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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恍惊起而长嗟(1 / 1)

“一天又就这样过去了……”

星暝搁下手中那支羽毛都有些开叉的旧笔,揉了揉手腕。窗外,仿佛永不消散的薄暮天色正缓缓浸染着庭院里那些精心修剪却总带着几分阴郁感的植物轮廓。他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本与周围的文具和整齐文件格格不入的陈旧书册,暗色的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翻卷,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气息。

“就像这本书里某些字句一样,”他低声自语,指尖拂过封面上粗糙的纹理,“读过去了,也就只是读过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点痕迹,一点……疑团。”

他伸手将那本书册拿到面前。入手微沉。这是大约半个月前,经由一个颇为曲折的渠道送到红魔馆的“特殊物品”。一队追剿盘踞在阿尔卑斯山某处洞窟内“邪恶存在”的巫师,在肃清巢穴后,于洞窟最深处意外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墓穴——那位置极其偏僻,远离任何已知的斯卡雷特传统领地,与后来的红魔馆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安静得近乎诡异。

墓穴内几乎空无一物,有棺椁,却没有遗骸,连通常陪葬的器物或家族徽记都寻不见。唯独在正中石台上,放着这本用魔法勉强保存的册子。带队的巫师粗略翻看后,认出了扉页的署名,出于对斯卡雷特这个姓氏的尊重(或许也夹杂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务实考量),没有将其作为战利品或研究素材扣下,而是辗转托人,最终送回了红魔馆。

书册本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星暝再次翻开它,皮革与陈旧纸张混合的微弱气味飘散出来。第一页只有一行用深褐色墨水写就、笔迹勉强算得上工整的署名,确认了它曾经的所有者——维奥莱特·斯卡雷特的父亲,那座已化为废墟的斯卡雷特城堡的族长。

然而,紧接着的几页,内容却急转直下,变成了一团令人费解的乱麻。密密麻麻、毫无规律可循的字母组合铺满纸面,时而拥挤,时而疏落,像是一个疯子在极度癫狂状态下的胡乱呓语,又像某种极度复杂混乱、未完成的密码原型。星暝曾试图从中找出某种模式,哪怕是简单的替换密码,但都失败了。这些字符仿佛纯粹是为了“不可读”而存在。

直到翻过这近十页的“天书”后,文字才忽然恢复了“正常”——字迹变得流畅甚至有些急促,语法清晰,内容却令人脊背发凉。上面以第一人称,冷静到近乎冷酷地记录着这位族长生命最后时光的疯狂计划:如何痴迷于始祖该隐的力量,如何萌生“效仿真祖,通过吞噬同族血脉来超越自身极限,甚至妄想成为新的‘真祖’”的念头;如何秘密策划,获得了能针对吸血鬼的特殊武器;如何将偶然窥见其准备过程、惊骇欲逃的胡桃等人污蔑为“勾结外敌的叛徒”,发动清洗与追杀……不过,这部分故事的结局倒是已知的——维奥莱特最终击败并终结了他的疯狂。

真正让星暝感到棘手与深深不安的,是胡桃和其他历经那个时代、侥幸存活至今的血族笃定的说法:那位族长在陷入明显癫狂之前,性格虽然日渐孤僻多疑,但根本没有记录私人日记的习惯。他更信任口耳相传或刻入记忆的传承,对将内心想法付诸纸笔抱有某种贵族式的不屑与警惕。

那么,这本东西从何而来?前面那些混乱的字符又意味着什么?是疯狂初现时的无序宣泄,还是刻意为之的加密?维奥莱特本人恐怕早已逝去,当年的亲历者所剩无几且记忆模糊,真相似乎被永远埋藏在了时间的灰烬里。但星暝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如果能破译开篇那堆看似无意义的乱码,或许就能触及某个被精心隐藏、甚至可能连记录者本人都未曾完全意识到其重要性的关键。

