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豹策划的“意外”,来得比苏喆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
就在高无庸离开江宁约莫十日后,苏喆以“听闻镇江金山水陆法会甚为灵验,欲为母后祈福”为由,决定乘船前往镇江。此行他依旧轻车简从,除了小禄子、张太医和贵安、顺才等几名贴身侍从,只带了二十名禁军护卫,由校尉赵虎统领。船只选用的是苏慕贤安排的、一艘看似普通却经过加固的客船,船工皆是苏家可靠之人。
消息并未刻意隐瞒,很快便传扬开来。在潘世琛、雷豹等人看来,这无疑是安郡王在经历高无庸“敲打”后,刻意表现的“安分”与“孝道”,兼之年轻人耐不住驿馆寂寞,想借机出游。这正是他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客船沿着运河,不疾不徐地向镇江方向驶去。时近黄昏,江面上升起薄薄雾气,两岸景物变得朦胧。行至一处河道相对狭窄、芦苇丛生的江段时,异变陡生!
只听一阵尖锐的呼哨声响起,两侧芦苇荡中猛地窜出七八条快舟,每舟之上都站着五六名手持钢刀、黑布蒙面的汉子,一言不发,如同鬼魅般直扑苏喆所在的客船!他们动作迅捷,显然都是精通水性的亡命之徒。
“保护王爷!”赵虎校尉反应极快,锵啷一声拔出腰刀,厉声大喝。二十名禁军士兵虽惊不乱,立刻结阵,将苏喆所在的船舱护在中心,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小禄子、贵安等人吓得脸色发白,却仍死死挡在苏喆身前。张太医也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银针药囊,神情紧张。
然而,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苏喆,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慌之色,只是眼神格外冰冷。他透过舷窗,冷静地观察着外面逼近的快舟和悍匪。
“果然来了。”他心中默念。这次出行,本就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引蛇出洞。他料定雷豹在高无庸走后,必然会按捺不住有所动作,而自己这次“祈福”之行,正是给对方创造了一个“完美”的袭击机会。他早已通过沈墨的渠道,获知了雷豹暗中招募生面孔水匪的消息,只是无法确定具体时间和地点。此番出行,船上明处的护卫只有二十人,但在前后不远处的货船上,却隐藏着沈墨调集而来的数十名好手,以及苏慕贤重金聘请的、熟悉水性的江湖客,由沈墨亲自指挥,暗中随行护卫。
就在水匪的快舟即将靠上客船,匪徒们挥舞着钢刀准备跳帮之际,异变再起!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从客船后方以及两岸芦苇深处响起!那不是禁军制式的箭矢,力道更足,准头更狠!瞬间,冲在最前面的几条快舟上的匪徒便被射倒了七八个,惨叫着跌入江中。
紧接着,两条体型稍大的货船从雾中猛地冲出,船头上站着沈墨和苏家护卫头领,手持兵刃,厉声高呼:“何方匪类,胆敢袭击钦差王爷座船!杀无赦!”
隐藏的伏兵尽出!人数远超那些水匪!
水匪们显然没料到会有伏兵,顿时阵脚大乱。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袭击一艘护卫力量薄弱的官船,哪里想得到会撞上铁板?
“中计了!快撤!”匪首见势不妙,急忙呼哨着想要撤退。
但为时已晚。沈墨带领的好手们已然驾船贴了上来,跳上快舟,与匪徒们短兵相接。江面上顿时刀光剑影,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禁军士兵也在赵虎指挥下,用弓弩精准点射,压制企图靠近客船的匪徒。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这些水匪虽然凶悍,但面对训练有素的禁军和沈墨手下的好手,再加上被伏击失了先机,很快便死伤殆尽,仅有少数几人见机得快,跳水遁入芦苇丛中逃脱。
战斗结束后,江面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沈墨登上了苏喆的客船,躬身禀报:“王爷,来袭水匪共计四十三人,毙三十五人,俘三人,逃脱五人。我方轻伤七人,无人阵亡。俘获匪首一名,已初步审讯,其供认是收了江宁城中‘黑牙’刘三的银子,前来劫船,目标是……是船上的文书和惊吓王爷,并未接到格杀令。”沈墨顿了顿,“那‘黑牙’刘三,是江宁城内有名的混混头子,与雷豹手下的一名舵主交往甚密。”
苏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雷豹倒是谨慎,没有直接下死命令,但袭击钦差座船,无论目的为何,都是弥天大罪!
