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一年b班的教室，空气中飞舞著无数金色的粉尘，与粉笔灰、少年少女们躁动的荷尔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昏昏欲又心烦意乱的氛围。课桌椅被挪得歪歪斜斜，书本杂乱地堆在角落，大部分人早已无心学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春假去哪里？”
“当然是去海边啊！现在正好！”
“作业什么的，见鬼去吧！”
“喂，听说新开的游戏厅”
欢呼声、嬉笑声、打闹声、桌椅刮擦地板的刺耳声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混乱的交响，冲击著每个人的耳膜。即将到来的长假像一剂强效兴奋剂，注入这群十几岁少年的血管里，让他们无法自持。
在这片喧嚣的中心，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寂静角落。
靠窗最后一排的位子上，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安静地坐着，他叫秦朗，是这学期刚转来不久的新生。与周围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他像一幅被无意间卷入狂欢派对的静物画，周身笼罩着一层疏离的薄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部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轻微的痉挛。这是他进入新环境后常常出现的状况，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在身体上的映射。
他不太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这让他感到窒息。转学至今，他依然像个局外人，默默观察著一切，却难以融入。同学们觉得他性格孤僻，不太爱搭理他，他倒也乐得清静。此刻，他正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明净的天空和远处操场上奔跑的身影，试图忽略胃部的不适和教室里的嘈杂。
教室门被轻轻拉开。
班主任森口悠子老师走了进来。
她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相貌普通，衣着素净，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太大兴趣的神情。她的出现，并没有立刻让教室安静下来。只有少数几个学生瞥了她一眼，声音略微低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森口老师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平静地走上讲台，将手中的教案放下，然后转身，用她那特有的、没有太多起伏的目光扫视著全班。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一阵微凉的雨丝，悄然洒落，让接触到它的人，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张狂。
秦朗注意到了森口老师的异常。往常，即便不管纪律，她也会象征性地说一句“安静一下”。但今天，她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与整个教室沸腾的气氛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一种莫名的直觉，让秦朗稍稍坐直了身体，胃部的痉挛似乎也加重了一些。他天生敏感，对氛围的变化尤其如此。
教室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并非源于威严，而是出于一种好奇。大家都察觉到森口老师今天的不同寻常。
“好了，班会时间。”森口老师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天，有些话，想和大家聊聊。”
她的开场白平淡无奇，一些学生又开始窃窃私语，以为又是老生常谈的假期安全教育。
森口老师没有理会底下的骚动，她顿了顿，视线仿佛没有焦点地投向教室后方，又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关于我女儿，爱美。”她突然说道。
教室里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知道，森口老师是单身母亲，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偶尔会有学生看到她牵着那个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在校外散步。但很少有人会在学校里谈论她。
秦朗的心轻轻一沉。他记得那个小女孩，有一次在街角便利店，他见过森口老师抱着她，小女孩笑得眼睛弯弯，像盛满了星光。很可爱，让人心生温暖。
“她死了。”森口老师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嗡——”的一声，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讲台上那个面无表情的老师。
秦朗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死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森口老师无视了台下的反应，继续用她那没有波澜的语调叙述著：“就在学校的游泳池里。被发现时，已经没了呼吸。警方调查后，认定为意外溺水。”
她描述著发现女儿尸体时的情景，语气冷静得可怕，没有眼泪，没有哽咽，只有精确到残忍的细节——冰冷池水浸泡的苍白皮肤，散落的湿透的衣物，以及作为母亲那一刻无法言喻的绝望。这种极致的冷静，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有冲击力，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事件的表象，也剖开了所有听者的心。
秦朗感到一阵反胃。他对“水”和“死亡”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与恐惧，源于童年一次险些溺水的经历。此刻，听着森口老师的描述，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池水的冰冷刺骨，能想象到一个小生命在水中无助挣扎最终沉寂的画面。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要支撑不住。他不得不低下头，深呼吸，才能抑制住那股强烈的生理不适。
“警方认为是意外。”森口老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作为一个母亲，我沉浸在悲伤和自责中，责怪自己没有看好她。”
她话锋一转，目光第一次变得有了焦点，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茫然的脸。
“但是，后来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教室里静得可怕，连窗外树枝摇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艘嗖小税网 蕞鑫漳结更欣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即将被揭开。
“我的女儿爱美，不是死于意外。”森口老师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她是被杀害的。被这个班级里的某个人不，是某两个人。”
“轰——！”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质疑声、互相张望探寻的目光混乱达到了顶点。
杀害？班里的两个人？
这怎么可能？是谁？
恐惧和猜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著身边的同学，仿佛一夜之间，熟悉的同窗都变成了潜在的杀人凶手。
秦朗猛地抬起头，震惊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他看向讲台上的森口老师，她依然站在那里，像风暴的中心，异常平静。他意识到，从一开始，她那平静的表象下，就隐藏着如此汹涌的暗流和刻骨的仇恨。这场“最后的告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审判。
森口老师没有阻止下面的骚动，她似乎在享受这种效果。等到声音稍微平息，她才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为了方便叙述，我就称他们为少年a和少年b吧。”
她开始描述少年a——一个成绩优异，对生命冷漠，痴迷于发明创造，渴望得到远在国外的天才母亲认可的少年。她甚至提到了他制作的所谓“防盗钱包”，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班上有几个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前排、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的渡边修哉。渡边是班上公认的优等生，性格孤傲，很少与人交往，确实经常泡在实验室里。
