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光是一种欺骗性的灰色,既不黑暗也不明亮,悬浮在夜晚与白昼之间的暧昧地带。捖??鰰栈 首发警灯的红蓝光芒在这种灰暗中旋转,将雨后的住屋外墙染上断续的色彩,像某种怪诞的节日装饰。
秦朗站在门廊前,双手高举,看着四名警察以战术队形靠近。他们的武器指向他,又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带队的警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型方正,眼神锐利。
“房子里有武装入侵者,”秦朗的声音平稳得不自然,“两人被控制,一人死亡。我是房主,秦朗。”
警官抬手示意队员停止前进。“武器?”
“在我脚边,猎枪。还有一把手枪在我后腰。”秦朗慢慢跪下,将猎枪推向一旁,然后取出腰间的手枪,同样放在地上。
“其他人呢?”
“我父亲在客厅,安全。母亲和妹妹在安全地点。”
一名警察上前收走武器,另一名给秦朗戴上手铐——程序,即使他声称是房主。秦朗没有反抗,他理解程序。他曾是程序的一部分。
“房子里有伤员吗?”警官问,手始终放在枪柄附近。
“一名入侵者死亡,两名被控制,一人逃脱——女性,从二楼阳台。可能受伤,打破玻璃逃跑的。”
警官通过对讲机呼叫支援和救护车,然后示意两名队员进入住屋检查。秦朗被带到警车旁,没有关进后座,只是站在车边,一名年轻警察看守着他。
透过敞开的门,秦朗看见约翰站在客厅,向警察解释,手势激动。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约翰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他在坚持秦朗教他的说辞:他们回家发现入侵者,发生冲突,自卫。
但说辞有漏洞。最大的漏洞是:他们为什么深夜回家?为什么不是直接报警?为什么玛丽没有一起?
警车一辆接一辆抵达。越来越多的警灯将街道变成闪烁的迪斯科舞厅。邻居的窗帘后出现面孔,好奇而恐惧。犯罪现场技术人员开始布置警戒线,拍照,收集证据。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向秦朗:探长米勒,五十多岁,灰发,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像刚从床上被叫醒。秦朗认识他——他是父亲案件的负责人之一。
“秦朗?”米勒走近,表情复杂,“好久不见。”
“米勒探长。”秦朗点头。
米勒示意年轻警察解开手铐。“你是报案人,不是嫌疑人——目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秦朗重复说辞:玛丽生日外出未归,他们担心,回家查看,发现门被撬(他确实在进入前撬了门锁以制造证据),内有陌生人,冲突,开枪,自卫。
米勒静静地听,手指轻轻敲击警车引擎盖。“你妹妹呢?”
“在安全地方。她很害怕,我不想让她看到这些。”
“她多大了?”
“今天十七岁生日。”
米勒的眼神锐利起来。“生日。深夜未归。你们回家查看”他停顿,“听起来合理,但感觉不对劲。”
秦朗保持表情中性。“真相往往感觉不对劲,探长。”
米勒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走向房子。秦朗被允许跟随,但有一名警察陪同。进入客厅,场景混乱:技术人员在拍照克鲁格的尸体,测量,标记。弗莱德被从壁橱拖出,满脸愤怒但嘴被胶带封著,手被铐在背后。朱尼尔在沙发上呻吟,逐渐恢复意识,额头有秦朗击打留下的淤青。
约翰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手里端著一杯水——艾玛给他倒的,她刚刚从车上被接回来,坚持要进屋。艾玛自己坐在餐厅椅子上,裹着毯子,眼神空洞。
米勒走到克鲁格的尸体旁,蹲下,仔细看伤口。“猎枪,近距离。你说他先开枪?”
“是。”秦朗指向墙上弹孔,“他的手枪,9毫米。子弹擦过我肩膀,防弹背心挡住了。”
米勒检查弹孔,然后看向秦朗的肩膀——衬衫被撕裂,下面的防弹背心有凹痕和火药灼烧痕迹。“你穿着防弹背心回家查看?”