“将俘虏和匪首首级,连同口供,一并交给赵虎校尉,由其立刻押送回江宁,直接移交按察使司!并行文巡抚衙门、布政使司,言明本王遇袭之事,要求严查幕后主使!”苏喆沉声下令,语气中带着凛冽的杀意,“本王倒要看看,这江南,还有没有王法!”
“是!”赵虎和沈墨同时领命。
苏喆又看向沈墨:“逃脱的那几人,不必深追。让我们的人,将本王‘受惊病重’,船队被迫返航江宁的消息散播出去。要做得逼真。”
“王爷是想……”沈墨心领神会。
“既然他们想让我‘受惊’,那我便‘病’给他们看。”苏喆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江宁城内,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他要用这场未遂的袭击,以及自己随之而来的“病重”,作为一块试金石,进一步搅动江宁的局势,逼迫某些人露出马脚,同时也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和社会同情。
客船调转方向,在暮色和薄雾的掩护下,向着江宁返航。船上的苏喆,脸色苍白(这次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被小禄子和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俨然一副受惊过度、旧疾复发的模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返航的船队更快地传回了江宁。
安郡王赴镇江祈福途中,于江上遭遇大批水匪袭击!王爷受惊病重,已返航江宁!护卫擒杀匪徒数十,俘获匪首,直指江宁城内黑道人物!
一时间,江宁震动!
潘世琛接到消息时,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他万万没想到雷豹竟如此愚蠢和胆大包天,敢直接对钦差动手!虽然匪首口供并未直接指向雷豹,但“黑牙”刘三与雷豹手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这简直是授人以柄!
钱文渊也是心惊肉跳,一方面震惊于袭击事件本身,另一方面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整顿江宁治安、甚至进一步打击雷豹势力的绝佳机会?他立刻下令按察使司严查“黑牙”刘三,并亲自前往驿馆“探病”。
刘明远心中则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王爷遇袭,喜的是王爷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借此拿到了反击的利器。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配合钱文渊督促查案,另一方面则暗中推动舆论,将王爷遇袭与整顿漕运、打击地方恶势力联系起来,进一步塑造安郡王“勇于任事而遭报复”的正面形象。
而雷豹在私宅里得到消息后,先是暴怒,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骂手下办事不力,骂那安郡王阴险狡诈。但很快,一股寒意便从心底升起。匪首被俘,指向了刘三……虽然刘三未必敢直接供出他,但这无疑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他必须立刻掐断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线索!
“去!找到刘三,让他立刻离开江宁,永远别再回来!如果他被抓了……”雷豹眼中凶光毕露,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然而,苏喆既然布下了这个局,又岂会让他轻易脱身?
就在江宁城因这场未遂的袭击而风起云涌之时,返回驿馆“病榻”上的苏喆,已经通过沈墨,将另一道指令,传给了那位还在镇江的茶商中间人。
“告诉谢三爷,”苏喆的指令简洁而有力,“雷豹倒行逆施,已至天怒人怨,竟敢袭击钦差,形同谋逆。漕帮若再由其执掌,恐有覆巢之危。何去何从,望其三思。”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暗示,而是近乎摊牌的警告与召唤。苏喆要借着这场袭击的东风,彻底点燃漕帮内部的矛盾,将谢三爷这股力量,牢牢绑上自己的战车。
杀局已破,反击的号角,由苏喆亲手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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