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甲板的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也试图刮走脑海中那些血腥、混乱、令人绝望的记忆。墈书屋暁税徃 吾错内容天空依旧是那片永恒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辰,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的灰霾。巨大的烟囱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甲板两侧,锈迹斑斑的吊艇架像被遗弃的史前巨兽骨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秦朗、格雷格、萨莉和汤米冲出通往甲板的舱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们从302房间那场“自我对决”的极致震撼中稍微清醒了一丝。身后舱门内隐约传来的扭打和哭喊声,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们的神经,提醒着他们那个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女人正在经历的炼狱。
“现在怎么办?!”格雷格靠着冰冷的船舷剧烈喘息,他的脸上混杂着对杰西复杂的情感和求生的急切。知道猎杀者可能是杰西,并没有减轻恐惧,反而增添了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荒诞与寒意。
萨莉紧紧抱着汤米,孩子的脸埋在她颈窝,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停发抖。她的眼神空洞,维克多的死,杰西的真相,连续的打击几乎摧毁了她的精神。
秦朗的目光迅速扫过空旷而巨大的甲板。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积著水洼,散落着一些不知用途的废弃缆绳和金属部件。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他记得302房间地图上的标记——“循环节点:顶层甲板。完成清洗,等待重置。”
这里,就是一切终结和开始的地方。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秦朗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失真,但却异常坚定,“杰西另一个她,遵循的是一种固定的模式:猎杀所有人,完成所谓的‘清洗’,然后循环重置。如果我们想打破这个循环,就必须打破这个模式!”
“怎么打破?杀了她吗?”格雷格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力,“那可是杰西!而且我们怎么杀?她手里有枪!”
“不,不是杀死她。”秦朗的眼神锐利起来,之前观察到的所有细节在他脑中飞速集成,“还记得吗?在剧院,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扫射,而是利用环境和枪声制造恐惧。在302房间,当她被被现在的杰西阻止时,她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她可能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或者,她内心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杰西’的意识。
他顿了顿,指向甲板远端一个由几个巨大木箱和废弃绞盘构成的角落:“我们需要制服她,而不是杀死她。把她控制起来,让她无法完成‘清洗’。如果‘清洗’无法完成,循环或许就无法重置,或者会迫使这个系统出现漏洞!”
这个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格雷格和萨莉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制服她?用这根撬棍对付猎枪?”格雷格举了举手中的铁棍,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
“我们有机会!”秦朗的大脑像超级计算机一样运转,语速极快,“第一,她现在正在和‘自己’搏斗,体力消耗,注意力分散。第二,她对我们的行动模式有预期,但她不会预料到我们试图‘活捉’她,这会打乱她的节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有地利。”
他快速解释道:“那个角落是个理想的陷阱。木箱可以作为掩体,绞盘的钢缆如果利用得好,可以制造绊索。我们需要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引诱,吸引她的注意力;一个人埋伏,利用钢缆尝试绊倒她或者缠住她的枪;最后一个人,趁她倒地时,从后面扑上去,压制她,夺走武器!”
秦朗的目光扫过格雷格和萨莉:“格雷格,你体力最好,负责最后的压制。萨莉,你带着汤米,躲在最安全的箱子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最后,他看向格雷格,“引诱的任务,我来。”
“你?!”格雷格震惊地看着他,“这太危险了!”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秦朗冷静地分析,“我的反应速度够快,而且,我是她可能最无法‘预测’的变数。我是新加入这个循环的,我的行为模式,对她来说,或许存在最大的不确定性。”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格雷格张了张嘴,无法反驳。萨莉只是紧紧抱着汤米,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计划已定,没有时间犹豫。三人立刻行动起来。格雷格和秦朗合力,将一些沉重的木箱挪动位置,构筑成一个简单的掩体阵型,并将一段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钢缆从绞盘上解下,小心地布置在预定路线上。萨莉则带着汤米,躲进了最里面、被两个巨大木箱夹角保护起来的狭小空间。
准备刚刚就绪,通往甲板的舱门处,传来了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身影,踉跄著从门内走了出来。
是那个猎杀者杰西。她的麻袋头套有些歪斜,深色工装上沾满了灰尘和新的褶皱,持枪的动作也不复之前的绝对稳定,显露出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搏斗的痕迹。她站在甲板入口,那双透过麻袋眼孔的目光,冰冷地扫视著空旷的甲板,寻找著猎物的踪迹。
秦朗深吸一口气,对格雷格使了个眼色。格雷格会意,紧紧握住撬棍,矮身藏匿在预定的埋伏点后。
秦朗则从掩体后猛地探出身子,对着猎杀者的方向大喊:“嘿!看这里!”
猎杀者的头颅瞬间转向他,麻袋下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她没有立刻开枪,而是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那姿态,依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秦朗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按照预定的路线,向着布置好的陷阱区域后退。他不能跑得太快,以免她失去兴趣;也不能太慢,以免进入猎枪的有效射程。
一步,两步猎杀者踏入了陷阱区域。
就是现在!
