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在巡抚衙门公堂之上,抛出的关于潘世琛行贿皇子、勾结士绅的重磅证据,如同一场政治地震,其震波以江宁为中心,迅猛向外扩散,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宁官场本身。
评估大会草草收场。潘世琛在被当众揭穿老底后,精神已然崩溃,当场瘫软在地,被其随从架扶着离开了巡抚衙门,回到漕运总督府后便大门紧闭,称病不出,实则已是待罪之身,只等朝廷最后的发落。那些之前跳得最欢的士绅代表,更是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有的连夜收拾细软准备逃离,有的则四处托关系试图撇清,江宁城内一时风声鹤唳。
布政使刘明远和江宁府同知赵德明则趁此机会,在苏喆的默许和支持下,迅速接管了漕运总督衙门的部分关键职能,并依据苏喆抛出的证据,对涉案的胥吏和士绅展开了雷厉风行的清算。江南的改革派势力,借由此事,声势大振,彻底压倒了保守派。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驿馆内那位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的身上。他将如何向京城汇报?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皇后的态度,将决定这场地震最终的走向和级别。
冯保在评估会后,也回到了驿馆,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访客。无人知晓他在这段时间内写了怎样的密奏,又是以何种心情将这份注定会引起朝堂巨震的奏报发往京城。
数日后,冯保终于露面,他并未与苏喆多做交流,只是礼节性地告辞,言明要即刻返京向皇后复命。他离去的背影,比来时似乎沉重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
苏喆站在驿馆门口,目送着冯保的仪仗远去,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在京城酝酿。他将难题,赤裸裸地抛给了他的母后。
京华,坤宁宫。
皇后萧氏看着冯保呈上的密奏,以及那份附带的、记录着潘世琛向三皇子、五皇子门下行贿的抄录证据,她那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她眼底的深沉。她久久不语,只有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凤椅扶手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每一声都敲在跪伏在地的冯保心上。
“好……好一个潘世琛!好一个……忠臣!”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朕让他总督漕运,他就是这般‘精忠报国’的?!还有老三、老五……他们真是朕的好儿子!手伸得可真长啊!”
她猛地将那份证据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冯保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愤怒过后,是无尽的权衡与算计。
老七这一手,太狠,也太准了。他不仅彻底扳倒了潘世琛,更将老三、老五直接拖下了水。如今证据确凿,众目睽睽(至少江南官场核心层都已知晓),她这个皇后,若还想维持朝廷法度和自身权威,就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和稀泥,或者仅仅斥责苏喆“操切”了事。
她必须对潘世琛,乃至对涉事的两位皇子,做出惩戒!
然而,如何惩戒?惩戒到何种程度?
潘世琛是必然要牺牲的弃子了。其贪墨、行贿、对抗钦差,任何一条都是死罪。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的是对三皇子殷琮和五皇子殷璜的处理。
严惩?削其权柄,圈禁宗人府?这固然能震慑朝野,彰显法度无私。但如此一来,朝中格局将瞬间失衡。三皇子、五皇子一倒,他们背后的母族、妻族以及庞大的政治势力必将土崩瓦解,引发朝堂剧烈动荡。更重要的是,剩下的皇子中,还有谁能制衡那个在江南已然坐大、手段狠辣、且明显不再安分的老七?!
不严惩,轻轻放过?那她这个皇后还有何威信可言?朝廷法度岂不成了笑话?天下臣民会如何看她?那些清流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而且,这等于变相鼓励了皇子们结党营私,将来后患无穷。
皇后陷入了登基以来,最为艰难的两难境地。
“冯保,”良久,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江南之事,还有何细节?”
冯保连忙将苏喆如何在评估会上隐忍不发、后发制人,如何抛出证据、言辞犀利,以及最后那番“恳请母后圣断”的逼宫言论,原原本本,不敢有丝毫添减地复述了一遍。
皇后听着,眼神变幻不定。她这个七儿子,心机之深,手段之狠,魄力之足,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料。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病弱皇子,而是一头已然长出獠牙、懂得主动猎食的幼狮不,或许已经是青年雄狮了。
“他这是在逼朕……给他一个交代啊。”皇后喃喃自语。
她意识到,苏喆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清除对手,更是为了向她,向整个朝堂,宣告他的存在和力量!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江南,而是参与那最高权力角逐的正式资格!
“传旨。”皇后终于做出了决断,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威严,“漕运总督潘世琛,贪墨渎职,结交藩邸,罪证确凿,着革去一切官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严惩不贷!其家产,抄没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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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必然的第一步。
她顿了顿,继续道:“三皇子殷琮、五皇子殷璜,御下不严,纵容门下结交外臣,干预地方政务,有失皇子体统!着即日起,闭门读书思过,非诏不得出府!其名下所有皇庄、店铺,一并交由内务府暂管!门下清客、属官,着吏部、都察院严加清查,有不法者,一律革职拿问!”
这道旨意,看似严厉,实则留有了巨大的余地。闭门思过、收缴产业、清查属官,都是惩戒,但并未伤及两位皇子的根本,更未剥夺他们的皇子身份和未来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政治上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皇后这是在平衡。她需要惩戒以立威,但又不能过度削弱皇子势力导致老七一家独大。她在用制衡之术,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至于安郡王殷喆……”皇后的目光再次落到冯保带回的密奏上,语气复杂,“于江南整顿漕运,颇见成效,然行事亦有过激之处。着其继续留任江南,妥善处理潘世琛案后续,稳定漕运大局。待江南事务彻底平稳后,再行回京述职。”
她最终还是默认了苏喆在江南的存在和权威,甚至将处理潘世琛案后续的权力也交给了他。这既是对他此番“立功”的奖赏,也是一种无奈的承认。但同时,“行事过激”的评价和“彻底平稳”的前提,也再次划下了界限,拖延了他返京的时间。
圣旨以六百里加急发出,迅速传遍朝野。
京城震动!
潘世琛倒台!三皇子、五皇子被罚闭门思过!安郡王殷喆权柄更重!
所有政治嗅觉灵敏的人都意识到,大周朝堂的天,要变了!七皇子殷喆,以其在江南的凌厉手段和此次逼宫成功的魄力,正式成为了储位角逐中一个谁也无法忽视的强势存在!
而此刻的江南,苏喆在接到皇后的旨意后,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他看着圣旨上对三皇子、五皇子不痛不痒的处罚,以及母后那依旧试图掌控全局的措辞,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母后……您还是想平衡啊。”他轻声自语,“可惜,棋盘已乱,棋子……也不再安分了。”
他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进入真正的白热化。经此一役,他与两位皇兄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而母后的猜忌与制衡也必将更加严密。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的棋子。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
京华,我迟早会回去的。以你们意想不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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