“我父亲是警官。我习惯谨慎。”秦朗说,这是真的,但不足以解释全部。
米勒站起来,走向朱尼尔。技术人员已经移除胶带,朱尼尔在咳嗽,眼神涣散。
“名字?”米勒问。
朱尼尔瞥了秦朗一眼,恐惧清晰。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车子抛锚,这家人好心让我们留宿”
“然后你们决定抢劫他们?”米勒的声音没有起伏。
“不,不是我们睡着了,他们回来,开始开枪”朱尼尔的声音颤抖,但秦朗能看出他在试图编造一个对他有利的故事。
“你们有四个人,”米勒说,“其中一个跑了。那个女人是谁?”
“莎蒂我不知道她的全名。我们刚认识”
米勒显然不相信,但继续问:“死的这个呢?”
朱尼尔吞咽口水。“克鲁格。他是……头儿。”
“全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米勒转向弗莱德,示意技术人员移除胶带。弗莱德一获释就怒吼:“你们死定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告诉我。”米勒平静地说。
“我们是克鲁格家族!你们这些警察——”
“弗莱德!”朱尼尔喊道,试图阻止他。
但弗莱德已经失控。“克鲁格是我哥!他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们!”
米勒的表情变了。他走回克鲁格的尸体旁,拉起左袖——蜘蛛网纹身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秦朗,眼神里有震惊,也有重新评估。
“你知道他是谁吗?”米勒问秦朗。
秦朗摇头。“只知道他是入侵者。”
米勒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他招手叫来一名技术人员。“拍下纹身特写,联系资料库。的信息。他是通缉犯,越狱三周了。”
房间里的警察都愣了一下。越狱犯。这意味着案件升级。
米勒把秦朗带到角落,声音压低。“秦朗,现在告诉我真相。这不是简单的入室抢劫,对吧?克鲁格是职业罪犯,暴力重犯。他不会随机选择房子。”
秦朗沉默。米勒靠近一步。“你父亲案件。克鲁格是嫌疑人之一,但我们没有足够证据。他的纹身,手法现在他死在你家。这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他是克鲁格。”秦朗说,部分真实,“直到你说出名字。”
“但你父亲的案件你从未停止调查,对吧?我听说你私下在查。”
秦朗没有否认。“那是我的权利。”
“权利和愚蠢只有一线之隔。”米勒叹气,“听着,如果这是你设下的陷阱,如果这是复仇——”
“这是自卫。”秦朗打断,声音依然平静,“你可以弹道测试,可以检查所有证据。他会先开枪。我有防弹背心上的痕迹为证。”
米勒盯着他,良久,点头。“我会查。但在那之前,你们全家都要去警局做正式陈述。包括你妹妹。”
“她受了惊吓——”
“她必须到场。”米勒坚持,“如果你们在隐瞒什么——”
“她没有受伤。”艾玛突然插话,走过来,“玛丽只是受了惊吓。她在朋友家,安全。我可以带她来,但请给她时间。”
米勒看着艾玛,表情柔和了些。“夫人,我理解这是创伤,但程序必须遵守。一小时内,我需要她在警局。”
艾玛看向秦朗,寻求指示。秦朗轻微点头。
“好。”艾玛说,“我去接她。”
“我派人陪你去。”米勒说。
“不!”艾玛反应过激,然后缓和语气,“我的意思是她吓坏了,陌生人只会让她更害怕。我自己去。”
米勒犹豫,然后点头。“一小时内。”
艾玛离开后,米勒继续指挥现场。尸体被装袋运走,朱尼尔和弗莱德被押上警车。技术人员收集了所有武器,标记弹壳,拍摄了数百张照片。
约翰走到秦朗身边,声音低沉:“玛丽不能来警局,她的伤”
“艾伦医生,”秦朗低声说,“打电话给他。他有办法处理伤口,让它看起来像旧伤。或者说是她自己不小心。”
“她会同意吗?”