他不是密码学或古文专家,这类需要极度耐心、广博学识与灵光一闪的精细活,已经交给了更擅长的人——萝瑟茉和爱丽丝各自持有一份他精心誊抄的副本,正在以各自的方式全力攻关。星暝需要把精力投向更宏观的布局与更直接的行动上,尽管很多时候,他忍不住觉得,自己正在做的许多事情,或许同样是无用功,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巨大阴影进行着绝望的角力。

自瓦尔普吉斯之夜、魔法使们初步达成针对真祖的警惕共识后,星暝明里暗里动用了不少手段。然而,成果却寥寥。真祖就像一位棋力深不可测的棋手,似乎总能轻易看穿或无视这些小打小闹。他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从容不迫地继续着吞噬其他氏族的步伐。那些古老的吸血鬼家族,有的在内部猜忌与分裂中崩溃,有的在神秘袭击下覆灭,幸存者往往消失无踪。真祖用掠夺来的力量不断强化自身,如同滚雪球般日益壮大。星暝他们后来并非没有机会再与真祖或其爪牙照面——在追踪某些线索或干预局部冲突时,偶尔会瞥见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一角——但对方展现出的实力与掌控力,早已远非当年毁灭斯卡雷特时需要谨慎伪装、步步为营时的模样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偶尔会攀上星暝的心脏。如果无法阻止他变强,那至少不能再让他如此顺畅、高效地壮大下去。可对于一个同时掌握着“命运”窥视与“隐秘”渗透权能的对手而言,自己这些基于常理情报与人力调动的努力,在对方眼里恐怕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甚至是供其消遣、借以观察“变数”反应的戏码。有时候,星暝会忍不住对着摇曳的烛火自问:自己在红魔馆这些年,除了想方设法让这座洋馆的库房变得更充盈、让日常运转更“井井有条”之外,在对抗真祖这条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道路上,究竟做出了什么真正有分量、能扭转局面的成绩?

“或许……有些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偶尔会闪过,随即被他用更坚定的意志力狠狠按下去。不能怀疑,怀疑就意味着动摇,动摇就可能给那无孔不入的“隐秘”以可乘之机。

他合上书册,闭上眼,指腹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让纷乱如麻的思绪暂时沉淀。视觉消失后,听觉变得敏锐起来,窗外隐约传来女仆打扫的细微声响,远处厨房方向飘来准备晚餐的动静——红魔馆的日常,依旧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轨道运行。

如今的红魔馆,日常的繁杂琐事确实已很少需要他事必躬亲。伊莉雅如今不仅仅是处理事务的能力愈发熟练老道,连身形也因其本身的某些原因,正迅速从略带稚气的少女向更显端庄成熟的姿态转变。看着她日益沉稳的背影、处理事务时凝神思索的侧脸、以及在非正式场合偶尔流露出的、属于年轻女孩的鲜活神情,星暝心里偶尔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并非不悦或担忧,更像是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像是亲眼见证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时光流逝,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被需要”的程度正在悄然降低。这种感觉,与看着星焰成长、变得能独当一面时,颇有几分相似。

珂莉姆瑟也在逐渐适应红魔馆的生活节奏。他采纳了星暝看似随口提出的建议,请馆内手巧的女仆帮忙,将那头过于耀眼、时常引发尴尬误会的金色长发修剪打理得更短、更利落了些,虽然那张五官精致得过分、皮肤无瑕的脸和整体纤细修长的身形,依然常常让人第一眼产生“美丽少女”的错觉,但至少比刚来时那副长发披肩、眼神迷茫、完全像是走错了地方的模样要好了太多。当然,“珂莉小姐”这样的调侃偶尔还是能在走廊或餐厅听到,多半出自某些年轻血族或爱开玩笑的女仆之口,带着并无恶意的戏谑。伊莉雅似乎是馆内少数从不以此开玩笑、甚至会有意无意制止这类调侃的人,至少明面上总是保持着对“客人与同伴”的恰当尊重与礼节。

