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毯子,沉甸甸地压在超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书屋 冕沸阅读发电机维持的灯光在持续运转下变得有些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不安晃动的阴影。外面的浓雾并未因黑夜的到来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翻滚得更加诡异,仿佛有生命的实体在呼吸。
人们蜷缩在各自划定的“安全区”里——家人聚在一起,陌生人则依据白天短暂形成的同盟靠拢。低语声、压抑的啜泣声、以及偶尔因远处雾中传来的怪异声响而引发的集体抽气声,构成了这漫长夜晚的主旋律。睡眠成了一种奢侈,恐惧是最好不过的提神剂。
秦朗没有睡。他靠坐在储物区最深处的一个货箱上,身边放著消防斧和改造过的棒球棍。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依然保持着锐利,如同夜行动物,习惯性地扫视著通往这个区域的几个通道入口。大卫抱着已经疲惫睡去的比利,靠在不远处,虽然闭着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显示他并未真正入睡。年轻的收银员阿曼达和带着狗的家庭主妇诺莉也在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内,诺莉紧紧搂着安静下来的豆豆,仿佛那是她与正常世界最后的联系。
前半夜在死寂般的对峙中度过。然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异变发生了。
起初是一阵微弱的、仿佛湿漉漉的袋子被拖行的声音,从生鲜区方向传来。声音很轻,在超市各种细微的噪音中几乎难以分辨。但秦朗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然起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生鲜区传来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随即被硬生生捂住。
秦朗抓起棒球棍,对同样惊醒的大卫做了一个“保持安静,保护孩子”的手势,然后猫著腰,迅速而无声地向着声音来源移动。迈克保安也听到了动静,提着警棍,紧张地跟了上来。
生鲜区一片狼藉。白天人们慌乱中打翻的货架、散落一地的果蔬和肉类,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混合著腐烂与消毒水气味的怪异味道。此刻,在那里,靠近冷藏库和肉类处理台的地方,两个守夜的男人正脸色惨白地后退,手指颤抖地指着地面。
只见地面上,几条令人作呕的生物正在缓慢地爬行。
它们的大小如同家猫,但外形却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昆虫幼虫,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黏糊糊的灰白色,可以隐约看到内部蠕动的、颜色更深的器官。没有明显的眼睛或鼻子,只有身体前端一个不断开合、长满细密尖牙的圆形吸盘口器。它们依靠身体腹部的无数细小伪足移动,身后留下一条闪亮、湿滑的黏液痕迹。最可怕的是,它们爬过散落的肉类时,口器中会喷出一股透明的液体,肉类接触到液体,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解。
“酸液虫”秦朗低声自语,眼神冰冷。这些生物与他在窗外看到的巨大节肢显然不是同一类,但它们的出现,印证了他的担忧——威胁是多样的,而且已经渗透进来。很可能就是从冷藏库门下的格栅或者通风管道钻入的。
“上帝啊这是什么鬼东西!”迈克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其中一条“酸液虫”似乎被灯光或人的气息吸引,调整方向,朝着一个躲在货架后面瑟瑟发抖的女人爬去,口器开合,透明的酸液滴落在地砖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女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后退!别碰它的液体!”秦朗厉声喝道,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物理打击可能会导致酸液四溅,造成更大伤害。需要一种能隔绝或远程解决的方式。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的货架。生鲜区有了!
“迈克!灭火器!”秦朗指向挂在墙边的红色干粉灭火器,“用那个喷它们!干粉可以覆盖和隔绝!”
迈克反应过来,一把扯下灭火器,拔掉保险销,对准那条逼近女人的酸液虫,用力压下压把。
“噗——!”
大量的白色干粉喷涌而出,瞬间将那条灰白色的虫子覆盖。虫子在被干粉笼罩的瞬间剧烈地扭动起来,口器中喷出的酸液与干粉混合,发出更激烈的“嗤嗤”声,但范围被有效限制住了。它的动作很快变得迟缓,最后在干粉堆里瘫软下去,不再动弹。
有效!
但另外几条虫子还在移动,其中一条甚至爬上了一堆包装好的火腿,开始用酸液腐蚀塑料包装。
“不止一条!这边还有!”另一个守夜的男人惊恐地喊道,指向靠近奶制品冷藏柜的方向,那里也有两条在蠕动。
骚动声惊醒了更多浅睡的人。生鲜区边缘开始聚集起被惊醒的顾客,看到地上的怪物和它们造成的腐蚀痕迹,恐慌再次像瘟疫般蔓延。
“怪物!怪物进来了!”
“它们在里面!”
“我们完了!”