“她必须同意。”秦朗说,“为了家庭。”
这个短语悬在空中,沉重。约翰看着他,眼神复杂。“朗,我们正在我们正在撒谎。对警察撒谎。”
“我们在保护玛丽。”秦朗纠正,“如果真相曝光,她会成为媒体焦点,她的创伤会被公开审视,她的余生都会与这个案件绑定。而且,如果我们承认知道克鲁格的身份,案件性质会变——从自卫变成有预谋的对抗。”
“但我们不知道——”
“警察会认为我们知道。”秦朗说,“米勒已经怀疑了。”
约翰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这一切怎么发生的?昨天早上玛丽还在为生日兴奋,现在”
“世界可以在瞬间改变。”秦朗说,声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悲伤,“父亲去世那天教会了我这个。”
技术人员开始打包离开。米勒走过来。“秦朗,约翰,请上警车。我们局里继续。”
“我们是去被逮捕吗?”约翰问。
“目前是问询。但如果你们的陈述有问题”米勒没有说完。
他们被分别带上不同的警车。秦朗坐在后座,透过铁丝网看向窗外。黎明终于到来,天空泛起鱼肚白,然后是粉红,金黄。新的一天开始,但夜晚的黑暗并未真正离去。
警局熟悉又陌生。秦朗曾在这里实习,跟随米勒处理过小案件。现在他以不同身份回来:事件中心人物,可能的英雄,也可能的问题人物。
他被带到一个问询室,简单,只有桌子、椅子和单向玻璃。米勒很快进来,带着一个文件夹和录音设备。
“记录问询,时间凌晨五点四十七分,地点第三问询室。在场:探长米勒,秦朗。秦朗,你放弃律师在场的权利?”
“目前不需要。”秦朗说。
米勒打开文件夹,里面是现场照片。“从头说,慢慢说,每个细节。”
秦朗开始叙述。他小心地省略了玛丽的真实遭遇,省略了湖边的枪击,省略了他们从诊所返回的计划。他的故事简洁,连贯,但缺少情感——像一个精心排练的剧本。
米勒时不时打断,问细节:为什么选择从后院进入?为什么带着猎枪?为什么穿着防弹背心?每个问题都像探针,寻找故事裂缝。
秦朗的回答基于部分真相,因此可信。是的,他习惯谨慎,父亲训练如此。是的,他有武器,合法注册。是的,他们担心玛丽,所以回家查看。
“你妹妹的演唱会,”米勒突然转变话题,“她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下午六点左右。”
“和谁?”
“费莉丝回家了吗?”
秦朗心跳漏了一拍。“我不知道。”
“我们会查。”米勒记下,“你说你们担心玛丽,所以回家。但为什么不先打电话给她朋友?或者演唱会场地?”
“打了,没接。我们慌了。”
“作为前警校学员,你应该知道程序:先报警,等支援。”
“她是我妹妹。”秦朗说,这句话里的真实情感让米勒停顿。
“是的。”米勒合上文件夹,“情感会让人做出非理性决定。我理解。”
但秦朗知道米勒没有完全相信。探长的眼睛在说:我在等待你的故事崩塌。
敲门声。一名警察探头。“探长,家属到了。女孩状态不太好。”
米勒站起来。“稍等。”
他离开后,秦朗独自坐在房间里。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击。他想象玛丽在另一个房间,伤口被重新处理,疼痛,恐惧,还要面对警察的问题。她才十七岁,刚刚经历地狱,现在必须表演正常。
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米勒和一名女警,后者拿着一个证据袋。
“秦朗,”米勒的表情严肃,“我们在克鲁格身上找到一些东西。你的东西。”
证据袋被放在桌上。里面是一个枫叶吊坠项链,沾著血迹。
秦朗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你妹妹的,对吧?”米勒说,“我们在几张家庭照片里看到过类似的。为什么会在克鲁格口袋里?”
秦朗的大脑飞速运转。玛丽一定是在挣扎中掉了项链,克鲁格捡起作为战利品,或者无意中放进口袋。但怎么解释它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说,这是事实,“也许他之前闯入时偷的。”
“但你说你们回家时他们已经在里面。如果是那样,他怎么有时间偷项链?而且为什么只偷这个?”
