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深埋在骨髓里的钝痛,像有无数细针在内脏里缓慢搅动。秦朗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他首先看到的是褪色的彩色玻璃,上面描绘著圣母与圣婴,一道裂纹从圣母的脸颊穿过,像一道泪痕。
教堂。他在一座教堂里。
“他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吉尔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她的脸颊有新鲜的擦伤,头发凌乱,但眼神依然锐利。她旁边是卡洛斯,他正用绷带包扎手臂上一道很深的伤口。
秦朗试图坐起来,但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吉尔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了个皱巴巴的垫子。他环顾四周,他们确实在一座教堂的主堂里。长椅被推到了一边,腾出中央空间。几盏应急灯提供著昏暗的照明,彩色玻璃窗外的天空是诡异的橙红色——黎明的颜色,但更脏,更暗。
“我们怎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蜂巢自毁前三十秒,我们从通风井爬了出来。”卡洛斯简短地说,“爱丽丝殿后,她差点没出来。爆破冲击波把我们掀飞了五十米,但运气好,掉进了这条街的下水道入口。”
秦朗的记忆碎片开始拼接:电梯卡住、楼梯间的浓烟、失去意识“秦雪呢?”
“在这里。”
秦朗转过头。教堂侧面的小礼拜堂被改造成了临时医疗区,几张长椅拼成了病床。秦雪躺在其中一张上,身上盖著毛毯,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一个穿着修女服的中年女人正在给她喂水。
“她体力透支,有轻微脱水,但没有明显外伤。”吉尔说,“她醒来过一次,问你在哪里,然后又睡过去了。”
秦朗松了口气。然后他想起其他人:“米海尔小组?泰莉?”
吉尔和卡洛斯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让秦朗的心沉了下去。
“米海尔、汉克、小卡、尼古拉都出来了。”卡洛斯说,“丽贝卡她在蜂巢里被掉落的钢筋砸中,没撑过来。”
“泰莉呢?”
这次是更长的沉默。最终吉尔开口:“她变异了。不完全,但她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跟我来。”
吉尔扶起秦朗。每走一步,增强剂的副作用就狠狠惩罚他一次——关节像生锈一样涩痛,头痛欲裂,视线边缘有持续的黑影。但他咬牙坚持。
他们穿过主堂,来到教堂后面的告解室区域。这里被改造成了临时牢房——告解室的门被用钢筋焊死,窗户加装了铁栏。。
“她就在里面。”米海尔的声音很低,“我们不得不把她锁起来。从蜂巢出来后,她醒了,但不对劲。”
秦朗走近告解室的小窗。里面空间狭小,原本的神父座位被拆除了,地上铺着毯子。泰莉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门,身体蜷缩。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
秦朗倒吸一口冷气。
泰莉的脸有一半是正常的,虽然苍白憔悴,但还能认出是她。另一半却布满了细密的黑色血管纹路,从颈侧一直蔓延到脸颊,像某种邪恶的纹身。更诡异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棕色,右眼却变成了完全浑浊的乳白色,但在瞳孔深处,有一点极细微的蓝光在闪烁,像遥远的星辰。
“秦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回音,“是你吗?”
“是我。”秦朗努力让声音平稳,“你感觉怎么样?”
