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旨意如同最终的判决,为江南这场持续数月的激烈博弈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潘世琛的倒台和两位皇子受罚,彻底确立了苏喆在江南无人可以撼动的权威。曾经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在铁证和皇权的双重打击下土崩瓦解,或俯首称臣,或销声匿迹。
苏喆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这暂时的平静来之不易,更是他进一步巩固根基、将江南真正转化为自身力量源泉的黄金时期。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园丁,开始有条不紊地修剪枝叶,培育新的苗木。
首要之事,便是彻底消化潘世琛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漕运总督一职暂时空缺,由江苏巡抚钱文渊暂代,但苏喆通过刘明远和赵德明,已然掌握了漕运的实际运作。他并未急于安插自己人担任总督,那太过扎眼,容易引来京城新的猜忌。相反,他支持钱文渊对漕运衙门进行了一场从上到下的大清洗,将潘世琛的嫡系尽数革职查办,换上了一批相对中立、或倾向于改革的官员。同时,他让赵德明以江宁府同知的身份,更加深入地介入漕运日常管理,将“漕运新规”的各项细则彻底固化下来,形成不可逆的制度。
对于之前闹事的士绅,苏喆采取了分化策略。首恶者,依据罪证严惩不贷,家产抄没,以儆效尤;而被裹挟、罪行较轻者,则允许其戴罪立功,捐献钱粮用以地方水利建设或补偿受损百姓,以此缓和矛盾,稳定地方。这一手“雷霆雨露”,既彰显了权威,也未将整个士绅阶层推向对立面。
在经济层面,与苏慕贤谋划的新网络开始加速布局。借助谢三爷重整后的漕帮力量,通往江西、湖广的陆路商道悄然拓展,以采购药材、木材、山货为名,实则暗中建立物资囤积点和情报站。海路方面,尽管风险巨大,但在苏家雄厚财力和海上老舵手的冒险下,第一批试探性的船队还是载着江南的丝绸、瓷器,驶向了南洋,试图打通一条不受漕运制约的海外财路。这些动作都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规模不大,却意义深远。
然而,苏喆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京城。冯保带回的消息和皇后的最终处置,让他对京中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这一日,他召来了顾青衫和刚刚从京城冒险返回、负责重新搭建情报网络的沈墨。沈墨虽然损失了不少人手,但核心成员得以保全,并且在苏家“云锦阁”的掩护下,新的情报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重建。
“京城如今,是何光景?”苏喆问道,语气平静。
沈墨躬身回道:“回王爷,京中自旨意下达后,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三皇子、五皇子府邸门庭冷落,但其门下势力仍在暗中活动,怨气极深。其余几位皇子,如二皇子、四皇子,近日走动频繁,似有联合自保之意。朝中官员更是人心浮动,以往依附三爷、五爷者,纷纷寻求新主,或转而投向……其他几位皇子门下。”
顾青衫补充道:“根据我们收集到的零星信息分析,皇后娘娘对王爷……忌惮之心日重。她在压制三、五皇子的同时,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扶持二皇子与四皇子,显然是想维持某种平衡,防止王爷您……一枝独秀。”
苏喆默默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母后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制衡,是她驾驭朝局的不二法门。如今老三、老五暂时失势,她自然要扶起新的棋子来对抗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儿子。
“我们手中的‘材料’,还有多少?”苏喆看向顾青衫。
“关于潘世琛及两位皇子的核心证据,已按王爷吩咐,并未全部抛出,仍保留最关键部分。此外,我们近年来搜集的关于其他几位皇子、以及部分朝中重臣的或大或小的把柄,也整理归档,随时可以调用。”顾青衫答道。
苏喆点了点头。这些“材料”是他未来的筹码,不能轻易动用,但必须准备好。
“京城的新网络,要加快速度,但务必谨慎。”苏喆对沈墨吩咐,“重点盯紧二皇子、四皇子,以及……坤宁宫的动向。我们要知道母后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是,王爷。”
沈墨和顾青衫退下后,苏喆独自走到窗前。江南的夏日已然来临,窗外绿树成荫,生机勃勃。但他心中思考的,却是北方那座巍峨皇城中的凛冽寒风。
他知道,返回京城是必然的。江南虽好,终非久居之地。权力的核心始终在京城,在那张九龙金椅之上。他不可能永远待在江南做他的“安乐王”,母后也不会允许。
但如何回去?什么时候回去?以何种姿态回去?
是被母后一纸诏书召回,如同之前冯保暗示的那样,回去做一个被架空、被监视的“闲王”?还是……积蓄足够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以一种无人可以忽视、甚至无人可以制约的姿态,堂堂正正地回去?
答案不言自明。
他现在需要时间。时间用来彻底消化江南,将这里变成他稳固的钱袋子、粮仓和人才基地;时间用来编织更强大的情报网络,洞悉京城的每一个动向;时间用来……等待。等待京城出现更大的变局,等待母后驾驭的平衡木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或者,等待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机会。
“小禄子,”苏喆轻声唤道。
“奴才在。”
“传话给苏慕贤,海外商路的利润,可以适当加大投入。另外,让他想办法,暗中收购一些……质地优良的铁矿和硝石矿,地点要绝对隐秘。”
小禄子心中一震,铁矿、硝石……这可是打造兵甲、制造火器的战略物资!王爷这是……
“奴才明白。”他压下心中的惊骇,躬身领命。
苏喆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这一次,眼中除了坚定,更添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锐利如剑的锋芒。
根基已深植于江南,而他的目光,已牢牢锁定了那片至高无上的京华天空。
下一次回京,他将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
他要做执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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