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深处,那口吞吐著浓黑尸气的洞穴,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户。阴风自洞中倒卷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心头沉坠。
九叔站在最前,灰布长衫在风中鼓荡,手持七星法剑,剑身隐泛金芒,与洞中溢出的凶煞之气隐隐对抗。他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眸子,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幽深的洞口。
秦朗立于九叔左后侧,定气罗盘被他用一根红绳系在左手腕间,此刻罗盘指针已不再狂乱,而是如同被冻结般,死死钉死在洞口方向,中心玉石爆发出近乎刺目的惨绿光芒,将周围一小片昏暗的空间都映得鬼气森森。他右手紧握桃木剑,左手则扣住了仅剩的两枚阳雷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洞中那股暴戾、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存在,正在苏醒,如同蛰伏的凶兽,随时会扑出噬人。
秋生在右后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与因昨日阳气亏损带来的虚弱感。他握紧了桃木剑,另一只手抓着一大把糯米和数张驱尸符,眼神里混杂着愧疚与决绝。他知道,这一战,不能再有丝毫退缩。
“他就在里面。”九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阴风的呼啸,“煞气凝而不散,比昨日更添几分凶戾。吸食人血,果然让他恢复了不少。此战,唯有死斗,再无他路。”
“师父(师叔),弟子明白!”秦朗与秋生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山坳中激起回响。
“我主攻,你二人策应,见机行事,以阳雷钉攻其要害!”九叔最后吩咐一句,不再犹豫,脚踏罡步,身形一展,如同一只灰色的大鸟,率先冲向那漆黑的洞口!
就在九叔身形没入洞口的刹那——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暴怒的咆哮,猛地从洞窟深处炸响!那声音不再像昨夜受伤时的痛嚎,而是带着一种宣告主权、毁灭一切的疯狂!
轰!
一道高大的、缠绕着浓稠黑气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洞内激射而出,挟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直撞向刚刚踏入洞口的九叔!正是任威勇所化的僵尸!他身上的破烂官服更加褴褛,露出下面青黑如铁、泛著金属光泽的皮肤,肩胛处被阳雷钉所伤的地方依旧有一个焦黑的孔洞,黑气不断从中逸散,但这似乎并未过多影响他的行动,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凶性!双目赤红如血,獠牙外露,指甲乌黑尖长,挥舞间带起凄厉的破空之声!
“来得好!”九叔早有准备,不闪不避,七星法剑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剑尖金芒吞吐,精准无比地点向僵尸心口!这一次,他运足了十成法力,剑未至,那破邪金光已灼烧得僵尸胸前的黑气滋滋作响!
“铛——!”
又是一声震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剑尖与僵尸胸口碰撞处,竟爆起一溜火星!僵尸被剑上蕴含的磅礴法力震得倒退一步,发出愤怒的嘶吼,胸口官服碎裂,露出下面一道浅浅的白痕,竟依旧未能破防!
但其冲势也被九叔这蓄力一击硬生生遏止!
“秋生!糯米!”九叔厉喝。
早已准备好的秋生应声而动,手臂一扬,一大把白糯米如同霰弹般劈头盖脸砸向僵尸面门!
“噼里啪啦!”糯米沾身,尤其是接触到僵尸脸上昨夜被阳煞符灼伤的焦黑处,顿时爆开一连串细密的火花,烧得僵尸皮肉翻滚,黑烟直冒!
“吼!”僵尸吃痛,双臂狂乱挥舞,扫向近前的九叔和侧方的秋生!
九叔法剑连点,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将攻向自己的利爪尽数挡下,身形借力飘退,卸去那恐怖的力道。秋生则狼狈地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横扫,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僵尸被九叔和秋生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秦朗动了!
他并未急于上前,而是脚踏一种奇异步法,身形如同鬼魅般绕到僵尸侧后方。手腕一翻,一枚阳雷钉已扣在指尖!他目光冷静如冰,紧紧锁定僵尸后颈与肩膀连接的那处凹陷——那里是尸气运转的枢纽之一!
“著!”秦朗低喝一声,手臂猛地甩出!阳雷钉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金线,撕裂空气,带着细微的雷鸣之音,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处要害!
然而,这任威勇所化铁尸,竟似对致命的威胁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就在阳雷钉即将临体的瞬间,他猛地一个拧身,那枚蕴含着纯阳雷力的木钉,擦着他后颈的皮肤飞过,“咄”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后方一棵粗大的树干!雷力爆发,树干瞬间焦黑一片,木屑纷飞!
“可惜!”秦朗心中一沉。
僵尸虽避开了要害,但阳雷钉擦过时附带的那一丝纯阳雷力,依旧让他后颈处一片焦糊,黑气狂涌!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了秦朗,那目光中的暴戾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吼!”他舍弃了九叔和秋生,双腿猛地蹬地,地面龟裂,庞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腥风,直扑秦朗!速度快得惊人!
“秦朗小心!”九叔脸色一变,法剑疾刺僵尸后心,试图围魏救赵!
秋生也抓起一把糯米,再次砸向僵尸后背!
但僵尸竟似不管不顾,任由后背被法剑划开一道浅痕,被糯米灼烧得黑烟滚滚,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屡次用奇怪东西伤到他的小子!
秦朗瞳孔骤缩!那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甚至能看清僵尸脸上扭曲的肌肉和那双毫无生气的赤红眼睛!
避无可避!
他猛地将桃木剑横在身前,体内法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灌注剑身!同时,左手剩下的最后一枚阳雷钉也已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妖孽!看符!”