“奇怪。”泰莉用那只正常的眼睛看着他,“我能感觉到很多东西。很远的地方,有很多声音在叫。近处有三十七个心跳,二十二个呼吸频率不规律,四个有感染早期症状。”她顿了顿,“你在痛,很深的痛。爱丽丝在愤怒。还有秦雪,她害怕,但更多是悲伤。”
秦朗震惊地看向吉尔。吉尔点了点头:“她醒来后就能说出我们每个人的身体状况,甚至能听到街对面建筑里的感染者动静。她的感官被增强了,但代价是”
“代价是另一半我在慢慢死去。”泰莉接过话,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能感觉到它,那个东西,在我脑子里生长。像藤蔓,缠绕我的神经。有时候它会接管,那时候我就不再是我了。”
她伸出右手。那只手的手背上,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虫子在里面钻行。
“安布雷拉通过她体内的中继器在监控我们。”米海尔低声说,“也可能在控制她。我们不确定。”
秦朗思考着。泰莉的状态很特殊——她没有完全变成感染者,也没有变成爱丽丝那样的完美适应体。她卡在中间,像艾琳研究中提到的“临界平衡”状态,但更不稳定。
“我需要抽血样。”秦朗说,“还有,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太危险了。”米海尔反对。
“如果她想伤害我们,早就做了。”秦朗看着泰莉那只正常的眼睛,“我相信她。”
米海尔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五分钟。我们在门外,有事喊。
吉尔不情愿地离开了。米海尔打开门锁,秦朗走进告解室,门在身后关上。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而坐。
“你妹妹的笔记,我看了。”泰莉突然说,“在蜂巢,你昏迷的时候,吉尔给我看过复印件。她说如果我有机会活下去,要把那些真相带出去。”
秦朗没有说话,等她继续。
“秦雪在笔记里提到,安布雷拉在浣熊市的所有学校里进行了‘健康筛查’,孩子们被注射了改良病毒。那些病毒里嵌入了纳米接收器,可以远程控制,也可以读取感官数据。”泰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朗点头:“意味着那些孩子既是实验体,也是活体监控设备。”
“不只是监控。”泰莉的右眼——那只乳白色的眼睛——微微转动,“是武器。安布雷拉可以在任何时间,激活他们体内的病毒,让他们变成听话的杀戮机器。或者更糟让他们保持清醒,但控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亲手伤害自己的家人。”
秦朗感到一阵寒意。
“我体内的中继器是同一个技术,但更先进。”泰莉继续说,“它不仅能传输信号,还能双向传输感官数据。我能感觉到的东西,他们也能感觉到。我看见的,他们也能看见。”
“所以安布雷拉知道我们的位置。”
“知道,但不在乎。”泰莉说,“他们派了复仇邪神来处理我们。除此之外,他们只是观察。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
“你能屏蔽信号吗?”
“我试过。每次我集中精神抵抗,那个东西就”她按住太阳穴,表情痛苦,“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我脑子里搅动。但每次抵抗之后,我能感觉到控制减弱一点点。也许如果有足够时间,我能学会屏蔽它。”
秦朗看着她手背上蠕动的血管:“你的身体呢?在变化吗?”
“在适应。”泰莉苦笑,“病毒在改造我,中继器在控制改造的方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栋房子,有两个房东在争夺装修权。一个想把我变成怪物,一个想把我变成遥控玩具。”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秦朗。是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我从手臂伤口里挖出来的。”她说,“中继器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嵌在更深的地方,靠近脊椎。我挖不出来。”
秦朗接过金属片,仔细查看。上面有极细微的电路纹路,中央有一个微型芯片。这技术远超他熟悉的安布雷拉标准设备。
“泰莉,我需要你允许我抽血样。”秦朗说,“你现在的状态是独一无二的——部分感染但保持理智,有外部控制但能抵抗。如果能分析出你体内的抗体和病毒达到了怎样的平衡,也许能找到治愈方法。”
“或者找到制造更多像我这样的怪物的方法。”泰莉直视他,“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秦朗沉默片刻:“我不会让任何人拿到数据,除了我自己。而且我需要救我的妹妹。她的基因有天然抗性,但她也直接接触过原始病毒。如果我能对比你们两人的血样,也许能”
“也许能制造疫苗。”泰莉替他说完。她点头:“抽吧。但如果你发现我在完全失控,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杀了我。在我伤害任何人之前。”
秦朗想拒绝,但泰莉的眼神不容妥协。“我答应。”
他抽了两管血样,小心收好。离开告解室时,泰莉叫住他:“秦朗,还有一件事。我能感觉到那个邪神。它没死。它在蜂巢的废墟下面,还活着。而且它在进化。”
秦朗的心一沉。复仇邪神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来找他们。
回到主堂时,秦雪已经醒了。修女扶着她坐起来,她看到秦朗,露出虚弱的微笑。
“哥。”
秦朗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但握力还有。“你感觉怎么样?”
“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秦雪的声音很轻,“但现在醒了,发现噩梦是真的。”
修女识趣地离开,给他们兄妹独处的时间。秦朗坐在秦雪身边,三年来的第一次真正团聚,却是在地狱般的环境里。
“你在蜂巢里发现了什么?”秦朗问,“信里你说得不全。”
秦雪闭上眼睛,似乎在整理思绪。“安布雷拉在浣熊市的实验有两个层次。表层是t病毒泄露测试,观察病毒在真实城市环境中的传播模式和感染速度。深层是”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是社会崩溃实验。”
“什么意思?”
