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殿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肃杀之气。丞相窦婴、御史大夫韩安国、廷尉张汤、太仆公孙贺(代掌部分京师兵马,暂协理军务)、新任伏波将军杨仆,这些帝国最高层的文武重臣,屏息垂首,聆听着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冷冽而清晰的旨意。北疆都督卫青、楼船将军(旧职,现统归杨仆节制)等前方统帅的奏报与方略,已通过急递呈于御前,其意已明。
刘彻没有长篇大论,他直接将来自北疆、东南、长安的三方面情报核心要点,言简意赅地通报给众臣。每一条信息,都如同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众人心头——罗马舰队的规模与野心、军团的强弱点、“云中客”网络的渗透与危害、洛阳与北疆之间疑似存在的资敌通道……
“……情况,便是如此。”刘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北有匈奴得西虏利器,磨牙吮血;东南有西虏巨舰游弋,虎视眈眈;朝野之间,更有魑魅魍魉,勾结内外,图谋不轨。此非疥癣之疾,乃心腹大患,关乎社稷存亡。”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如同实质的刀锋:“今日召诸卿来,非为听尔等陈词滥调,诉苦言难。朕要的,是应对之策,是破局之法。丞相,你先说。”
窦婴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他深知此刻责任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贻误国事。“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有三。其一,北疆战事,卫青将军已寻得破敌之法,当继续授其全权,以精骑游走袭扰为主,断其勾连,坏其根本,正面大军稳步进逼,寻机决战。然粮草军械,需加倍保障,尤需严防奸人破坏或盗运。其二,东南海疆,杨仆将军既已受命伏波,当整合沿海水师,肃清匪患,严密监控西虏动向,示之以威,必要时可择其薄弱,小股击之,挫其锋芒,令其知我大汉海疆非可轻犯。夷洲之地,速定速安,以为前哨。其三,内部清查,张汤廷尉既已锁定线索,当穷追猛打,无论涉及何人何职,一查到底!洛阳方向,尤需重兵(意指严查)。”
他的建议稳重而全面,涵盖了军事、海防和内政,得到了韩安国等人的微微颔首。
刘彻不置可否,看向杨仆:“伏波将军,你有何看法?若遇西虏大舰挑衅,你可能战?战,如何战?”
杨仆身材魁梧,面庞黝黑,常年在海上征战,带着一股水手的彪悍气息。他抱拳道:“陛下,西虏巨舰,坚而疾,撞角弩炮,确有可畏之处。然我大汉楼船,亦非摆设!其舰体庞大,转向不灵,于近岸浅水、岛礁密布之处,优势尽失。且彼远来,补给不易,士卒水土不服。臣以为,不必与其大洋争锋,而当诱其近岸,或借风浪、暗礁、火攻之计破之。给臣半年时间,整训水师,配备火器,完善沿岸烽燧预警,必能御敌于海疆之外!”
“半年?”刘彻微微挑眉,“若西虏不给你这半年时间呢?”
杨仆一滞,随即咬牙道:“那便边战边整!沿海郡县,皆有渔舟商船,可编练为民勇,协助巡防、传递消息。西虏若敢登岸,我沿岸守军与民勇共击之!只要陆上补给不断,水师便有根基。且陛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臣闻卫将军在北疆缴获西虏器械图纸,若能得一二,或可窥其舰船结构弱点,仿制改进我之器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倒是与卫青的思路不谋而合。刘彻微微点头,又看向张汤:“廷尉,‘云中客’一案,你待如何深挖?洛阳方向,可有把握?”
张汤出列,面色冷峻如铁:“陛下,臣已掌握关键线索。‘揽月斋’暗账副本、接头信物‘海月钱币’,以及沈某口供中提及的‘洛阳的货物’、‘北方的生意’。臣请旨,亲赴洛阳,会同河南尹及司隶校尉,彻查所有近年与北疆、东南有大宗异常贸易之商贾、货栈、漕运,尤其是涉及铁铜、马匹、药材、布帛者。凡账目不清、货物不明、人员可疑者,一律先行锁拿,严加审讯。同时,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云中客’残党接触之渠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在洛阳,撕开此贼网络缺口!”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酷吏特有的狠辣与决绝。刘彻欣赏这种魄力,但亦知此事牵涉必广,阻力极大。
“准。”刘彻只回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赐你节杖,洛阳及周边郡县,凡涉此案,你可先斩后奏!但记住,朕要的是真凭实据,是连根拔起,不是打草惊蛇,更不是屈打成招,滥杀无辜!”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张汤重重叩首。
刘彻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韩安国:“御史大夫,督责百官,监察天下,乃尔之责。此番内外交困,正是检验朝臣忠奸、才能之时。凡有敷衍塞责、推诿拖延、甚或暗通款曲者,无论品阶,御史台可风闻奏事,朕许你直奏于朕!”
韩安国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陛下赋予的巨大权柄,亦是沉重的责任。“臣,定当恪尽职守,为陛下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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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问策下来,基本的战略框架已然清晰:北疆以卫青为主导,继续深化袭扰破坏,寻机决战;东南以杨仆为统帅,稳固海防,整军备战,伺机反击;内部以张汤为尖刀,直插洛阳,深挖“云中客”网络;朝堂以韩安国为耳目,整肃风纪,清除隐患。
“诸卿所议,甚合朕意。”刘彻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对众臣,“然此非寻常边患,乃东西两大强权,首次于我疆域之侧,明暗交织之较量。西虏罗马,其志非小,其力非弱。我大汉,亦非昔日之秦、楚。此战,关乎国运,关乎华夏文明之兴衰荣辱!”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故此,朕决议:一、即日起,北疆卫青所部,授‘北疆行营’全权,总揽前线一切军政,许其临机专断之权,务必在明年开春之前,击破匈奴主力,至少,要打断其与西虏之勾结!二、设‘东南靖海行辕’,以杨仆为都督,统辖沿海诸郡水陆兵马,整饬武备,肃清内奸,确保海疆无虞,并为日后可能之跨海远征,预作准备。三、洛阳之查,由张汤全权负责,朝廷各部、沿途郡县,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四、丞相窦婴,总揽后方粮秣转运、军械制造、人才选拔,务必保障前线无后顾之忧!御史台严密监察,凡有贻误、贪墨、泄密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指令,明确而强硬,将庞大的帝国机器,瞬间提升到了最高战备状态。众臣无不凛然,齐声应诺:“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此役,无分南北,无分朝野,皆为扞卫我大汉江山,华夏衣冠!”刘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望诸卿戮力同心,共克时艰!退下吧!”
“诺!”众臣躬身退出宣室殿,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却也燃烧着斗志。一场前所未有的全面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刘彻独自留在殿内,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望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低声自语:“阿娇,朕已将棋盘摆开,落子无悔。你在后宫,且看朕,如何下赢这盘天下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