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里,卫青接到了刘彻的批复。皇帝陛下以罕见的快速度批准了他的“技术仿制与破解”计划,准许从将作大匠和少府抽调最顶尖的二十名工匠,由可靠的军官护送,即刻赶赴北疆大营。同时,命陇西、北地等郡紧急调拨一批上等精铁和铜料,以供试验。
“陛下知我!”卫青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有了中央的支持,对抗匈奴“新家伙”的进程将大大加快。但同时,陛下的密旨中也透露出更深的忧虑:“此乃长久之计,然缓不济急。卿需与李广等,速寻匈奴此等器械之短,及供应之隙,破其一点,或可撼动全局。东南海上事日亟,北疆不可久拖。”
东南海上事日亟!连陛下都用了“亟”字,可见韩川等人传回的情报和东南沿海的异动,已引起了最高层的极度重视。北疆的战事,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不能让匈奴与“罗马”的勾连持续加深,更不能让帝国陷入南北两线同时被强敌牵制的泥潭。
压力如山,但卫青的眼神却更加锐利。他召来苏建和李广派来的联络校尉,开始推演下一步行动。根据最新情报,李广部成功截获了一支小型运输队,证实了右贤王部负责将冶炼点出产的部件,分送到至少三个不同的秘密组装点。其中一个,位于狼居胥山东北约八十里的一处风化岩窟群,易守难攻,但似乎守卫相对薄弱。
“打这里!”卫青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那个标记上,“这里距离狼居胥山主阵地有一定距离,支援不易。若我们能以精锐小股,快速拔掉这个点,不仅能缴获可能已经组装好的成品,更能打击匈奴人的信心,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新宝贝’藏在哪里都不安全!”
“但此地地形险要,强攻恐难。”校尉提醒。
“不强攻。”卫青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声东击西。李广将军在正面继续施加压力,做出寻机决战姿态。我们则派一支精干队伍,伪装成匈奴溃兵或运输队,伺机接近,里应外合。关键要快,要狠,得手后迅速撤离,将战利品和俘虏,尤其是可能存在的‘罗马’工匠或监工,务必带回!”
一个大胆的诱饵加突袭计划,在卫青胸中成型。这需要李广部的密切配合,需要极其精确的情报和时机的把握,更需要执行者过人的胆识和应变能力。
“我去。”苏建再次主动请缨。
卫青看着这位勇猛却并不鲁莽的部下,缓缓摇头:“你昨夜刚立大功,需要休整。此次行动,我另有人选。”他想到了自己麾下另一个以机变和伪装见长的校尉。这场战争,需要不同特长的刀刃。
命令迅速传达。北疆汉军的机器,在严寒中开始了新一轮的精密运转。而卫青自己,则忍着伤痛,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罗马”部件和图纸,试图从中找出除了仿制之外,是否还有更快的、针对性的破坏方法。
长安,廷尉府的暗探如同蜘蛛,悄无声息地织网。然而,当张汤终于下令,以“稽查走私、不法经营”为名,对“揽月斋”进行突击搜查时,却发现已晚了一步。
“揽月斋”内,账目、文书已被焚毁大半,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古董赝品和寻常往来票据。东家及其核心伙计,已于前一日借口“回乡祭祖”,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几个外围伙计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东家突然决定的。
更让张汤心头一沉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派去监视醉仙楼帕蒂莎的人回报:帕蒂莎于昨夜演出结束后,声称身体不适,提前返回居所,之后便闭门不出。今晨,她的侍女出门抓药,却迟迟未归。廷尉的人察觉不对,强行破门而入,发现帕蒂莎的妆阁内一片狼藉,值钱的细软和所有带有文字的东西(包括乐谱、信件、甚至一些胡文书籍)都已不见,人也不知所踪。只在妆台隐蔽处,发现了一小撮灰烬,和一枚被刻意遗落在地上的、样式普通的银簪,簪头却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眼睛的符号。
跑了!都跑了!
张汤站在“揽月斋”空荡荡的后堂,脸色铁青。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而且对廷尉的行动了如指掌,才能在关键时刻,精准地“断尾”撤离。这说明什么?说明廷尉内部可能有眼线?还是对方在长安的耳目,远比想象的更加灵敏和高效?
“查!给本官彻查!”张汤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揽月斋’东家的籍贯、社会关系、所有可能出城的路线,帕蒂莎那个侍女的去向,醉仙楼沈先生近日接触的所有人,还有……”他拿起那枚银簪,“这个符号的来历!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点东西来!”