“他们想观察,当秩序彻底崩坏时,人性会如何演变。会有人组织抵抗吗?会有人趁火打劫吗?政府会如何反应?军队会服从命令屠杀平民吗?”秦雪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他们故意让病毒泄露,故意拖延应对,故意封锁城市。然后他们在高处观察,记录一切。像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
秦朗感到恶心。他想起了停车场那些伪装成幸存者的士兵,想起了钟楼的陷阱。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还有孩子们。”秦雪继续说,“那些注射了改良病毒的孩子,他们是第三层实验——远程控制生物兵器的可行性测试。如果成功,安布雷拉可以悄无声息地在任何城市植入‘休眠武器’,需要时激活,制造混乱,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提供‘疫苗’和‘秩序’。”
“他们想成为新世界的神。”
秦雪点头:“创始家族中有一派是这么想的。但还有另一派他们想得更远。他们想用病毒筛选人类,只留下‘适应者’,创建纯化的新种族。爱丽丝就是那个蓝本——完美适应体,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但外表依然是人类。”
“你知道?”秦雪有些惊讶。
“红后告诉我们的。”秦朗简单解释了经过。
秦雪听完,沉默了很久。。那些不同是人为设计的,为了让她的身体更稳定,但精神更容易控制。”
“她的真实记忆被锁在蜂巢的记忆库里。”秦朗说,“可惜蜂巢已经”
“不。”秦雪摇头,“记忆库有远程备份。在蜂巢自毁前,红后一定把核心数据上传到了安布雷拉的卫星服务器。只要我们能接入那个服务器”
“我们就能恢复爱丽丝的记忆。”秦朗接道,“但怎么接入?需要什么?”
秦雪看向教堂的彩绘玻璃,像在回忆。“蜂巢的系统架构有一个后门,是创始人之一,詹姆斯·马库斯留下的。他反对把病毒用于军事,所以在系统里埋了漏洞。我知道那个漏洞的访问协议,但我需要一台能连接卫星网路的终端,还需要”还需要艾丽西亚·马库斯的基因样本作为密钥。”
“爱丽丝的血液可以吗?”
“可以,但只能访问基础层。要解锁全部记忆数据,需要原始样本——艾丽西亚本人的组织或血液。而她被安布雷拉藏在某个高度机密的医疗设施里,可能已经休眠了几十年。”
秦朗思考着。就在这时,教堂的门开了。爱丽丝走了进来。
她换掉了那身破碎的红色连衣裙,现在穿着一套从教堂储藏室找到的黑色修女服——不合身,但至少能蔽体。她身上有多处包扎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臂的骨折,用夹板固定着。但她的眼神依然锐利,步伐依然稳定。
“外面情况怎么样?”米海尔问。
“更糟了。”爱丽丝走到圣坛前,拿起一瓶圣水——或者曾经是圣水,现在只是普通的水——喝了一大口,“感染者在向城中心聚集,像受到某种召唤。而且我看到了新的变异体速度更快,有基本的狩猎协作行为。”
“病毒在进化。”秦朗说,“或者在被人为引导进化。”
“复仇邪神。”爱丽丝说,“我能感觉到它。它在地下,还活着,而且在召集它们。”
吉尔从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收音机。“我收到了军队的加密广播。不是公开频道,是点对点指令。他们在确认最终坐标,准备轰炸。”
“什么时候?”卡洛斯问。
“广播里说‘日出后一小时’。”吉尔看向彩绘玻璃外的天空,“以现在的光线判断,我们还有不到四十分钟。”
死寂笼罩教堂。四十多分钟,一座城市就要被从地图上抹去。
“有撤离方案吗?”汉克问,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
“有一条。”说话的是那位修女。她一直安静地照顾伤员,现在才开口:“教堂下面有一条地道,通往城外的老墓地。那是十九世纪走私者挖的,后来被封了,但我知道入口。”
“能出去多少人?”米海尔问。
“地道很窄,一次只能一个人爬行。而且出口在封锁线外三公里的树林里,出去后要避开军队巡逻。”
“时间不够。”秦朗心算,“我们有”他清点人数,“十四个人。一个人通过地道至少需要五分钟,全部通过要七十分钟以上。但我们只有四十分钟。”
“那就分批走。”小卡说,“让伤员和女人先走。”
“然后留下的人等死?”尼古拉反驳。
争吵再次爆发。这次更激烈,因为这次是真的生死抉择。
“安静!”爱丽丝的声音不大,但压过了所有声音。她走到圣坛前,转过身面对所有人:“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人。地道是一个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那你有什么计划?”米海尔问。
爱丽丝看向秦朗:“秦雪博士说,需要卫星终端和基因样本才能解锁我的记忆,获取安布雷拉的罪证。但还有另一个选择——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攻击安布雷拉在浣熊市的指挥中心。”
“你疯了!”汉克喊道,“那里肯定重兵把守!”