秦朗也看向了渡边。他记得这个同学，总是独来独往，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漠和空洞。就在森口老师提到“天才母亲”时，秦朗捕捉到渡边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也不是被冤枉的委屈，而是一种轻蔑的，仿佛在听一个无聊笑话的冷笑。
秦朗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冷笑，让他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接着，森口老师开始描述少年b——一个平庸、懦弱、渴望被关注却又极度自卑的少年。他主动接近少年a，以为成为了朋友，却只是被对方利用的工具。为了证明自己“胆量”，为了获得所谓的“存在感”，他参与了那场罪恶。
班上不少人的目光又投向了坐在中间位置、此刻正把头埋得极低、身体微微发抖的下村直树。直树平时确实没什么存在感，总是试图融入小团体，却常常被忽略。
“那天，我因为工作原因，请b君帮忙照看一下爱美。”森口老师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b君带着爱美在操场玩，然后，遇到了a君。”
她描述了整个过程，语气平静得像在朗读一篇课文：a如何用言语刺激b，如何用那个“防盗钱包”作为诱饵，怂恿b“做个实验”，测试小女孩的“反应”。而懦弱的b，为了在崇拜的a面前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竟然真的
“b君，从背后，把我的女儿爱美，推进了游泳池。”
森口老师终于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啊——！”有女生忍不住尖叫起来。
下村直树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将整个身体缩进课桌底下。
“但爱美当时并没有立刻溺亡。”森口老师的话再次让所有人的心揪紧，“她挣扎着爬上了池边。如果那时结束，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恶作剧’。”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向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渡边修哉。
“但是，a君走了过去。”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力压抑的愤怒与悲痛，“他对我的女儿爱美说”
她停顿了一下，模仿著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语调：
“‘哎呀，滑倒了。’”
然后，她猛地抬高手，做了一个向下推搡的动作！
“他亲手，把我的女儿，再次推了下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窗外的风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被这反转的、更加残忍的真相击懵了。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过失，却原来是蓄意的、冷血的双重谋杀！
秦朗感到一阵眩晕。那个模仿推搡的动作，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绝望的小女孩，刚刚从死亡的边缘爬回，却又被最信任的（森口老师曾拜托a君照顾过爱美）人，亲手再次推入深渊。那种冰冷和绝望，几乎让他窒息。他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为为什么？”一个细弱的声音颤抖著问道，是班长美月。她的脸色同样惨白。
“为什么？”森口老师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对于a君来说，生命只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工具。他需要一件‘作品’，来吸引他那位天才母亲的注意。而对于b君”她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下村直树，“或许，只是为了体验一下‘做了坏事’的感觉，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吧。”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剖析著最扭曲的人性。
然后，她抛出了最终的炸弹。
“警方以‘证据不足’和‘未成年人保护法’为由，无法对他们进行起诉。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法律的惩罚。”森口老师的目光再次扫过渡边和下村，那目光中不再有属于教师的温度，只剩下复仇者的冰冷，“所以，我决定，由我来执行惩罚。”
“惩罚？”学生们惊恐地交换着眼神。
“我从已故的未婚夫，樱宫老师那里”她提到了那位深受学生爱戴、因艾滋病去世的男老师，“感染了hiv病毒。”
“hiv？！”教室里再次哗然！艾滋病？森口老师得了艾滋病？
“在过去几个月，我每天都为两位同学，a君和b君，提供特别的‘营养餐’——在他们的牛奶里，加入了含有我，森口悠子，hiv阳性血液的制剂。”
时间仿佛停滞了数秒。
随即，是彻底的、崩溃般的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的声音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惊恐地远离渡边修哉和下村直树的座位区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难以置信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渡边修哉猛地抬起了头，一直维持的冷漠面具终于碎裂，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死死地盯着森口老师，眼神中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一丝恐惧？
下村直树则直接崩溃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瘫软在座位上，语无伦次地念叨著：“不要不是我牛奶我喝了”
秦朗呆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hiv血液加入牛奶持续数月这信息量太大，太具冲击力，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承受范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看着讲台上那个依然平静的女人，她不再是那个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班主任，而是一个被仇恨吞噬，不惜化身恶魔，也要将凶手拖入地狱的复仇女神。这种决绝的、同归于尽式的复仇方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森口老师看着台下的混乱，看着那两个几乎崩溃的少年，脸上露出了进入教室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表情——一种近乎悲悯的，却又冰冷彻骨的微笑。
“从现在开始，堕入绝望吧。”
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做最后的审判。
然后，她拿起讲台上的教案，微微鞠躬。
“我的告白结束了。从今天起，我辞去班主任一职，也不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再见。”
她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教室门，没有一丝留恋。
教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她的身影，却将无尽的恐惧、猜疑、混乱和绝望，彻底封存在了这个一年b班的教室里。
春假前的最后一天，原本应该充满欢乐和期待的日子，此刻却如同被最浓重的墨色浸染。阳光依旧明媚，但照耀在每个人脸上，却只映照出惨白和惊恐。
秦朗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胃部的疼痛早已被心灵的震撼所取代。他怔怔地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耳边回荡著森口老师平静却如惊雷般的话语，以及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哭泣与尖叫。
他只是一个想要安静度过校园生活的转学生，却无意中，见证了一场残酷复仇的序幕。
暴风雨，已经来了。而他，和这个班级里的每一个人，都已被卷入其中，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