“我不知道。”秦朗重复,声音开始显露出压力。
米勒靠近,手撑在桌上。“秦朗,我在帮你。但如果我发现了你在隐瞒,我就帮不了了。这项链上的血迹——我们会检测。如果匹配你妹妹”
他没有说完。秦朗明白:如果血迹匹配玛丽,那就证明她在更早时候与克鲁格接触过,与他们的说辞矛盾。
“我需要见我的家人。”秦朗说。
“先回答问题。”
“律师。”秦朗说,“我现在要求律师在场。”
米勒的眼神变得锋利,但点头。“你的权利。问询暂停。”
他离开房间,女警带走证据袋。秦朗独自坐着,手在桌下紧握成拳。枫叶吊坠。他给玛丽的礼物,现在成了潜在的证据链。
时间流逝。半小时后,一名公社律师进入——中年女性,表情疲惫但专业。陈,与秦朗同姓,巧合。
“我看了初步报告,”她说,“情况复杂。你在主张自卫,但有一些不一致之处。项链是怎么回事?”
秦朗犹豫。律师与客户特权保护对话,但他不确定能信任她多少。“项链是我妹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克鲁格身上。”
“你妹妹在做陈述,但她的说法和你的有细微出入。”劳拉说,“她说你们回家是因为她打电话说遇到麻烦,但你说你们是因为担心而回家。”
秦朗内心咒骂。他们没时间统一所有细节。
“她受了创伤,记忆可能混乱。”他说。
“可能。”劳拉看着他,“或者你们在隐瞒什么。告诉我真相,秦朗。我才能帮你。”
秦朗权衡。告诉律师全部真相?风险太大。但如果不告诉,漏洞可能让他们全部陷入困境。
“我需要和家人谈谈。”他最终说,“在我们继续之前。”
劳拉叹气。“我可以要求家庭会议,但米勒可能拒绝,如果他认为你们在串供。”
“试试。”
劳拉离开。秦朗等待,时钟滴答。六点半。玛丽应该已经接受过问询。她表现如何?艾玛和约翰呢?他们都不是擅长撒谎的人。
门终于打开。米勒进来,表情难以捉摸。“家庭会议,可以。但在我监督下,而且只限十分钟。”
秦朗被带到另一个更大的房间。约翰、艾玛和玛丽已经在里面。玛丽脸色苍白,裹着一件过大的运动外套——可能是艾玛的,掩盖她的伤口。她看见秦朗,眼睛里有泪水,但强忍着。
米勒站在门口。“十分钟。我就在外面。”
门关上。家庭团聚,在警察局的荧光灯下,四面墙壁苍白无情。
“他们问了什么?”秦朗立刻问。
“时间线,细节,伤口”约翰声音疲惫,“玛丽说伤口是旧伤,自己跌倒弄的。但医生检查时会发现是枪伤。”
“艾伦医生处理过了,”艾玛低声说,“他重新缝合,让它看起来像刀伤或玻璃割伤,而且旧了些。但专业检查还是会发现真相。”
“项链呢?”秦朗看向玛丽。
玛丽的手本能地摸向锁骨,那里空无一物。“我不知道可能在挣扎中掉了”
“在克鲁格口袋里发现,有血迹。”
玛丽的脸更加苍白。“他们会检测”
“会匹配你。”秦朗说,“然后他们就知道你在更早时候接触过克鲁格。”
“那我们该怎么办?”约翰问,声音里有绝望。
秦朗思考。快速,冷静。“我们需要一个故事。一个包含部分真相,但保护玛丽的故事。”
“比如?”艾玛问。
“玛丽确实遇到了克鲁格一伙,早些时候,在演唱会附近。他们骚扰她,她逃脱,但丢了项链,受了伤。她害怕,没立即告诉我们,直到我们找到她。我们愤怒,回家,发现他们闯入——可能是跟踪玛丽回家。冲突,自卫。”
“为什么她不报警?”约翰问。
“她害怕报复,创伤后混乱。”秦朗说,“这解释了项链,伤口,以及我们的非理性行为。”
玛丽点头。“我可以这么说。”
“但费莉丝呢?”艾玛问,“警察在问她的下落。”
这是最大的问题。费莉丝失踪,她的车可能被找到,她的家人会报警。如果警察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我们不知道费莉丝在哪里,”秦朗说,“玛丽和她分开后就没见过。这是事实。”
部分事实。玛丽低下头,秦朗知道她在想湖边的费莉丝,想那四声枪响。
“警察会发现湖边的事情,”约翰说,“如果他们有尸体”
“没有尸体,”秦朗说,“湖很大,雨季,水流。可能永远不会发现。”他停顿,“或者,如果发现,我们坚持不知道。玛丽逃走了,不知道费莉丝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个冷酷的计算,将费莉丝的命运视为可牺牲的变数。秦朗看见玛丽眼中的痛苦,但他别无选择。保护活着的人优先于为死者正名——这是现实世界的残酷算术。
“统一说法,”秦朗看着每个人,“演唱会,骚扰,逃脱,受伤,隐瞒,回家,发现入侵者,自卫。每个细节都要一致。项链是骚扰时丢的,伤口是那时受的。我们回家是因为玛丽终于坦白。”
他们点头,像士兵接受任务。家庭变成共谋团体,在警察局的苍白灯光下缔结沉默的誓言。
“时间到了。”米勒开门进来,“有结论了吗?”