这或许也是珂莉姆瑟格外感激伊莉雅、并愿意在细微处主动为她分担一些事务的原因之一。他做事细致认真,虽然因为过去经历而显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但交给他的事情总能完成得妥帖。伊莉雅本身也不是拘泥于形式、紧抓权力不放的性格,见他愿意帮忙且确实可靠,便也顺势放了一部分不太核心的事情给他。

星暝对此未置可否,没有表示赞同,也未加阻拦。对他而言,那个需要他时时在旁提点、暗暗护持,甚至需要代为决策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伊莉雅正在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族长,她有她的判断与行事方式。而他自己,则更像一个彻底投入角色的……阴谋家?战略家?或者说,一个在黑暗中织网、试图捕捉无形之风的猎人?他全身心编织着各种或明或暗的网,调动着能用的一切资源,试图以尽可能小的动静,去限制、干扰、延缓那黑暗步伐的推进。尽管就他个人最真切的感受而言,收获微乎其微,像是在用一根细针去撼动一座沉默的山岳。

“萝瑟茉……”想起那位紫发的魔法使,星暝心头便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厚重阴翳。尽管她本人绝口不提,每次见面时依旧衣着整齐、发丝一丝不苟,言谈冷静理智,仿佛永远保持着诺蕾姬族长的优雅与强大,但所有关心她的人——敏锐又嘴碎的魅魔、观察力细致的爱丽丝、虽然健忘却依旧感到不安的爱莲,乃至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具身躯之下的生命力,正如风中的残烛般日渐微弱。可她偏偏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倔强,将越来越多的精力投入到对抗真祖的研究与各种高风险的计划中,仿佛在和时间赛跑,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悲壮的献祭。

一阵莫名而强烈的烦躁,毫无征兆地涌上星暝心头,让他几乎有些坐立不安。他索性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将那本日记和满桌的文件暂时抛在脑后。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不能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干扰。他想赢,他必须赢,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或自保,更是为了那些被吞噬的氏族,为了伊莉雅和红魔馆,也为了……日渐憔悴的萝瑟茉。一个更加冷酷、甚至堪称残忍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既然真祖能通过吞噬后裔来迅速变强,而他们又难以阻止这种发生在暗处的吞噬……那么,是否可以考虑另一种更激进、也更黑暗的思路?由他们来动手,赶在真祖之前,将那些分散的、尚未被盯上或正在被渗透的氏族,以各种方式打散、驱离、甚至……让他们“消失”,使他们无法形成容易被真祖一口吞下的“整体”或“目标”?

这意味着可能要让伊莉雅主动对同类举起屠刀,或者至少成为导致他们流离失所、乃至覆灭的推手。这违背了许多原则,也必将带来难以预料的道德反噬与声誉崩坏。但星暝发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目睹了真祖种种手段、感受到那日益迫近的绝望压力后,自己内心深处对此竟没有太多想象中的抵触与挣扎:他需要更冷血一些,更不择手段一些。因为仁慈、犹豫和所谓的“底线”,在这个层次的对抗中,可能换不来胜利,只会换来更彻底的灭亡。

行动先于深入的道德拷问。星暝像是寻常每日例行的巡视般走出房间,试图用身体的移动驱散脑海中翻腾的念头。然而,心底那份没来由的心神不宁依旧紧紧缠绕着他,像是某种不祥的预感,又像是长期紧绷后产生的精神疲惫——或许,也有前些天他实在受不了,终于命人把那个因保存魔法完全失效而彻底腐烂在仓库角落、发出可疑气味、属于因幡帝的“幸运萝卜”给扔掉了的原因?总感觉自从那个贴着滑稽警告语的“礼物”被处理掉之后,某些维持了很久的、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纯属无稽之谈。

他沿着铺着地毯的走廊缓步而行,没走多远,便在拐角处,与一个似乎同样有些心不在焉、迎面走来的身影险些撞上。

“啊!”对方轻呼一声,敏捷地侧身避开,随即停下脚步。是珂莉姆瑟。他手里抱着一叠似乎是刚刚整理好的文件,看到星暝,脸上立刻露出礼貌而略带拘谨的笑容:“晚上好,管家先生。”

星暝也停下脚步,迅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那份阴郁和沉重显得不那么外露:“晚上好,珂莉姆瑟先生。”他目光扫过对方怀中的文件,“还在忙?”