卡莫迪夫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看吧!我早说过!神的使者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庇护所!这是对我们不虔诚的惩罚!我们必须献上”
“闭嘴!”秦朗猛地回头,厉声打断她。他的眼神在惨白灯光下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镇住了卡莫迪夫人和她的信徒。“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迈克,继续用灭火器!其他人,去拿更多的灭火器!还有面粉!柜台上所有袋装的面粉都拿过来!”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人们下意识地会选择听从看起来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大卫将比利塞到阿曼达怀里,说了句“照顾好他”,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一旁的粮油区,扛起一袋25公斤的面粉就跑了回来。另外几个相对镇定的男人,包括那两个工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去寻找灭火器或面粉。
现场陷入了一场混乱但目标明确的“杀虫”战斗。
“噗嗤!”“哗——!”
干粉灭火器的喷射声,和袋装面粉被用力泼洒出去的覆盖声不绝于耳。白色的粉末在空中弥漫,如同下了一场局部的暴风雪。酸液虫在干粉和面粉的覆盖下挣扎,酸液被有效吸附和隔绝,它们的行动变得笨拙而缓慢。
秦朗没有参与直接的攻击,他像战场上的指挥官,冷静地观察著全局。
“左边那条!快!”
“小心它喷出的液体!避开!”
“用货板把它推到一起!”
他注意到这些虫子感知能力似乎不强,主要依靠对震动或化学气味的感知。他指挥人们利用散落的货板,将几条虫子驱赶到相对集中的区域,然后由迈克和大卫等人用大量的面粉和灭火器进行覆盖性“轰炸”。
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一个急于表现的男人过于靠近,一条被激怒的虫子猛地朝他喷射酸液,虽然被他惊险躲开,但酸液溅射到他身旁的金属货架上,瞬间蚀穿了一层钢板,发出刺鼻的气味,吓得他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但这小小的意外并没有阻止行动。在秦朗的指挥和众人的协作下,大约十分钟后,闯入生鲜区的五六条“酸液虫”全部被干粉和面粉覆盖、窒息,最终僵死在那片白色的“雪地”里,不再动弹。
现场一片狼藉,弥漫着干粉、面粉和酸液腐蚀后的怪异气味。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粉末,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成功击退了入侵者!在秦朗的带领下!
秦朗走到一条死去的虫子旁边,用棒球棍小心翼翼地拨弄著。虫子的外皮似乎并不坚硬,主要威胁在于那腐蚀性极强的酸液和可能携带的未知病菌。
“用厚实的垃圾袋,小心地把这些尸体清理掉,集中到一个空的金属垃圾桶里。”他对迈克和大卫吩咐道,“不要直接用手接触。处理完后,用漂白剂彻底清洗这个区域。”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人群,最后落在脸色难看的卡莫迪夫人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平静而有力的目光,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面对威胁,理性的应对和集体的协作,比盲目的祈祷和献祭更有用。
奥利经理擦著汗走过来,声音带着后怕和感激:“秦先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
“危机暂时解除,但根源还在。”秦朗打断他,指向冷藏库和通风管道的方向,“那里必须被彻底封死。我们需要找到所有可能的入侵点,用钢板、木板或者混凝土填充物,从内部彻底堵死。立刻动手。”
他的果断再次感染了众人。刚刚参与战斗的人们,以及一些被刚才场面震撼、不再完全相信卡莫迪夫人的围观者,自发地开始行动起来。在两位工人的带领下,他们找来工具和材料,开始对已知的通风口、管道接口以及那个危险的冷藏库门进行加固和封堵。
卡莫迪夫人和她核心的几个信徒被孤立在了一边。她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秦朗那个指挥若定的背影,干瘦的脸上肌肉抽搐,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她的“神罚”理论在刚才的高效应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她并没有放弃,只是低声对身边的信徒们说著什么,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机会。
大卫走到秦朗身边,看着正在被用木板和螺丝钉死死封住的冷藏库大门,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手上还沾著面粉,衣服也脏了,但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你救了我们,秦朗。”他由衷地说。
“是我们自己救了自己。”秦朗纠正道,目光落在那些正在合力钉木板的人们身上,“恐惧无法解决问题,但组织和行动可以。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他顿了顿,看向大卫,“你和那个叫阿曼达的女孩,刚才表现得很勇敢。”
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担忧地看向依然被浓雾笼罩的窗外。“这只是一个开始,对吗?外面还有更多,更大的”
秦朗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第一次接触虽然以人类的暂时胜利告终,但它撕开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让人们彻底认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不是在一个临时避难所里等待风暴过去,他们是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每一步都可能踏入地狱。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浓雾,给超市内部带来了一丝模糊的、灰白色的亮度。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困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这只是又一个在恐惧和绝望中挣扎的循环的开始。然而,经过这一夜的并肩作战,一颗名为“抵抗”的种子,已经在一些人心中悄然埋下。以秦朗为核心,大卫、迈克、阿曼达,甚至包括律师布伦特和经理奥利,一个务实求生的核心小组,在对抗共同威胁的过程中,无形地凝聚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该如何挥出第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