“我们统一了说法,”秦朗说,“玛丽会给出完整陈述。”
米勒看向玛丽。“你准备好继续了吗,玛丽?”
玛丽抬头,眼神里有某种新生的坚硬。“是的,探长。我准备好说出真相。”
他们被分别带回问询室。秦朗的律师劳拉回来,他告诉她修正后的故事。她听着,笔记,没有评论,但眼神里有怀疑。
“这个故事更连贯,”她最终说,“但依然有问题。为什么克鲁格会闯入你们家?随机选择?”
“报复,”秦朗说,“玛丽逃脱了,他们愤怒,跟踪她。或者,他们本来就是针对年轻女性的掠夺者,玛丽是目标之一。”
“如果是后者,可能还有其他受害者。”
秦朗沉默。
“警方已经发布了她的失踪通告,”劳拉继续,“她的车被发现在湖边,烧毁。现场有暴力迹象。”
秦朗保持表情中性。“玛丽和她分开后就没见过。”
“但玛丽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劳拉盯着他,“如果警方认为玛丽知道更多”
“她不知道。”秦朗说,“她逃跑了,为了活命。”
劳拉长久地看着他,然后叹气。“我会按这个方向辩护。自卫成立的可能性高,尤其克鲁格是通缉犯。但调查会继续,尤其是关于费莉丝的部分。”
“我明白。”
问询继续,冗长,重复。秦朗坚持故事,没有矛盾。中午时分,他被允许暂时释放,但要求不得离开城市,随时配合调查。
走出警局时,阳光刺眼。一夜未睡,身体疲惫,但精神高度紧张。约翰和艾玛已经在外面,扶著玛丽。她走路缓慢,侧腹伤口疼痛。
“他们释放了我们,”约翰说,“暂时。但米勒明确说调查继续。”
“家呢?”秦朗问。
“犯罪现场,封锁至少几天。”艾玛说,“我们去汽车旅馆。”
他们开车去附近一家廉价汽车旅馆,用现金支付,避免记录。房间有两张床,小而闷热。玛丽躺在其中一张上,艾玛照顾她。约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停车场,眼神空洞。
秦朗检查了房间,确保安全,然后坐在另一张床边,开始拆卸和清洁他的手枪——警方归还了,作为“可能需要的自卫武器”,鉴于克鲁格可能有同伙在逃。
“莎蒂还在外面,”他说,没有抬头,“她知道我们的样子,知道我们家。”
“警方在找她,”约翰说,“通缉令。”
“警方资源有限。”秦朗组装好手枪,检查弹匣,“她会躲起来,或者离开城市。但她也可能报复。”
“为什么?”艾玛问,“克鲁格死了,其他人被抓。她应该逃跑。”
“克鲁格是她男人,”秦朗说,“有些女人会为死去的男人做疯狂的事。”
玛丽在床上低声说:“我梦见她。梦见她来找我。”
房间陷入沉默。雨后的闷热透过薄墙渗入,混合著廉价地毯的霉味和消毒水味。现实压下来:他们无家可归,被调查,被潜在报复威胁,而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在为费莉丝和其他可能死去的女孩哀悼。
“我们需要计划,”秦朗说,“长期的。”
“什么计划?”约翰问,“等待警方结束调查?重建生活?”