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被人耍了一道。张汤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愤怒。但他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对方的撤退,恰恰说明他们触碰到了要害。“云中客”及其网络,被逼得放弃了经营多年的重要据点,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战果,也意味着对方的力量受到了损伤,且会留下更多的撤离痕迹。
“将‘揽月斋’查封,所有物品登记造册,仔细检查有无夹层、暗格。派人追查东家可能逃往的方向,重点南向和东南向。帕蒂莎那边……发下海捕文书,以‘涉嫌勾结外番、刺探机密’之名,通缉此人!”张汤一连串命令下去。明面的追捕必须展开,这既是压力,也可能迫使对方在慌乱中犯下更多错误。
同时,他心中已开始梳理,自己最近的部署,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可能走漏了风声?那个“偶然”向他透露“揽月斋”与淮南旧党关联的丞相府属吏?还是他派去监视的暗探中,有人被收买或识破?
一场暗战中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东南海上,翻江鼠的小船在夜色中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
前半夜还算顺利,避开了几处可能有巡哨的海域。然而,就在天色将明未明、最是昏暗混沌的时刻,了望的船工发出了惊恐的低呼:“鼠爷!前面……前面有船!大船!好几条!拦在航路上!”
翻江鼠一个激灵冲上船头,借着微弱的天光望去,只见前方约两里外的海面上,几个比他的小船庞大数倍的黑色轮廓,如同海兽般静静矗立,正好堵住了他们预定转向的航道。那些船的样式……不是汉船,也不是常见的海盗船,船身更加修长,侧面隐约可见一排排桨孔!
“是……是那些‘鬼佬’的大船!”翻江鼠声音发颤,他跑海多年,见过一次这种船,那狰狞的撞角和恐怖的速度让他记忆犹新。“掉头!快掉头!绕过去!”
小船慌忙转向。但就在此时,对面那几艘大船中的两艘,侧舷的桨孔中突然伸出长长的船桨,整齐划一地开始划动,船身缓缓调整方向,竟然朝着他们的小船逼了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那种沉稳而充满压迫感的逼近,更让人绝望。
“他妈的!被发现了!”翻江鼠脸色惨白,“这些鬼佬眼神怎么这么毒!”他知道自己的小船在这种巨舰面前,一旦被盯上,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撞角一顶就碎,弩炮一射就穿。
货舱里,韩川等人也听到了外面的骚动和翻江鼠气急败坏的咒骂。钱老握紧了刀,方账房脸色死灰,孙吉更是吓得蜷缩起来。
韩川心脏狂跳,但强行镇定。他挤到货舱狭窄的缝隙边,向外望去,也看到了那正在逼近的、如同海上城堡般的巨舰轮廓。是“罗马”的战舰!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例行巡逻?还是……专门在搜寻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韩川对钱老低声道,“准备跳水!如果船被攻击,我们立刻跳海,往东边的礁石区游!能活一个是一个!”他将那份誊抄的情报再次检查,用油布包好,紧紧绑在贴身内衣里。
就在这时,对面的巨舰上,突然亮起了几盏强光风灯,将海面照得一片通明。一个通过喇叭筒扩大、语调怪异却异常清晰的官话声音,穿透海风传了过来:
“前方小船,立刻停船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停船!我们是罗马共和国东方探索舰队,奉命稽查海盗与走私!违抗者,击沉!”
罗马帝国东方探索舰队?稽查海盗与走私?说得冠冕堂皇!
翻江鼠哪敢停船,拼命催促手下划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朝着侧方一片有暗礁标识的海域冲去,希望能借复杂地形摆脱。
然而,巨舰上一声令下,一支粗大的、带着呼啸声的弩箭(更像是小型投石机抛出的短矛)破空而来,“夺”地一声,狠狠地钉在了小船前方不到十丈的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警告意味十足。
紧接着,巨舰侧舷打开一道小门,几条更灵活的快艇被放下,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如同鲨鱼般朝着小船疾驰而来!速度远非翻江鼠的小船可比。
“完了……”翻江鼠瘫坐在船头,面如死灰。
韩川看着那迅速逼近的快艇和艇上士兵明晃晃的兵刃,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惊恐的同伴,又摸了摸怀中的情报。跳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孙吉和方账房恐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南方向的海天线上,突然也亮起了几点灯光,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移动!灯光排列方式,与“罗马”战舰的完全不同,更杂乱,也更……熟悉?
是船!很多船!看灯光和轮廓,像是汉地沿海常见的各种渔船、货船,甚至有几条改装过的、带着简易武器的“鸟船”!它们似乎并非有组织地编队,却又不约而同地朝着这个方向汇聚而来,数量越来越多,星星点点,竟有数十条之多!