“正因为重兵把守,才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通讯设备、撤离直升机、还有”爱丽丝停顿了一下,“报复的机会。”
秦朗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你想在他们按下核弹按钮之前,先摧毁他们的指挥能力。”
“如果指挥中心被毁,核弹发射可能会延迟,甚至取消。”爱丽丝说,“至少,我们可以夺取直升机,撤离更多人。”
“成功率多少?”吉尔冷静地问。
“不到百分之十。”爱丽丝诚实回答,“但留在这里等死的成功率是零。”
米海尔思考着:“指挥中心在哪里?”
“城市北郊,原国民警卫队基地。”爱丽丝显然已经侦察过,“安布雷拉征用了那里,作为浣熊市行动的指挥部。我估计有五十到七十名士兵,配备重型武器。但我们有优势——他们不知道我们还活着,更不知道我们会主动攻击。”
“我们有多少人?”卡洛斯问。
“能战斗的”吉尔清点,“爱丽丝、我、卡洛斯、米海尔、汉克、小卡、尼古拉。七个。秦朗和秦雪博士有技术能力,但战斗力有限。泰莉状态不稳定。”
“八个。”告解室的方向传来声音。泰莉站在门口,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算我一个。”
“泰莉,你的状态——”秦朗想阻止。
“我的状态正好。”泰莉打断他,“我能感应到他们的士兵位置,能听到他们的通讯。我能成为你们的眼睛和耳朵。”
爱丽丝与她对视良久,最终点头:“好,八个。”
“那伤员和平民呢?”修女问。
“走地道。”爱丽丝说,“修女,你带他们。秦雪博士,你也跟他们走。”
“不。”秦雪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虚弱但语气坚决,“我要去指挥中心。要解锁记忆库,需要我在现场进行基因验证。而且我知道安布雷拉系统的漏洞在哪里,只有我能操作。”
“太危险了。”秦朗反对。
“留在这里等核弹就不危险吗?”秦雪反问,“哥,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逃避过责任。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现在轮到我了。”
秦朗看着妹妹,看到了父母遗传给他们的倔强。他叹了口气,知道无法说服她。
“那就九个。”他说,“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一些东西。”
“你需要什么?”吉尔问。
秦朗看向教堂的储藏室:“化学试剂、电子元件、还有”他看向泰莉,“你的勇气。”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教堂变成了临时工坊。秦朗和秦雪合作,用教堂里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制作简陋的装备:用圣餐酒和清洁剂调配燃烧瓶,用烛台和电线制作简易电击器,用圣经页和火药制作震撼弹——粗糙但有效。
泰莉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她脸上的黑色纹路在缓慢蠕动,那只乳白色的眼睛里蓝光闪烁不定。
“他们在调整频率。”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痛苦,“我能感觉到那个信号变强了。他们在试图重新创建对我的完全控制。”
“你能抵抗多久?”秦朗问。
“不知道。”泰莉睁开眼睛,“但我有个想法。如果我能反向追踪信号源,也许能干扰他们的通讯,甚至入侵他们的系统。”
“需要什么?”
“一个信号放大器,和”她看向秦朗,“你从蜂巢带出来的那管爱丽丝的血样。”
秦朗愣住了:“为什么?”
“爱丽丝的血液里有特殊的生物电特征。如果我能把我的神经信号和她的血液频率同步,也许能伪装成高级许可权用户,骗过安布雷拉的系统。”
风险极大。但秦朗看到了泰莉眼中的决心。“好。”
他取出那管血样。血液在玻璃管里微微发光,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那诡异的荧光。泰莉接过管子,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瞬间,她的身体剧烈抽搐。吉尔和卡洛斯冲过来按住她,但她摇头示意没事。抽搐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停止。
泰莉睁开眼睛。现在,她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乳白色,但瞳孔深处都有那种蓝色光点。她脸上的黑色纹路没有消退,但似乎稳定了,不再蠕动。
“我看到了。”她的声音恢复正常,没有了金属回音,“他们的网路像一张发光的蜘蛛网。指挥中心是最大的节点,还有很多小节点散布在城市里等等,那些小节点在移动是人。他们的人。”
“你能分辨出指挥中心的防御布局吗?”爱丽丝问。
泰莉闭上眼睛,又睁开:“我能‘感觉’到。主建筑有三层,地下还有两层。大部分士兵在地面和地下一层。地下二层有强烈的生物信号。不止一个。”
“bow存放区。”米海尔说,“他们肯定带了实验体作为最后防线。”
“还有一个信号。”泰莉皱起眉头,“很微弱,但熟悉。在指挥中心的地下二层深处,有一个独立的生命维持舱。里面是”
她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
“泰莉!”秦朗扶住她。
“是艾丽西亚。”这几个字,“艾丽西亚·马库斯本人。她在那里,休眠状态。”
所有人都震惊了。安布雷拉竟然把创始人之一的女儿,所有实验的蓝本,带到了浣熊市?