“那可能不够。”秦朗把手枪放在床头柜上,“莎蒂知道真相,关于湖边的事。如果她被抓住,如果她坦白”
“那玛丽会有麻烦?”
“不。”秦朗看着玛丽,“但真相会曝光。她的创伤,费莉丝的死亡,一切。媒体会像秃鹫一样扑来。她的余生都会被定义为‘那个幸存女孩’。”
玛丽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我已经是了,朗哥。无论是否公开,我已经是了。”
秦朗走到她床边,蹲下,握住她的手。“那么我们要确保你不仅仅是幸存者。我们要确保你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
“怎么做?”
“首先,我们离开这里。”秦朗说,“不是逃跑,而是重新开始。等调查告一段落,我们搬去另一个城市,改名如果必要。”
“放弃一切?”约翰问,“房子,工作,朋友?”
“房子已经是犯罪现场,工作可以再找,朋友”秦朗停顿,“真正的朋友会理解。”
艾玛抚摸玛丽的头发。“我只想要她安全。”
“我也是。”约翰最终说,“但我们需要钱,需要计划。”
“我有储蓄,”秦朗说,“父亲的人寿保险,我一直没动。足够我们重新开始。”
他们惊讶地看着他。七年来,秦朗几乎不提他的过去,他的生父,他的遗产。
“为什么现在说?”约翰问。
“因为现在需要。”秦朗站起来,“我们休息几小时,然后开始准备。轻装,只带必需品。警方封锁结束后,我们回去拿重要文件,照片,然后离开。”
“去哪里?”
“北方。小社区,安静,远离城市。”秦朗说,“我可以做木材工,你可以教书,艾玛可以在图书馆工作。玛丽可以完成高中学业,去大学。”
这个愿景如此简单,如此平凡,在此刻却像遥远的梦境。但需要梦想来支撑他们度过接下来的黑暗日子。
玛丽睡着了,药物和疲惫终于压倒她。艾玛躺在女儿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身上,像在确认她还活着。约翰坐在椅子里打盹。秦朗保持清醒,手枪在手中,眼睛盯着门,耳朵倾听走廊的每个声音。
下午时分,他的手机震动。未知号码。他走到浴室,关上门,接听。
“秦朗?”女人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
“谁?”
“莎蒂。记得我吗?”
秦朗的手收紧。“你想要什么?”
“想告诉你我没事。想告诉你我在看着你们。汽车旅馆,三楼,307房间。廉价但实用,对吧?”
秦朗冲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扫视对面建筑和停车场。没有异常。
“别紧张,”莎蒂笑了,“我不在那里。但我知道你们在那里。警察告诉我的——不,开玩笑,我有我的方法。”
“如果你自首,会减轻刑罚。”
“刑罚?”莎蒂的笑声刺耳,“我不怕监狱,秦朗。我怕无聊。而现在,事情变得有趣了。你杀了克鲁格。我的男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自由了。”
“意味着我有义务。”莎蒂的声音变冷,“血债血偿。家庭传统。你可能以为结束了,但其实刚刚开始。好好照顾你妹妹,秦朗。我会再联系的。”
电话挂断。
秦朗盯着手机,然后迅速检查:号码是预付费手机,无法追踪。他回到房间,摇醒约翰。
“我们得换地方。现在。”
“为什么?”
“莎蒂知道我们在这里。”
恐惧重回房间。他们匆忙收拾,叫醒玛丽,迅速离开。秦朗用现金支付,不留下信用卡记录。他们开车在城市里绕圈,确保没有被跟踪,最后找到另一家旅馆,更远,更不起眼。
新房间里,气氛更加紧张。莎蒂的电话证明她不仅自由,而且有能力找到他们。她在玩猫捉老鼠,而他们是老鼠。
“我们需要武器,不止一把手枪。”秦朗说。
“我们不能变成他们,”约翰说,声音疲惫,“不能变成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暴力已经找上门了,”秦朗说,“我们不是在挑起暴力,是在准备防卫。”
“准备到哪一步?设置陷阱?杀人?”