仿佛是被这边的动静和灯光吸引来的鱼群。
正在追击的罗马快艇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不速之客”。巨舰上也传来一阵短促的号角声,像是询问或命令。
而那些汇聚而来的汉船,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对峙,灯光开始混乱地晃动,有些船开始转向,有些则好奇地继续靠近,海面上响起一片嘈杂的呼喝和询问声,各地方言混杂,听不真切。
混乱,突如其来的混乱!
翻江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跳起来,嘶声对着那些汉船的方向大喊:“救命啊!海盗杀人啦!西边的鬼佬船杀人啦!抢船啦!”他用的是一种海边常见的、传播很广的土话。
这一喊,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那些本就惊疑不定的汉船顿时骚动起来。“鬼佬船?”“海盗?”“真是西边来的?”“他们想干什么?”
虽然未必真有多少船敢对抗那巨舰,但数十条船聚集产生的混乱和人声,却足以干扰罗马人的判断和行动。几条快艇不得不暂停追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越来越多的船只。
巨舰上,那个官话声音再次响起,试图解释和命令,但在嘈杂的海面上,效果甚微。
“就是现在!快!往礁石缝里钻!”翻江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亲自操舵,驾驶着小船,如同受惊的游鱼,一头扎向那片暗礁密布、大船绝难进入的复杂水域。
罗马快艇想要再追,却已被几条好奇靠近的汉船无意中挡住了去路。巨舰似乎也不愿在情况不明、且对方船只众多的情况下贸然开火或深入危险水域,鸣响了几声低沉愤怒的号角后,缓缓停止了前进,只是用灯光死死锁定着小船消失的方向。
货舱内,韩川等人虚脱般瘫倒在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绝处逢生!他们侥幸逃过一劫,但心知肚明,那“罗马”舰队出现在此,绝非偶然。这片海域,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而远处那些“恰好”出现的汉船,又是怎么回事?是真的被吸引来的渔民商船,还是……有其他力量在暗中观察,甚至间接干预?
惊魂甫定之余,更大的迷雾笼罩在心头。
未央宫,椒房殿。
阿娇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来自东南和长安的紧急消息。
东南窦家海上眼线用信鸽传来简讯:韩川等人乘船北上,于某某海域疑似遭遇“罗马”战舰拦截,幸有大批不明来历汉船聚集引发混乱,得以脱身,目前正隐匿航行,但“罗马”舰队活动频繁,似在搜寻什么。
长安窦彭祖密报:廷尉张汤突袭“揽月斋”,人去楼空;胡姬帕蒂莎亦同时失踪;张汤震怒,正在全力追缉,并疑心内部有漏。此外,“揽月斋”东家逃离方向,初步判断为东南。
两条消息结合,阿娇心中寒意更甚。“云中客”网络在长安的节点被端,重要人物潜逃东南;而东南海上,“罗马”舰队竟公然拦截船只,目标直指韩川一行(或者说他们携带的情报)。这说明,“云中客”与“罗马”势力的勾结,已经紧密到可以实时传递情报、并调动海上力量进行拦截的地步!
对方反应之快、下手之狠、协调之紧密,远超预料。
韩川他们虽然暂时脱险,但仍在危险之中。“罗马”舰队既然已经盯上,绝不会轻易放弃。而“云中客”的人逃往东南,必然与当地势力(海阎王?其他内奸?)会合,韩川等人登陆后,恐怕会面临更严密的搜捕。
她必须立刻做出应对。
“吴媪,”阿娇声音冷静,“立刻传信给兄长,启用最高级别的‘归巢’线路和接应点,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韩川等人安全接入我们控制最严密的区域,暂时隐藏,待风头过去再图北上。同时,让我们在东南沿海所有能动用的暗线,全部动起来,散布消息,就说‘海阎王’勾结西虏,劫杀汉民,朝廷即将派大军清剿。把水搅浑!”
混淆视听,制造压力,为韩川他们的转移创造空间和机会。
“另外,”阿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揽月斋’与东南走私、及可能牵连朝中某些人的线索,挑几条最确凿、又不会暴露我们核心渠道的,通过匿名方式,分别投给张汤和……大将军窦婴。” 既然要搅浑水,就不妨让朝堂上也动一动。张汤需要更多线索破局,而窦婴作为外戚和重臣,也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去深挖那些可能危害帝国根基的蛀虫。
她要让“云中客”和其背后的势力明白,斩断一根触角,会引来更多、更愤怒的猎手。这场暗战,没有后退的余地,只有更激烈的碰撞。
安排完这些,阿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海上的惊涛,长安的暗流,最终都将汇聚到这座宫殿,这个帝国的心脏。她能做的,就是在这惊澜之中,尽力稳住船舵,为她的孩子,也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搏出一线生机。
晨曦微露,照亮了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新的一天,伴随着更多的危机与挑战,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