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目标是秦朗。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冰水的烧红铁块，在指挥车里激起无声却剧烈的反应。克劳福德猛地看向秦朗，眼神复杂，既有担忧，更有一种被卷入更大阴谋的凝重。其他探员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局势失控的警惕。
秦朗本人，却在这极致的威胁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一直悬著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那折磨他许久的、对“夜莺”未完成追捕的执念，与眼前迫在眉睫的杀局，轰然对撞，反而炸开了一片短暂的、充满硝烟的清明。
他推开克拉丽斯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克拉丽斯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性的火焰。那不是冲动，而是一种将所有恐惧、自责、痛苦都转化为燃料的决绝。
“他想要我？”秦朗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那就让他来。”
“秦朗，不要冲动！”克劳福德厉声道，“这是他的圈套！是抓捕杰布·斯图尔特，确保凯瑟琳·马丁安全撤离后的现场勘查！”
“斯图尔特已经跑了！‘夜莺’布下这个局，就不会让斯图尔特轻易落在我们手里！”秦朗反驳，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迅捷，“笔记本上说了，‘祭品’他需要斯图尔特完成‘蜕变’，也需要我来完成他的‘乐章’！斯图尔特一定还在附近，在‘夜莺’预设的舞台上！他不会走远！”
他猛地转向控制台，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抢过麦克风，对着还在厂区内搜索的各个小组喊道：“所有单位注意！目标‘夜莺’可能潜伏在厂区内！重复，目标‘夜莺’可能在场！他的特征是极度危险，擅长心理操控和设置精密陷阱！注意任何异常声响、光线、或者哼唱！”
他不能准确描述“夜莺”的相貌，因为无人知晓。他只能描述他的行为模式，他的“签名”。
克拉丽斯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秦朗，心脏揪紧。她知道，他被触动了最深的逆鳞，那个他逃避了一年、用工作和自我放逐来掩盖的伤口，被“夜莺”亲手撕开，并撒上了盐。他现在不是那个冷静的证据分析师，他是一个被激怒的、誓要复仇的猎人，同时也是一个被盯上的猎物。
“克劳福德主管，”克拉丽斯快速说道，“让我带一小组人，去支援搜索！我对‘野牛比尔’的侧写和这个现场最熟悉！秦博士需要留在指挥中心，他的洞察力对全局”
“不。”秦朗打断了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克劳福德，“我必须进去。只有我能识别‘夜莺’的痕迹。他的陷阱，他的思维模式我研究了他一年，即使在逃避，我也从未停止思考他。”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这是我结束这一切的唯一机会。为了迈克尔，也为了现在。”
克劳福德陷入了艰难的抉择。让明显情绪不稳的秦朗进入危险区域是极大的冒险，但他也清楚，秦朗可能是唯一能理解并破解“夜莺”那扭曲思维的人。
就在这时，克拉丽斯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未知号码，一条简短的信息：
【地下室，茧房之外，飞蛾扑火前，总会绕灯盘旋。去看看那被忽略的‘初稿’，答案在翅膀的震动里。
汉尼拔！他又来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克拉丽斯将手机递给克劳福德和秦朗看。
“茧房之外绕灯盘旋初稿”秦朗喃喃自语，眼神中的火焰更盛，“他指的是什么？”
“茧房是那个地下室吗？之外？”秦朗的思维飞速运转，“绕灯盘旋飞蛾骷髅蛾！”
他猛地抬头，看向主屏幕上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诡异的工作室画面。“那个饲养箱！那些飞蛾！汉尼拔在提示我们，线索在那些蛾子身上，或者在饲养箱周围被我们忽略的地方！”
他不再等待克劳福德的命令，抓起一件旁边探员备用的防弹背心套上，就要冲向指挥车门口。
“秦朗！”克劳福德喝道。
“让他去！”克拉丽斯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我跟他一起去。我负责‘野牛比尔’的线索，他负责‘夜莺’。我们互相照应。”她看向克劳福德，眼神恳切而坚定，“长官，这是最快的办法。我们不能让‘夜莺’和斯图尔特再次消失。”
克劳福德看着眼前这两个伤痕累累却目光灼灼的部下，深知已无法用常规阻止他们。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抓起另一个通讯器塞给秦朗：“保持频道畅通！随时报告！a组，分出一支小队，跟上斯塔林和秦博士！保护他们安全！其他人，扩大外围封锁，一寸一寸地搜！斯图尔特和那个‘夜莺’一定还在这个老鼠洞里！”
再次踏入“精致纺锤”纺织厂，感觉与之前通过摄像头观看截然不同。那股混合著腐朽、化学试剂和隐约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手电筒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摆，照亮漂浮的尘埃和狰狞的机器阴影，每一个转角，每一扇门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或那个潜伏的“夜莺”。
秦朗和克拉丽斯，在一支四人特警小队的护卫下，谨慎地再次向地下室移动。爆炸后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味。受伤的队员已经被撤离，通道勉强清理出来。