一声娇叱自身侧响起!一道纤细的身影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手中扬起的,并非什么厉害法器,而是一把普通的、带着少女馨香的胭脂粉?
是任婷婷!
她不知何时,竟偷偷跟了上来!此刻见秦朗遇险,她想都没想,便将手中刚从镇上买来、原本想送给九叔他们净手祛秽的香粉,连同那精致的陶瓷盒子,一股脑地砸向了僵尸的面门!
这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
僵尸的手臂甚至没有特意去格挡,只是随意一挥,那香粉盒便“啪”地粉碎,香粉弥漫开来,对僵尸毫无影响。欣丸夲鉮栈 哽薪罪全但那挥出的手臂,带起的劲风,却结结实实地扫中了任婷婷的肩头!
“啊!”任婷婷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扫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树上,滑落在地,当场昏死过去,肩头衣衫碎裂,露出的肌肤上迅速泛起青黑色!
“婷婷!”秋生目眦欲裂。
而僵尸的攻势,被任婷婷这舍身一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滞!
就是这瞬息的机会!
秦朗眼中厉色一闪!他没有后退,反而借着前冲之势,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几乎是贴着地面,从僵尸挥出的手臂下方滑了过去!同时,手中那最后一枚阳雷钉,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僵尸因挥臂而暴露出的、腋下相对薄弱的关节连接处!
“给我爆!”秦朗怒吼!
“嗤——轰!”
阳雷钉深深没入!下一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纯阳雷力轰然爆发!金色的电蛇疯狂窜动,僵尸的整条左臂关节处,黑气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著焦糊的碎肉与黑血!他那条坚硬如铁的手臂,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垂落下来,显然内部的关节骨骼已被雷力严重破坏!
“嗷呜——!”
任威勇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凄厉、最痛苦的嚎叫!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猛地向后踉跄倒退,独臂疯狂挥舞,将周围的墓碑、灌木扫得一片狼藉!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凶煞之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变得紊乱而衰弱!
他遭受了重创!远比昨夜肩胛受伤要严重得多!
“好!”九叔见状,精神大振,七星法剑金光再盛,就要上前结果这凶物!
然而,那僵尸任威勇在遭受如此重创后,凶性虽减,求生的本能却占据了上风!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无尽怨毒地瞪了秦朗一眼,又扫过昏迷的任婷婷和持剑逼近的九叔,猛地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转身,用仅存的右臂扒拉着地面和山石,速度竟依旧不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手脚并用地朝着山林更深处、更加黑暗的角落仓皇逃去!
“追!”九叔岂容他再逃,提剑便追。
秦朗也立刻起身,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肩头泛黑的任婷婷,心中一紧,对秋生急道:“秋生师兄,你照顾婷婷!我去助师叔!”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僵尸逃遁的方向追去。
秋生看着逃远的僵尸和师父师弟,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显然也中了尸毒的任婷婷,狠狠一跺脚,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快步跑到任婷婷身边,检查她的伤势,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懊悔。
山林深处,追杀还在继续。但任威勇断了一臂,元气大伤,逃遁的速度大不如前,留下的痕迹也更加明显。九叔和秦朗紧追不舍,定气罗盘的指引始终清晰。
然而,就在他们追至一处更加阴暗、遍布藤蔓的狭窄山谷时,前方那踉跄逃窜的僵尸身影,猛地钻入一个被浓密藤蔓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消失不见。
九叔和秦朗追到近前,拨开藤蔓,里面是一个幽深、散发著更加浓烈腐朽气息的洞穴,比之前那个似乎更深,更窄。
“他躲进去了。”九叔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没有立刻闯入。他能感觉到,洞内的煞气虽然衰弱,却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
秦朗手持罗盘,玉光依旧指向洞内,但指针却带着一种不安的轻微颤动。“师叔,洞内气息混乱,可能有诈。而且婷婷和文才都需要救治,我们”
九叔沉默片刻,看着那幽深的洞穴,又感受了一下自己消耗不小的法力和秦朗略显苍白的脸色,最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冲动。
“穷寇莫追,逢林莫入。”九叔沉声道,“他断了一臂,受此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更无力再出来害人。我们先回去,救治婷婷和文才要紧。待准备万全,再来此地,毕其功于一役!”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如同凶兽巨口的洞穴,仿佛要将它的位置刻入脑海。
“下一次,便是你的死期!”
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山林的阻碍,洒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这山谷中弥漫的浓重死气与血腥。九叔和秦朗转身,沿着来路返回,脚步沉重。
回到那处山坳,秋生正焦急地守在任婷婷身边,试图用糯米为她拔毒,但效果甚微。
九叔上前检查了一下任婷婷的伤势,眉头紧锁:“尸毒已随气血运行,寻常糯米外敷效果不大,需尽快带回义庄,以金针药浴,双管齐下。”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任婷婷背起。少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但那肩头触目惊心的青黑,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秦朗默默捡起地上那枚射空的阳雷钉,又看了一眼僵尸逃遁的方向,将那洞口的位置牢牢记住。
三人,带着一名重伤昏迷的少女,踏着夕阳的残光,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承载了惨烈战斗与牺牲的山林。
这一战,重创了僵尸,却也付出了代价。任婷婷生死未卜,文才依旧昏迷,秋生心神损耗,九叔和秦朗也法力消耗巨大。
但希望的火种并未熄灭。僵尸已被逼入绝境,露出了破绽。下一次,将是最终的清算。
只是,这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格外漫长,格外寒冷。义庄的方向,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多的挑战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