秦朗看着约翰,看到这个善良男人内心的撕裂:保护家庭的本能与道德原则的冲突。秦朗自己也在同样的撕裂中,但他早已做出了选择——在父亲死去那天,在他决定保留父亲的枪那天,在他进入警校学习如何合法使用暴力那天。
“我会做必须做的,”秦朗最终说,“你们不需要参与。你们只需要安全。”
“不。”玛丽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她醒了,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明亮,“我们一起。家庭。你教我的,朗哥。家庭是选择的归宿。我们选择了彼此,现在我们一起面对。”
艾玛握住约翰的手。“她说得对。我们在一起。”
约翰看着他们三个:妻子,女儿,养子。然后他点头,眼泪终于流下,不是恐惧的泪,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接受的泪,誓言的泪。
“好,”他说,“我们一起。但我们按我们的方式。不变成他们。永远不。”
秦朗点头,但他知道这个誓言有多脆弱。在黑暗面前,原则常常是第一个牺牲品。他已经杀了一个人,可能还会杀更多。那条线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夜晚再次降临。他们轮流守夜,秦朗第一班。他坐在窗边椅子,手枪在膝上,看着停车场偶尔驶过的车辆。
玛丽无法入睡,起身坐在他旁边。
“朗哥,”她低声说,“费莉丝我们就这样抛弃她吗?不为她寻求正义?”
秦朗沉默良久。“正义有时需要牺牲。如果我们公开一切,你的人生会被毁掉。你的创伤,你的隐私,一切会成为公共财产。费莉丝已经死了,我们无法救她。但我们可以救你。”
“这感觉自私。”
“生存就是自私的,”秦朗说,“但我们可以用生存去做好事。活下去,活得有意义,帮助他人——那是对费莉丝最好的纪念。”
玛丽靠在他肩上,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像她小时候做噩梦时那样。“我害怕,朗哥。害怕莎蒂,害怕警察,害怕未来。”
“恐惧是正常的,”秦朗说,手轻轻放在她头上,“但不要让恐惧控制你。控制恐惧,用它保持警惕,但不要让它决定你的行动。”
“你怎么学会这些的?”
“父亲教的。在他死前。”秦朗很少谈起生父,但现在感觉需要,“他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被恐惧控制,一种控制恐惧。我们要做第二种。”
“他是第二种吗?”
“直到最后。”秦朗的声音有一丝波动,“即使面对克鲁格,他也没有屈服。他战斗到最后,保护了他想保护的人——我,通过留下线索,让我能找到真相。”
“你找到了。”玛丽说,“你结束了克鲁格。”
“但代价呢?”秦朗看向窗外,“我变成了杀手。我跨越了那条线。”
“你没有。你保护了我们。”
“理由重要吗?”秦朗问,更像问自己,“杀人是杀人,无论理由。”
玛丽握住他的手。“对我来说重要。对费莉丝重要。如果你没有行动,克鲁格还会伤害更多人。你阻止了他。”
秦朗没有回答。他想起克鲁格临死的话:“你终于变成我们了。”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暴力一旦使用,就会腐蚀使用者,无论初衷多么正义。
但此刻,在这个廉价旅馆房间里,保护家人是唯一重要的。道德辩论可以等待,生存不能。
“睡吧,”他对玛丽说,“我守夜。”
玛丽点头,回到床上。秦朗继续看着窗外,手枪冰冷沉重。
远处,城市的灯光在雨后的清晰空气中闪烁,像散落的星星。某个地方,莎蒂在计划复仇。某个地方,费莉丝的尸体在湖底沉默。某个地方,真相在等待被发现。
但今夜,只有这个房间,这个脆弱的避难所,和这个家庭用谎言和爱缔结的破晓誓言。
黎明还会再来,但秦朗知道,有些黑暗一旦进入生活,就永远不会完全离开。你只能学会与之共存,像带着旧伤生活,雨天会痛,但你必须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