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发那声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叫,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义庄每个人的耳膜。黄昏最后的光线仿佛被瞬间抽走,浓重的暮色带着刺骨的寒意笼罩下来。
堂屋内,任婷婷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那声熟悉的、属于父亲的惨叫将她最后的侥幸击得粉碎。极致的恐惧凝固在她脸上,随即化为崩溃的洪流。“爹——!”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离她最近的秦朗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几乎失去重量的身体。少女的颤抖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冰冷而剧烈。
“文才!守住义庄,看好婷婷!秦朗,我们走!”九叔的声音斩钉截铁,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急切。他甚至来不及调息恢复,一把抓起那柄七星法剑,又将刚刚炼制成功、尚带余温的三枚阳雷钉揣入怀中,身形如风,已冲向门外。
秦朗将几乎昏厥的任婷婷交到惊慌失措的文才手中,沉声道:“师兄,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话音未落,他已抓起自己的桃木剑和定气罗盘,紧随九叔而去。
两人在渐浓的夜色中发足狂奔,朝着任府方向。街道两旁的住户早已闻声紧闭门户,偶尔有胆大的从窗缝中窥视,也只能看到两道急速掠过的人影,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淡淡腥气。
秦朗手中的定气罗盘,此刻指针狂乱摇摆,最终死死指向任府,玉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绿芒,几乎将罗盘本身都映成一片惨绿!那不再是单纯的阴煞之气,而是混合了新鲜血腥与狂暴尸气的死亡标记!
“再快些!”九叔低吼,速度又提三分。
任府大门洞开,如同巨兽失控张开的嘴。院内一片死寂,原本悬挂的灯笼歪斜在地,烛火早已熄灭。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人欲呕。
几名护院和仆役瘫软在院中角落,或昏迷不醒,或吓得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阿威队长带着几个保安队员,哆哆嗦嗦地举著步枪,围在内堂门口,面无人色,枪口对着里面,却无一人敢上前。
看到九叔和秦朗赶到,阿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扑过来,语无伦次地喊道:“九叔!九叔你可来了!我舅舅他他里面有有僵尸啊!”他手指颤抖地指著内堂,裤裆处一片深色水渍蔓延开来,竟是吓得失禁了。
九叔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把推开挡路的保安队员,迈入内堂。
眼前的景象,饶是九叔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秦朗更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内堂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裂。任发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痛苦。他的脖颈处,是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正丝丝缕缕地散发著黑气。鲜血染红了他华贵的绸缎马褂,在地上汇聚成一大滩粘稠的暗红。
而在任发尸体旁的地面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沾著泥污和黑血的脚印,指甲狭长,深深陷入地砖,正是僵尸留下的痕迹!
“任老爷”九叔蹲下身,探了探任发的鼻息和脖颈,早已气绝。他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痛惜与深深的自责。终究是来迟一步!
秦朗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现场。他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剧烈地指向后窗方向。后窗的窗棂被巨力撞碎,冷风呼呼地灌入。
“师叔,他从后窗走了!煞气指向镇外西山方向!”秦朗急声道。
九叔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寒杀意。“追!”
两人毫不迟疑,纵身从破碎的后窗跃出。窗外是任府的后花园,草木凌乱,一道明显被蛮力冲撞开的痕迹,直指围墙。围墙上方,几片瓦砾碎裂,沾著同样的黑血污泥。
九叔身形一展,如鹞子般轻松翻过围墙。秦朗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息流转,也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九叔飘逸,却也干净利落。
围墙外已是镇边缘,再往前便是黑黢黢的西山山林。夜色如墨,山林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僵尸留下的痕迹在这里变得模糊,但那浓烈的尸煞之气,在秦朗的罗盘指引下,依旧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清晰。
“他受了伤,行动不会太快!”九叔判断道,目光如电,扫视著山林边缘,“任老爷临死前的反抗,或许伤到了他!小心戒备,他可能就藏在附近!”
秦朗紧握桃木剑,灵觉提升到极致。山林中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诡秘。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入山林。黑暗中,每一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危机。
义庄内,文才手忙脚乱地闩好大门,又搬来桌椅顶住,这才喘著粗气回到堂屋。任婷婷瘫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无神,眼泪无声地流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婷婷婷小姐,你你别太难过”文才笨拙地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任婷婷凄楚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只能搓着手,在原地干着急。
屋外的风声似乎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吹过,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门窗。文才时不时惊恐地望向大门和窗户,生怕那力大无穷的僵尸去而复返,或者干脆破门而入。
“爹爹”任婷婷终于发出低低的、破碎的啜泣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要将这个娇弱的少女彻底击垮。
文才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尽管他自己也怕得要死。他咬咬牙,走到任婷婷身边,结结巴巴地说:“婷婷婷,你放心,有我文才在,一定一定保护你!”他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把扫帚,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握著一柄神兵利器,紧张地盯着门口,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一刻,义庄内的恐惧与悲伤,与山林中追凶的紧张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西山山林深处。
九叔和秦朗追踪著尸气,来到一片乱葬岗。这里荒坟累累,残碑断碣,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味和挥之不去的尸煞之气。
定气罗盘的指针在这里开始微微摇摆,似乎受到了干扰。
“小心,此地阴气极重,可能不止任威勇一具僵尸。”九叔低声警告,手持七星法剑,警惕地扫视著周围一座座荒坟。
话音未落,前方一座较大的坟包后,猛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
一道高大的、穿着破烂清朝官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坟后跃出,直扑九叔!正是任威勇所化的僵尸!他面色青黑,獠牙外露,双目赤红,身上沾满泥污和已经发黑的血迹,双手指甲乌黑尖长,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目标明确,速度快得惊人!