“只是一些普通的事务而已,不算什么。”珂莉姆瑟轻声回答,他仔细看了看星暝的脸色,那双清澈的眼里流露出真诚的关切,“您的气色似乎……有些疲惫,是遇到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了吗?”

星暝沉默了一瞬。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可能确实比想象中更糟,连这个心思相对单纯的“少年”都能轻易看出端倪。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算是温和的笑容:“感谢你的关心,珂莉姆瑟先生。只是一些积压的寻常事务,略微耗神罢了。若我的神色让你感到不适或担忧,还请见谅,并非有意如此。”

“啊,不会不会!”珂莉姆瑟连忙摇头,脸上掠过一丝被看穿心思的赧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试探,“那个……如果……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哪怕只是跑腿或者别的什么,请务必告诉我。我……我也想为红魔馆,为大家多做点什么。”他的眼神很认真,甚至有点急切,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渴望被真正接纳进这个集体,分担一份重量。

星暝看着他那双写满真诚与些许不安的面孔,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他笑了笑,却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安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珂莉姆瑟。不过目前这些琐事,我尚且应付得来。”他绕开了话题,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的信息或承诺。

珂莉姆瑟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他来到红魔馆的日子,即便用血族的尺度而言,也已经完全称不上“短”。他努力适应这里的规则,学习处理事务,也尽力与馆内成员和睦相处,但总觉得与这位最关键、也最难以捉摸的管家先生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坚韧的壁障。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被信任吗?是因为自己身上背负的、班希娅覆灭的过去和可能带来的麻烦?还是因为……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星暝将对方那细微的情绪变化清晰地收在眼底。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可能显得有些冷漠,甚至伤人。这个少年失去了所有亲人,历经追杀,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一丝安稳,或许只是单纯地想靠近、想帮忙、想获得认同。但有些东西,那些正在他心中滋长的、沉重的谋划,那些关乎生死存亡的冷酷抉择,他宁愿自己独自背负。轻易将他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尚未被黑暗彻底浸染的少年,拖入自己选择的泥沼,在他看来,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不可饶恕的残忍。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朝珂莉姆瑟略一颔首,便继续向前走去,将他与那份无声的失落留在了身后。

脚步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向了图书馆的方向。或许潜意识里,他渴望那里特有的、由无数典籍与静谧氛围构筑的沉静感,能稍稍安抚躁动的心绪。

馆内很安静。小恶魔4号不见踪影,大概又溜到哪个角落偷闲,或者跑去厨房试图“试吃”新品了。

星暝没有在意,径直走向图书馆深处,在爱丽丝使用的、靠窗的那张橡木阅览桌旁停下脚步。

爱丽丝正全神贯注地伏在桌案上,她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日记的副本,旁边还散落着好几十张写满各种推演符号、疑似字母频率分析表、以及用娟秀字迹写下诸多推测与疑问的草稿纸。她紧盯着纸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世界里,对星暝的靠近浑然不觉。

反倒是她桌面上,一个穿着精致红色连衣裙、头戴同色缎带大蝴蝶结、做工极其精巧的人偶,灵巧地转了个身,面朝星暝的方向。人偶的眼睛眨了眨,她抬起细小的手臂,轻轻拍了拍爱丽丝正放在纸张边缘的手背。

