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在江南的根基日益深厚,如同老树的根系,在无人窥见的土壤下悄然蔓延,汲取着养分,积蓄着力量。然而,权力的磁场从不因距离而衰减,反而因其在江南的强势崛起,于千里之外的京城,激荡起更为汹涌的暗流。
皇后的制衡之术,如同精密的钟表机括,在压制了三皇子、五皇子的气焰后,迅速将动力传导至新的齿轮。二皇子殷璋与四皇子殷珏,这两位以往在朝堂上并不显山露水、多以“恭谦孝悌”示人的皇子,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推到了舞台的中央。
二皇子殷璋,母妃出身将门,虽已早逝,但在军中仍有余荫。他本人孔武有力,好兵事,常以“肖似太祖”自诩,以往因言行粗疏,不为皇后所喜。如今,或许是皇后看中其军中背景可制衡苏喆可能拥有的潜在武力,态度竟缓和了许多,甚至允许其参与部分兵部的议事。
四皇子殷珏,则与二皇子截然不同。他母族是清流文官的代表,本人亦以文采风流、礼贤下士闻名,在士林中口碑颇佳。皇后近来频频召其入宫陪伴,探讨经史,咨询政务,俨然一副悉心培养的架势。朝中那些因三、五皇子失势而无所依傍的文官们,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纷纷向四皇子靠拢。
一个新的、由皇后亲手扶持的“二四联盟”雏形,若隐若现。他们的首要目标,不言而喻,正是那个远在江南、却让京城诸公寝食难安的七弟,殷喆。
这一日,四皇子殷珏在其府邸“澄心园”设下私宴,受邀者仅有二皇子殷璋,以及几位已然投靠他们的核心谋士。水榭凉亭,丝竹悦耳,但席间众人的脸色却无半分轻松。
“老七在江南,是越发成气候了。”二皇子殷璋灌下一杯酒,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与烦躁,“听说他如今在江南说一不二,漕运、税赋、乃至地方官员升迁,都能插上一手!再让他这么经营下去,这江南,怕是要成了他殷喆的国中之国了!”
一位山羊胡须的谋士捻须道:“二爷所言极是。安郡王借整顿漕运之名,行揽权植党之实。如今潘世琛倒台,江南旧势力被清洗一空,尽数换成了他安郡王的人。长此以往,其势难制啊。”
四皇子殷珏显得沉稳许多,他轻轻放下酒杯,声音温和却带着冷意:“母后虽有制衡之意,然江南天高皇帝远,七弟又非易于之辈。常规的弹劾、掣肘,恐怕难动其根本。需得想个法子,要么断其财路,要么……乱其人心。”
“断其财路?”二皇子眼睛一亮,“老七在江南最大的财源,无非是漕运和与苏家商号的勾连。漕运如今被他牢牢把持,难以插手。但这苏家……”
另一位谋士阴恻恻地接口道:“苏家虽是皇商,树大根深,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其经营多年,岂能没有一点污糟事?只要寻个由头,比如……偷漏税赋、以次充好,甚至是……与番邦走私违禁之物,重重查上一查,即便不能立刻扳倒苏家,也足以让其伤筋动骨,看那殷喆还能有多少银子支撑他的江南大局!”
“此计大妙!”二皇子抚掌,“就算查不出真凭实据,也能恶心恶心他们,让那些依附苏家的商贾知道,跟着殷喆,是没好下场的!”
四皇子微微颔首,这符合他一贯借力打、不轻易亲自下场的风格。“此事需做得隐秘,找个由头,让都察院或户部的人去办,我们不必直接出面。”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乱其人心……江南士林,并非铁板一块。七弟推行新规,得罪了不少人。或许,我们可以让一些人,在江南‘说说话’。”
他目光转向席间一位以文采着称的清客:“李先生,你在江南士子中颇有声望,可修书几封,与故旧‘探讨’时政,不妨……多说说安郡王‘年少气盛’、‘变更祖制’可能带来的‘长远忧患’,以及……皇室子弟,当以‘仁孝’为本,久离京畿,非人子之道之类的道理。”
这是要发动舆论攻势,从道德和礼法上质疑苏喆,动摇其在江南士绅和百姓心中的形象。
“在下明白。”那李姓清客心领神会地躬身。
就在“二四联盟”密谋对付苏喆的同时,京城另一处隐秘的宅院内,三皇子殷琮正面色阴沉地听着心腹的汇报。他虽然被罚闭门思过,势力大损,但多年的经营岂会一朝尽毁?
“老七……好手段!好狠毒!”殷琮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潘世琛是他重要的财源和江南耳目,如今彻底垮台,让他损失惨重。“还有老二、老四,哼,跳梁小丑,以为抱上母后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了?做梦!”
“王爷,我们如今势弱,是否……暂避锋芒?”心腹小心翼翼地问道。
“避?往哪里避?”殷琮猛地一拍桌子,“老七不死,我心难安!老二、老四也不是好东西!”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们想斗,那就让他们斗!我们……可以给他们添把火!”
他压低声音,对心腹吩咐道:“想办法,把老二准备查苏家,还有老四让人在江南散播流言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老七在京城的那个新商号,‘云锦阁’的人知道。要做得自然,让他们以为是他们自己打探到的。”
心腹一愣:“王爷,这是为何?岂不是帮了殷喆?”
殷琮狞笑:“帮?我是要让他们狗咬狗!老七知道消息,必然反击。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忍气吞声。只要他们斗起来,斗得越狠越好!我们才能有机会,浑水摸鱼!”
京华之地,暗箭已悄然上弦,从不同的方向,瞄准了远在江南的苏喆。有明面上的经济打压和舆论攻势,也有暗地里的挑拨离间。
而这些消息,通过沈墨重新编织的、尚且脆弱的京城情报网络,历经周折,终于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苏喆的案头。
江宁驿馆内,苏喆看着密信上关于二皇子、四皇子的动向以及三皇子“好心”递来的警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
“果然都坐不住了。”他轻轻放下信纸,对侍立一旁的顾青衫和小禄子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安心种地,有人却总想放火烧山。”
“王爷,我们该如何应对?”小禄子忧心道,“苏家若是被查,恐怕……”
“无妨。”苏喆摆摆手,“苏家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让他们查去,正好让苏慕贤借此机会,将一些不那么干净的产业切割清理。至于江南的流言……”他嘴角微勾,“本王在江南,‘仁’或许谈不上,‘孝’嘛……母后旨意让我留任,我恪尽职守,稳定江南,岂不是大孝?”
他看向顾青衫:“青衫,将我们之前准备的,关于那位四处写信的李先生,以及他背后几位‘清流’官员,收受地方孝敬、包揽讼词的一些趣闻轶事,也找个合适的渠道,在京城士林中‘分享’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
“是,王爷。”顾青衫领命。
苏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
“二哥想断我财路,四哥想乱我人心,三哥想隔岸观火……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
“可惜,江南已非昔日之江南,我殷喆,也非昔日之殷喆。”
“想玩?本王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看最终,是谁乱了谁的人心,断了谁的财路!”
京华的新局,暗箭已发。而江南的潜龙,已然昂首,准备迎接这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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