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口悠子老师的告白,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却不是短暂的水花,而是持续扩散、扭曲一切的无声涟漪。零点看书 追罪欣章结这涟漪穿透了教室的墙壁,蔓延至校园之外,悄然侵蚀著每一个亲历者的生活,尤其是秦朗。
春假,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氛围中开始了。
对于大多数一年b班的学生而言,这个假期不再是纯粹的解放和欢愉,更像是一场集体默许的“隔离期”。社交媒体上原本活跃的班级群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偶尔有人冒泡,也只是发些无关痛痒的旅游风景照或游戏截图,绝口不提学期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仿佛那是一场需要共同遗忘的集体噩梦,谁先提起,谁就破坏了某种无形的禁忌。
秦朗的家位于一片安静的住宅区,典型的双层一户建。父亲是普通的公司职员,母亲在附近超市做收银员,家庭氛围和他的人一样,平淡,甚至有些刻板的乏味。他们知道他班上出了“事情”,但具体细节,秦朗只含糊地说是“班主任因为家庭变故辞职了,说了些沉重的话”。父母表示了同情,叮嘱他别想太多,好好享受假期,便不再深究。成年人的世界有他们需要操心的现实,无暇过多窥探少年人心底的暗礁。
这正合秦朗之意。他需要这份安静,或者说,他需要独自消化那份巨大的冲击。
假期的第一天,他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前一天的经历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不仅是精神上的震撼,还有那种因高度敏感而过度共情带来的生理性疲惫。他梦到了水,冰冷、幽暗、无边无际的水,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身体却沉重如铅。醒来时,枕头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对水的恐惧,源于五岁时一次在乡下外婆家附近的池塘失足落水。那短暂的几十秒窒息感,水草缠绕脚踝的滑腻触感,以及被救起后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成了他潜意识里最深的烙印。晓税s 首发森口老师对爱美溺亡过程的描述,精准地击中了他这份隐秘的创伤。
随后的几天,秦朗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常态。他按照计划完成假期作业,看从图书馆借来的科幻小说,帮母亲做家务,偶尔在傍晚时分到附近的公园散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份喧嚣过后的寂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后万物噤声的死寂,底下埋藏着未清理的废墟和看不见的裂痕。
他无法控制地反复回想森口老师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停顿。那种极致的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具力量,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想起她说到“hiv阳性血液”时,教室里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恐慌。他想起渡边修哉那张终于碎裂的冷漠面具,以及下村直树崩溃的哭嚎。
更多的是,他想起那个小女孩,爱美。那个他在便利店有过一面之缘的、笑容明亮的小女孩。她的生命,以一种如此残酷而无辜的方式,成为了两个扭曲灵魂的试验品和牺牲品。这种认知让秦朗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悲哀,压在心口,挥之不去。
他尝试像其他同学一样,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他打开游戏机,却发现自己无法投入;他翻开小说,字句却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无法进入情节。森口的“告白”像一种强效的病毒,侵入了他的思维系统,改变了其原有的运行逻辑。
假期第四天的下午,秦朗去社区便利店买文具。在摆放饮料的冷藏柜前,他遇到了同班的北原美月班长。美月也看见了他,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啊,秦朗同学。”美月率先打招呼,声音比平时低柔一些,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她手里拿着两盒牛奶,目光在接触到冷藏柜里琳琅满目的奶制品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
“北原同学。”秦朗点了点头,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盒牛奶上。白色的液体,曾经是营养和健康的象征,如今却仿佛带着不祥的意味。他感到胃部又是一阵熟悉的轻微抽搐。
“出来买东西?”美月试图让对话显得正常。
“嗯,买些文具。”秦朗回答。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便利店背景音乐的轻快旋律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唯一的话题。但那个话题又无处不在——在美月手中紧握的牛奶盒上,在秦朗下意识回避冷藏柜的目光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正常表象下。
“那我先走了。”美月似乎无法再忍受这种压抑的沉默,匆匆结账离开。
秦朗看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匆忙,甚至带着一丝仓惶。他记得,在森口老师告白时,美月是少数几个没有尖叫,而是紧紧咬著嘴唇,脸色惨白但眼神异常复杂的同学之一。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感知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这次偶遇,让秦朗更加确信,森口老师的话并非只在他一个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这场风暴的涟漪,正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影响着每一个人。