“爱丽丝!爱丽丝!”人偶发出清脆但音节简短、略显重复的声音,音调微微上扬,带着提醒的意味。

爱丽丝这才恍然惊醒,从繁复的密码迷宫中抽离出来,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桌边、脸上带着一丝勉强微笑的星暝。

“上海人偶”是爱丽丝目前倾注了最多心血、情感与魔法技艺制作的特殊人偶,不仅关节活动自如,能执行复杂的指令,更在某个连爱丽丝自己都难以完全复现的微妙制作时刻,诞生了真实的自我意识。她是爱丽丝的助手,是作品,某种意义上,也是逐渐成长中的“伙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制作过程中一个极其微小、却发生在关键时刻的操作偏差,“上海”的语言功能存在先天性的缺陷。她能理解复杂的指令、感知细腻的情感变化、甚至能进行独立的思考,却无法流畅地组织并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词汇,或重复的短语。这让“上海”自己时常感到一种“无法充分表达”的郁闷,因此多数时候,她选择安静地待着,用行动而非言语来协助爱丽丝,只在情绪比较激动、或迫切需要提醒主人时才会开口。

这个问题并非无法解决。最有效的办法是将“上海”彻底回炉重造,但这无疑等同于抹杀她已然诞生的意识,爱丽丝绝不可能考虑。另一种思路是通过某些高深、精细的魔法进行外部干预与修补,但风险未知,可能引入新的不稳定因素,甚至可能损害她现有的灵性,爱丽丝同样不愿让“上海”承受可能的副作用。剩下的,或许只有等待时间带来渺茫的奇迹,或是某个意想不到的、能自然补完缺陷的契机。在那之前,爱丽丝愿意付出无限的耐心陪伴与引导。对她而言,“上海”的存在本身,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情感的流露,都已经远比“功能完美”更重要。

“晚上好,爱丽丝。还有上海。”星暝的声音不高,打破了图书馆的静谧,也拉回了爱丽丝有些飘散的思绪,“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进展如何?”

爱丽丝摇摇头:“没有打扰。正好,关于这份日记,我确实有了一些值得关注的发现。”她指向副本上那些混乱的字符段落,指尖划过纸面,“这确实不是无意义的快笔,而是设计相当复杂的加密文字。更麻烦的是,它采用了多重嵌套、甚至可能混合了不同加密体系的复杂方法。”她拿起旁边一张草稿纸,上面画着一些星暝乍看之下不太懂的关联图。

“有些地方的复杂度,尤其是不同加密层之间的切换与干扰项设置,甚至让我怀疑,加密者本人是否还指望自己(或任何其他人)能再次顺利解开它。这更像是一种……将信息彻底封存、甚至带有某种自我毁灭倾向的加密。而结合后面那些内容癫狂、但行文逻辑和语法却‘正常’得诡异的记录来看,或许在开始加密时,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某种剧烈分裂或认知剧变的前夕,加密行为本身,就成了这种内在冲突的外在体现。”

星暝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目前,在剥离了几层相对简单的置换与位移加密后,”爱丽丝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确定,“从反复出现的核心字符组合、以及它们在某些特定语境(根据后面‘正常’部分内容推测)下的出现规律来看,破译出的部分,强烈而一致地指向一件特定的事物。”

她抬起头,直视着星暝,清晰地说道:“烈焰魔剑,吞噬光芒的灾厄之炎,亦被称为‘破灭之枝’的传说武器——莱瓦汀。”

星暝脸上并未出现惊讶或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是极其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细想又在某种情理之中。他没有立刻对此发表什么看法或评价,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感叹线索的重要。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几秒,只有“上海”好奇地转动脑袋看看爱丽丝,又看看星暝。

“我知道了。”最终,星暝只是简单地说了这几个字,“辛苦你了,爱丽丝。这份信息很有价值。”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补充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不再打扰明显还沉浸在研究状态中的爱丽丝时,脚步却又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或者说,某种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宣泄口。他回头看向爱丽丝,问了一个与当前密码破译、莱瓦汀乃至对抗真祖都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

“爱丽丝,”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近乎迷茫的意味,“你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么?我是说,那种……善行得善果,恶行终有恶报,仿佛世界自有其公正秤杆的……规则?”