“为什么?”吉尔问。
“保险。”秦雪突然说,“如果爱丽丝失控,或者实验失败,他们还有原始样本。而且艾丽西亚本人就是最高许可权的活体钥匙。有她在,可以解锁安布雷拉的几乎所有系统。”
爱丽丝的表情难以解读。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的克隆体是一回事,知道那个原型就在几公里外,是另一回事。
“计划要调整。”米海尔说,“如果艾丽西亚在那里,指挥中心的防御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强。他们不会让那么重要的‘资产’处于危险中。”
“但这也是机会。”秦朗说,“如果我们能救出艾丽西亚,或者至少取得她的基因样本,就能解锁爱丽丝的记忆,拿到安布雷拉的所有罪证。而且也许艾丽西亚本人知道如何阻止这一切。”
“她休眠了几十年,可能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卡洛斯指出。
“那就唤醒她。”爱丽丝说,声音冰冷,“让她看看她的家族创造了怎样的地狱。”
时间不多了。吉尔查看窗外:“还有十五分钟日出。日出后一小时核弹就会落下。我们需要在四十五分钟内到达指挥中心,突破防御,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撤离。”
“不可能的任务。”汉克低声说。
“所以才是我们该做的。”爱丽丝检查武器,“谁想退出,现在可以跟修女走地道。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没有人动。连最犹豫的尼古拉也握紧了枪。
“那就这样。”爱丽丝开始分配任务,“米海尔、汉克、小卡,你们负责地面佯攻,吸引火力。卡洛斯、吉尔,你们和我从侧面潜入。秦朗、秦雪、泰莉,你们走地下管道——教堂的地道应该连接着城市的老排水系统,那系统会经过指挥中心附近。泰莉,你能导航吗?”
泰莉点头:“我能‘感觉’到管道路线。”
“好。你们三人潜入地下二层,找到艾丽西亚。秦朗,你的任务是取得她的基因样本。秦雪,你负责系统操作。泰莉,你负责感应和预警。”
“那你呢?”秦朗问爱丽丝。
“我去找指挥官。”爱丽丝的眼神里闪过杀意,“结束这一切。”
修女带着剩下的平民开始进入地道。一个老人握住秦朗的手:“愿上帝保佑你们,孩子。”
“上帝大概已经放弃这座城市了。”秦朗苦笑,“但也许我们还没有。”
他们目送最后一个人进入地道入口,然后用长椅盖住入口,做好伪装。
九个人站在教堂主堂里,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应急灯的光芒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彩绘玻璃上的圣母像似乎在悲悯地俯视他们。
秦朗走到泰莉身边,递给她一个小装置——他用教堂的电子元件临时组装的生物电稳定器。“戴在手腕上,如果感觉要失控,按下按钮。它会释放微电流干扰神经信号,可能会帮你保持清醒。”
“也可能让我癫痫发作。”泰莉接过,但戴上了,“谢谢。”
秦雪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他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很高兴我们在一起。”
秦朗拥抱了她,很轻,怕弄伤她。“我们会活下来的。我保证。”
爱丽丝看着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秦朗从未见过的情绪——也许是羡慕,也许是悲伤。然后她转身,推开教堂的大门。
黎明的第一缕光照了进来。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核爆前诡异的惨白光线,把废墟染成病态的颜色。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北郊的方向,隐约能看到无线电塔的轮廓——指挥中心。
“走吧。”爱丽丝说,“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九个人分成三组,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
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彩绘玻璃上的圣母像,和那道穿过她脸颊的裂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在城市地下的深处,蜂巢的废墟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它推开压在上面的混凝土块,从废墟中爬出。它的身体在爆炸中严重受损,装甲破碎,露出下面新生的、更坚韧的组织。四只眼睛中的一只瞎了,但剩下的三只闪烁著更明亮、更疯狂的猩红光芒。
复仇邪神抬起头,仿佛能透过层层土壤和混凝土,看到那些正在移动的、熟悉的生命信号。
它的嘴——那张布满利齿的嘴——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
“找到你们了。”
它开始移动,向着北郊的方向,向着指挥中心,向着最后的决战。
而在指挥中心地下二层的深处,一个尘封多年的生命维持舱里,艾丽西亚·马库斯静静地躺着。她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但实际上她已经沉睡了几十年。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平稳得可怕,像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
突然,监护仪上的脑电图显示了一个微弱的波动。
她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像是即将从漫长噩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