假期第一周快结束时,秦朗在一次晚饭后,无意中听到了母亲和邻居阿姨在门口的闲聊。
“听说了吗?隔壁班那个下村家的孩子”邻居阿姨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混合著同情与猎奇的口吻,“好像病得很重,春假一直关在家里,都没出过门。说是精神不太稳定,他妈妈眼睛都哭肿了。”
“真的吗?太可怜了。”母亲叹息道,“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现在的孩子啊”
秦朗默默地收拾著碗筷,手指有些冰凉。下村直树,少年b。那个在教室里崩溃大哭的懦弱少年。森口老师的复仇,首先在他身上显效了。不是生理上(hiv的潜伏期很长,短期内的“症状”更多是心理暗示的结果),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摧垮。他几乎能想象出直树被困在家里,被恐惧和内疚(或许还有对渡边的怨恨)反复折磨的场景。那是一种凌迟般的缓慢惩罚。
那么,渡边修哉呢?少年a。
秦朗回想起渡边那张脸,那张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优等生式冷漠和疏离的脸,以及最后那一刻闪过的震惊与愤怒。他会怎么样?他会像直树一样崩溃吗?秦朗直觉地认为,不会。渡边和直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直树的恐惧是外放的、混乱的;而渡边的反应,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游戏被意外搅局后的恼怒。他的内心,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坚硬,或者说,扭曲。
这种认知让秦朗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森口老师的复仇,似乎并没有真正触及渡边的核心,至少目前没有。这场较量,或许远未结束。
假期第十天,秦朗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学校看看。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异常强烈。他并非想遇到谁,也并非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他只是觉得,那个事件发生的核心地点,或许残留着某种气息,能帮助他理清纷乱的思绪,或者说,能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那场“告白”的重量。
午后的学校,假期中空旷得有些瘆人。没有了学生的喧闹,偌大的校园像一座被遗弃的城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阳光炽烈,将教学楼投下清晰的阴影,明与暗的界限格外分明。
秦朗从侧门进入,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他径直走向一年b班的教室。
教室门锁著。他从窗户向内望去。桌椅整齐地排列著,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灰尘。讲台空空如也,仿佛森口老师从未站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投下那颗毁灭性的炸弹。一切都恢复了秩序,但秦朗却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已经改变了这里的空气。一种沉重的、悲伤的、夹杂着恐惧和秘密的氛围,沉淀在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靠窗的那个位置——渡边修哉的座位,以及中间区域下村直树的座位。这两个平凡无奇的位置,如今在他眼中,却像是两个散发著不祥气息的黑洞。
他在教室外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将走廊染上一层暖色调,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离开教学楼,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游泳池。
游泳池已经被清理过,池水在夕阳下泛著粼粼金光,看起来洁净而平静。围栏上挂著“暂停使用”的牌子。这里,是爱美生命终结的地方。
秦朗隔着围栏,静静地看着那片蔚蓝的水面。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他仿佛能透过平静的水面,看到那个小小的、挣扎的身影,感受到那一刻的绝望与冰冷。
森口老师的复仇,是为了惩罚凶手,告慰亡魂。但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也被仇恨异化,不惜背负上“恶魔”的标签。而整个一年b班,所有无知无畏的少男少女,都被迫见证了这场残酷的成人礼,心灵上被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这真的是一场“正确”的复仇吗?秦朗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清晰地意识到,春假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森口老师种下的种子,正在黑暗中悄然发芽。下村直树的精神崩溃,班级群里死寂般的沉默,美月班长眼神中的复杂,以及渡边修哉未知的反应所有这些,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当秦朗转身离开学校,将那片泛著金光的游泳池和死寂的教学楼留在身后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假的暖风拂过他的面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知道,当新学期来临,这层薄薄的平静假象将被彻底撕碎。而他和所有人,都必须面对那之后显露出来的、血淋淋的现实。他只是一个转学生,一个旁观者,但此刻,他已无法再置身事外。这场由森口悠子发起的、残酷而绝望的复仇剧,他已经无可避免地成为了舞台下,那个看得最清楚,也因而最感煎熬的观众之一。
无声的涟漪,正在汇聚成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