埋伏在侧的格雷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动了手中的钢缆!
锈迹斑斑的钢缆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骤然从地面弹起,绊向猎杀者的脚踝!
然而,就在钢缆即将触及她的瞬间,猎杀者仿佛背后长眼,或者说,她对这种“意外”有着近乎本能的预判。她的脚步诡异地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绊索,同时枪口瞬间调转,指向了格雷格藏身的方向!
砰!
枪声炸响!木屑纷飞!子弹击中了格雷格身前的木箱,离他的脑袋只有几英寸!
格雷格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缩回掩体后。
计划出了岔子!她对陷阱有防备!
猎杀者的注意力被格雷格吸引,暂时忽略了秦朗。秦朗趁此机会,从另一个方向猛地冲了出来,他没有武器,只能徒手扑向猎杀者,目标是她的猎枪!
猎杀者反应快得惊人,察觉到身后的风声,立刻回身,枪托带着恶风,狠狠砸向秦朗的面门!
秦朗侧头闪避,枪托擦着他的太阳穴划过,火辣辣的疼。他趁机抓住了猎枪的枪管,用力向上抬,另一只手试图去锁她的手臂关节。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猎杀者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而且格斗技巧娴熟,完全不是普通女性应有的水平。这是在无数次轮回的杀戮中磨练出来的杀人术!秦朗虽然受过一些训练,但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效率面前,立刻落了下风。
猎枪在两人之间来回争夺,枪口不时指向天空或甲板,危险至极。
“格雷格!帮忙!”秦朗大吼,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
格雷格从掩体后冲出,举起撬棍,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稍有不慎就可能误伤秦朗。
就在这时,猎杀者利用一个巧妙的关节技,猛地挣脱了秦朗的部分束缚,枪口一甩,再次对准了秦朗的胸口!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如果能被看到的话)冰冷无情。
完了!秦朗瞳孔收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妈妈!!”
一声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呼喊,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从萨莉藏身的木箱后传来。
是汤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萨莉的束缚,跑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看着那个戴着麻袋头套、正要杀死秦朗的“怪物”。
猎杀者杰西的动作,在这一声“妈妈”中,出现了极其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剧烈的凝滞。
她那稳如磐石的持枪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碍,没有立刻压下。
麻袋头套之下,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被布料过滤得几乎不存在的吸气声。
那空洞的眼孔,第一次,不再是纯粹地映射出外界的影像,而是似乎有某种东西某种被深埋的、属于“杰西”的情感,在内部挣扎着,试图破壳而出。
是母性?是愧疚?还是被这声呼唤触及了循环记忆中最深刻的痛楚?
这凝滞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但对于秦朗和格雷格来说,这一秒,足够了!
“就是现在!”秦朗怒吼,用尽最后力气将枪口向上推开!
格雷格的撬棍也终于落下,不是砸向猎杀者,而是狠狠砸在了她持枪的手臂上!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头套下传出。猎枪脱手飞出,掉落在几米外的甲板上。
猎杀者捂住受伤的手臂,身体因疼痛而蜷缩了一下。
秦朗和格雷格没有给她任何喘息之机,两人同时扑上,将她死死地按倒在冰冷潮湿的甲板上。格雷格用体重压制住她的身体,秦朗则用之前准备好的、从杂物间找到的一段粗绳,迅速而熟练地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接着是双脚。
整个过程,猎杀者没有再激烈反抗。从汤米那声呼喊之后,她似乎就失去了某种核心的动力,变得顺从?或者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麻木。
当终于将她牢牢捆住,确保她无法再构成威胁时,秦朗和格雷格都瘫坐在甲板上,如同虚脱般剧烈喘息著,汗水混合著雨水(或者泪水?)从额头滑落。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制服了这个看似不可战胜的猎杀者。
萨莉从藏身处跑出来,紧紧抱住吓坏了的汤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甲板上,只剩下风声,和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秦朗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捆绑着、蜷缩在甲板上一动不动的猎杀者身上。麻袋头套歪斜著,露出下面一小截苍白的下颌线条。她不再可怕,反而显得有些脆弱,有些可怜。
理性的挣扎,似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们打破了“猎杀”的模式,没有杀死她,而是控制了她。
但这真的就是破局吗?
循环,会因此而被打破吗?
秦朗抬起头,望向那片永恒不变的、铅灰色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所笼罩。
他想起302房间那张纸上被墨迹污染的第五条规则:“只有‘清洗’才能重启,但代价是”
代价是什么?
而他们此刻阻止了“清洗”,又会迎来什么样的代价?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心中的疑问,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如同巨兽叹息般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从“艾奥洛斯号”的深处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海域之上。
这艘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幽灵船,第一次,发出了它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宣告,更像是一种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