“来得好!”九叔早有准备,不闪不避,七星法剑挽了个剑花,带着破邪金光,精准地刺向僵尸心口!
“铛!”
一声如同金铁交鸣的巨响!法剑竟像是刺中了钢板,只在官服上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黑色的僵硬皮肤,竟只留下一个白点!
僵尸被剑上蕴含的法力震得倒退两步,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加凶悍地扑上,双臂横扫,带起腥风!
秦朗在一旁看得心惊,这僵尸的身体,果然坚硬如铁!他不敢怠慢,看准时机,脚踏罡步,手中桃木剑疾刺僵尸肋下!同时左手一扬,数张阳煞符如同飞镖般射向僵尸面门!
“噗噗噗!”桃木剑依旧难以刺入,但阳煞符贴在僵尸脸上,顿时爆开一团团金红色的火焰,烧得僵尸皮肉滋滋作响,发出焦臭!
“吼!”僵尸吃痛,攻势一缓,赤红的眼睛猛地转向秦朗,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秦朗,退!”九叔大喝,趁机从怀中掏出一枚阳雷钉,法力灌注,雷钉表面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瞅准僵尸被秦朗吸引的瞬间,身形如电,绕到侧方,手臂一扬,阳雷钉带着一抹金色残影,狠狠钉向僵尸的后颈要害!
然而,这僵尸竟似有所感应,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偏头!
“嗤!”
阳雷钉没能命中颈椎,而是深深扎入了僵尸厚实坚硬的肩胛骨附近!
“嗷——!”僵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阳雷钉蕴含的纯阳雷力瞬间爆发,金色的电蛇在伤口处疯狂窜动,灼烧着阴煞尸气,冒出大量黑烟!一股焦糊恶臭弥漫开来。
这一击,显然让僵尸受到了重创!他动作变得迟滞,肩胛处不断有黑气逸散。
“有效!”秦朗精神一振。
“趁他病,要他命!”九叔眼神锐利,手持法剑再次攻上,剑招凌厉,专攻僵尸关节、眼窝等相对脆弱之处。秦朗也全力配合,桃木剑与符箓交错攻击,不断骚扰,给九叔创造机会。
僵尸连连怒吼,挥舞著利爪疯狂反击,力道之大,扫中旁边的墓碑,顿时碎石飞溅!但他肩胛受伤,行动受限,又被阳雷钉的纯阳之力不断侵蚀,凶焰被压制了下去。
九叔看准一个空档,法剑虚晃一招,引开僵尸利爪,另一只手已再次扣住一枚阳雷钉,闪电般刺向僵尸心窝!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一刻——
“秋生——!秋生——你在哪里?”
一个凄婉哀怨的女子呼唤声,飘飘忽忽,如同鬼魅般从山林更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激烈的打斗声,清晰地传入场中。
正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九叔,动作猛地一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这孽障!果然在这里!”
而那只本已陷入绝境的僵尸任威勇,在被阳雷钉重创、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鬼音干扰的瞬间,竟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他不管不顾九叔即将临身的阳雷钉,猛地张开獠牙大口,一股浓郁如墨的黑色尸气,如同箭矢般喷向近在咫尺的九叔!
九叔猝不及防,只得回剑格挡,同时侧身闪避。尸气撞在七星法剑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虽被挡下大半,仍有一丝边缘扫中了他的衣袖,布料瞬间焦黑破碎!
趁此机会,僵尸任威勇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猛地转身,撞开身后一座荒坟的残碑,手脚并用,如同野兽般窜入密林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追!”九叔压下手臂上传来的轻微麻痹感,就要再追。
“师叔,你的手!”秦朗连忙拦住他,只见九叔被尸气扫中的小臂处,皮肤已泛起不正常的青黑色,虽然不严重,但显然需要立刻处理。
“而且,那女鬼的声音”秦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头紧锁,“秋生师兄恐怕有危险!”
九叔看着僵尸消失的方向,又感受了一下手臂的麻木,知道今夜已无法毕其功于一役。僵尸受创不轻,短期内应不敢再明目张胆现身,但秋生
他狠狠一跺脚,脸上满是愤懑与无奈:“先回去!处理伤势,找到那个不肖徒!”
两人迅速退出乱葬岗。秦朗的罗盘上,代表任威勇的煞气光点虽然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在远处山林中移动,而另一个代表阴秽之气的光点,则在另一个方向隐隐闪烁,与那女鬼的呼唤声方向一致。
回到义庄时,已是深夜。文才顶着眼皮守在门口,听到九叔的声音才敢开门。任婷婷哭累了,趴在桌上昏睡过去,脸上犹带泪痕。
九叔一言不发,取出糯米和解毒符,让秦朗帮他拔除手臂上的尸毒。过程颇为痛苦,糯米敷上去滋滋作响,冒出黑烟,九叔额头渗出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
处理完伤势,九叔面沉如水地走向秋生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只有抄写了一半的《净心神咒》散落桌上。
“师父秋生他”文才怯生生地问。
“被女鬼迷了心窍,不知死活!”九叔声音冰冷,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失望,“明日,我亲自去西山,把他揪回来!”
这一夜,义庄无人入睡。
秦朗坐在客房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罗盘上的两个光点,一个代表凶戾的僵尸,隐匿山林,舔舐伤口,威胁未除;另一个代表被迷惑的同门,深陷鬼蜮,生死未卜。而义庄内,是失去至亲、惊魂未定的少女,和另一个惶恐不安的师兄。
内忧外患,前所未有的严峻。
他抚摸著冰凉的桃木剑,感受着体内流转的法力。这场与僵尸、与鬼魅、甚至与人心的斗争,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帮助师叔,守护这摇摇欲坠的安宁。
山风呜咽,仿佛亡魂的哭泣,预示著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