秦朗的步伐很快，几乎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但他的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墙壁、地面、天花板，搜寻着任何不属于这个废弃环境的细微痕迹——一个新鲜的脚印，一道不自然的划痕，一根看似无意拉起的细线“夜莺”的风格。
克拉丽斯则紧跟在他身边，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理解汉尼拔的提示上。他们再次进入了那个诡异的工作室。骷髅蛾在饲养箱里受到惊扰，扑闪著翅膀，撞击著玻璃，发出细微密集的“噗噗”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
“茧房之外绕灯盘旋”克拉丽斯重复著，手电筒光扫过饲养箱周围。工作台、工具架、血迹斑斑的石台都已经被初步检查过。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发现的、通往更下层囚禁凯瑟琳的狭窄金属楼梯口。楼梯口旁边，墙壁上因为潮湿有些剥落，露出里面不同颜色的砖块等等！
她走近几步，手电筒光仔细照射那片剥落的墙壁。在砖块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抠了一下。
一枚极其细小、边缘粗糙的彩色塑料亮片，粘在了她的手套上。
“秦朗！看这个！”克拉丽斯低呼。
秦朗立刻过来，看到那枚亮片，眼神一凝。他来过这里！或者，斯图尔特把属于他的东西带到了这里！”汉尼拔指的“初稿”，不仅是早期的犯罪尝试，也可能是指那个被抛弃的、代表着不完美“初稿”的同伙本身！
“绕灯盘旋”秦朗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躁动的飞蛾，然后，顺着它们似乎无意识撞击的方向——不仅仅是饲养箱的玻璃，更像是饲养箱上方，靠近天花板通风管道的位置！
他抬起手电筒，照向那个角落。通风管道的百叶罩上，似乎卡著什么东西？一小块卷曲的、颜色鲜亮的布料？
“上去个人看看！”秦朗命令。
一名身手敏捷的特警队员借助工具，小心地攀爬上去，用取证夹取下了那块布料。那是一片质地粗糙、颜色俗艳的化纤布料，上面还粘著几片同样的廉价亮片。
“这这不像是斯图尔特的风格。”克拉丽斯看着那块布料，斯图尔特追求的是“完美”的定制和皮革，绝不会用这种廉价材料。
“是冈特的！”秦朗肯定地说，“他可能在这里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不被斯图尔特认可的‘角落’！汉尼拔在告诉我们，要找的线索，在冈特的活动痕迹里！”
“可是冈特已经被捕了”
“不！‘绕灯盘旋’！飞蛾绕着灯，但不止一盏灯！”秦朗的思维被彻底激活，他像一台高速运行的计算机，集成著所有信息，“斯图尔特是主灯，但冈特他可能还在附近，像一只被吸引、却又被排斥的飞蛾，绕着斯图尔特和这个巢穴盘旋！他可能知道斯图尔特其他的藏身处，或者‘夜莺’是通过他来控制斯图尔特的！”
就在这时，秦朗的通讯器里，传来外围监视点急促的报告：“秦博士！西北角升降井出口附近，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肥胖男子，穿着不合身的工装，正在垃圾堆里翻找什么！
冈特没有跟斯图尔特一起跑？！他还在这里！
“抓住他！”秦朗和克拉丽斯几乎同时喊道。
命令传达下去，外围人员迅速扑向那个身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朗佩戴的、连接着指挥中心公共频道的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吸气声，接着，是那个扭曲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哼唱，再次响起！这一次，哼唱的旋律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嘲弄和期待的意味。
声音的来源经过技术紧急定位，并非来自他们所在的地下室，也不是来自西北角，而是来自于厂区另一栋相连的、废弃的办公楼的顶层！
“夜莺”！他在那里！他在注视著一切！
秦朗猛地抬头，仿佛能穿透层层水泥天花板，看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如同操纵木偶般欣赏著这一切的身影。
“他就在上面”秦朗的声音因极度压抑的愤怒而颤抖，他看向克拉丽斯，眼神里是最后的决断，“斯塔林，你去追冈特的线索，他可能知道斯图尔特在哪里，或者‘夜莺’的其他安排。我”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吸入肺中碾碎。
“我去结束这场演奏。”
他没有等克拉丽斯回应，也没有等特警小队，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转身就朝着通往主车间、进而可能通往那栋办公楼的路径冲去。他奔跑的身影在晃动的光柱中，决绝得像扑火的飞蛾。
“秦朗！”克拉丽斯惊呼，想要追上，却被特警小队队长拦住。
“斯塔林特工！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并跟进冈特的线索！秦博士那边，指挥中心会派人支援！”
克拉丽斯看着秦朗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夜莺”为他精心准备的舞台，就在那栋办公楼的顶层。
而她，必须抓住冈特这条线，这可能是拯救秦朗、或者至少是阻止更大悲剧的唯一希望。
地下室里，骷髅蛾依旧在疯狂撞击著玻璃。茧房之外，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危险。飞蛾扑火，究竟是自取灭亡，还是焚尽一切黑暗的决绝？
汉尼拔的提示如同魔鬼的低语，将她们引向了最终的舞台。而现在，幕布已经拉开，演员各就各位。最终的乐章，即将以血与火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