爱丽丝明显怔了一下。在这个神明与妖怪真实存在、地狱与天国并非传说、轮回转世与命运法则也确有其事的世界里,类似“因果”、“业报”的概念自然并非空谈,它们往往与某些存在的权能、世界的底层规则纠缠在一起。她思考了几秒,措辞谨慎地回答:

“与其说‘相信’——这个词带着太多主观信仰的色彩——不如说,这是一种可以部分观测到、在某些层面和尺度上确实存在的规则体现。”爱丽丝的声音清晰而理性,如同在阐述一个魔法原理,“并非每一件善举都能立刻换来福报,也并非每一次恶行都即刻遭到惩罚。但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因与果的关联,往往确实会以某种形式显现出来,有时甚至相当……直接。”

她看着星暝:“不过,规则本身并非铁板一块、密不透风。它存在模糊地带,存在可以迂回、规避甚至短期扭曲的空隙。强大的力量、精妙的谋划、或者纯粹至极的运气,都可能暂时绕过或抵消某些‘报应’……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敏锐地察觉到,星暝此刻的状态,与他平时那种目标明确、冷静算计的模样截然不同。

星暝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没有聚焦。他低声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么……是啊,世界总需要维持某种表面上的、起码的‘公正’,哪怕这公正本身……”他后面的话音渐低,几乎成了含糊的、含混不清的呢喃,“……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容易被践踏。其实,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真正普世、绝对的公正。所谓的‘报应’,更多时候,不过是力量博弈后,胜者书写的历史对败者的最终审判罢了。”

说完,他没等爱丽丝消化这段话、或再追问什么,便径直转身,朝着图书馆外走去。

爱丽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轻轻蹙起了眉,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点出一个墨点。上海轻盈地飘到她肩头,伸出小巧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份担忧与询问的意味,透过紧密的联系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没事,上海。”爱丽丝摸了摸“上海”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回桌上那些未完全解密的字符上,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只是……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刚才的样子,好像不只是累了或者遇到难题那么简单。那眼神……像是在为什么事情下定了最终的决心,又像是在……告别什么。”

……

离开图书馆的星暝,思绪并未停留在“莱瓦汀”这个重要的线索上,反而像是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更遥远、更宏大的时间尺度之上。

“鼠疫……黑死病……”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凭借对历史脉络的模糊记忆和对当前欧陆局势的了解,他大致推算,那场将在未来席卷整个欧洲、夺去数千万人性命的恐怖瘟疫,其阴影或许已经在地平线下悄然酝酿,等待某日的最终审判降临。那不仅仅是人类的浩劫,对于尤其依赖人类社会一定程度稳定才能隐蔽生存的血族而言,同样是一场巨大的动荡与考验。人口锐减、秩序崩溃、宗教狂热与猎巫运动可能随之出现和升级……红魔馆,斯卡雷特,该如何应对?是提前储备物资,寻找更偏僻的避难所?还是尝试利用混乱,做些别的什么?或者……冷眼旁观,将其视为自然循环、人类咎由自取的一部分,甚至暗中推动,以削弱可能被真祖利用的力量?

