穿透火光与琉璃,直刺而入!
张徐舟浑身剧震,只觉一股冰寒彻骨、充满腐朽与终结意味的意志,狠狠扎入识海,直冲道种所在!
不是吞噬,而是…污染?同化?
就在这危急一瞬,异变陡生——
张徐舟识海深处,那枚沉浮的琉璃道种旁边,一直静静悬浮、由前世带来、始终不明用途的一页残破金色书页,突然无风自动,哗啦一声展开!
书页之上,无数古老篆文如活过来般流转,绽放出纯粹至极、仿佛能定住时空的清光。
清光照处,那根凶戾黑针,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
不仅如此,清光顺着黑针来路,反向蔓延,刹那掠过江面,照在那三颗裂痕累累的邪眼之上。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三颗眼珠,连同其中残存的灰暗气息,就像被橡皮擦从现实中抹去一般,无声无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风拂过,只剩残阳如血,江水呜咽。
堤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逆转惊住。
张徐舟闭目凝神,内视识海。那页金色书页已恢复平静,清光内敛,仿佛从未动过。但他能感觉到,书页与自己的道种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极细微的…联系?
苏星潼飞落他身边,眸中带着惊疑与关切:“方才那是…”
张徐舟缓缓睁眼,望向邪眼消失的虚空,眉头微蹙:“那不是简单的‘疑’瘴…其核心深处,藏着别的东西。似乎…是冲着我这道种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不知何时,因识海激荡而自然凝聚出的一缕残留的灰暗气息(已被书页清光净化了活性,只剩一丝痕迹),眼神凝重。
“这东西…我好像…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