这种关乎无数生命存亡、带着冰冷算计的抉择,让他本就沉闷的心情更加郁结、烦躁。他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黑暗的路上,两旁尽是道德与现实的悬崖。而指引前路的,只有那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必须赢”的执念。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在馆内穿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压制精神的混乱。直到在某处回廊转角,与一个慌慌张张、正试图从一扇侧门溜进来的娇小身影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唔啊——!”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忙脚乱地向后踉跄,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差点脱手飞出,背后的小翅膀应激地张开,又赶紧收拢,试图保持平衡。待看清眼前是谁后,她才猛地松了口气,但脸上立刻堆起混合着心虚、讨好与“完蛋了”表情的夸张笑容:“是、是星暝大人啊……晚、晚上好呀!您……您怎么在这儿?”——正是摸鱼归来(从气味判断,很可能刚从厨房或储藏室出来)的小恶魔4号。

星暝稳住身形,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那极不自然的站姿、藏在背后的双手(显然藏了东西)、以及嘴角可能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少许糖霜上扫过。即便看不见具体是什么,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也已经将她出卖得彻彻底底。

他没有立刻拆穿,连日来积累的疲惫、迷茫与某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让他忽然不想按照往常的“管家模式”处理这件事。他看着她那张写满“我错了”的脸,一个突兀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脱口而出:

“小恶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在红魔馆待了这么久……会想念魔界吗?想念那里的……混乱,自由,或者别的什么?”

小恶魔4号闻言,脸色唰地一变。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星暝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工作不够努力?嫌我老是偷吃?还是红魔馆遇到大麻烦养不起闲人了要裁员?他这是要找个借口打发我回魔界吗?!不要啊!红魔馆多好啊!有吃有住(虽然要干活),有书看(虽然有很多还是自己从魔界“借”来的),还有热闹可以凑(虽然经常被卷入麻烦)!回魔界?回去被其他人欺负?想想就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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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连忙把头摇得像狂风中的风车叶,语无伦次地急急倾诉:“不想念!一点也不想念!魔界哪有红魔馆好!这里特别好!特别温暖!有……有永远看不完的书(其实有些消遣读物还是自己写的),有很有挑战性的工作(指整理永远整理不完的图书),还有……还有非常关心下属的星暝大人和温柔的大小姐(这句话倒是真心)!”她搜肠刮肚地想着红魔馆的优点,脸都憋得有些发红,最后卡住了,只能眼巴巴、可怜兮兮地偷瞄着星暝的脸色,不知道自己的“忠心宣言”是否过关。

星暝看着她那副紧张得快哭出来(或许是装的)、却又努力想表达忠诚的模样,心里那点郁结的坚冰,似乎被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泛起一丝淡淡的、混合着无奈与自嘲的暖意。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竟然在这样一个时刻,向这个心思单纯(至少在这方面)、最大烦恼可能是偷吃被抓和工资被他非法克扣(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个)的小恶魔,问出如此沉重而虚无的问题。

他摆了摆手:“别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送你走。”他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这样不断地谋划、计算、防备、争斗……仿佛没有尽头。倒不是害怕最终会失败,而是……”他寻找着合适的词,最终说道,“像是看不到‘改变’的希望。无论怎么做,那阴影都在那里,甚至越来越大。我们做的,好像只是在延缓它吞没一切的速度,而不是真正能够……驱散它。”

小恶魔4号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她印象中的星暝大人,总是沉稳、冷静、有条不紊,总是充满行动力,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能找到解决之道。她几乎未曾见过,星暝大人会流露出这样近乎颓丧、迷茫、充满无力感的情绪。他可是红魔馆的支柱啊!连他都觉得没希望了?那、那红魔馆怎么办?大小姐怎么办?大家怎么办?

她脑子飞快地、混乱地转着:星暝大人这是……遇到特别特别难的事了?连他都解决不了?那以后一定要多关注他,多陪陪他,就像故事里说的……要“关爱空巢老人”?不对不对,星暝大人才不老!(虽然他具体多大好像不太清楚)但是……但是自己现在得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呆站着!要安慰他!要鼓励他!或者至少……说点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快想啊小恶魔!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眼看星暝似乎又要陷入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并且打算转身离开,小恶魔4号一急,也顾不得藏身后的点心了,脱口喊道:“等等!星暝大人!”

星暝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询问,眼神依旧有些黯淡。

“呜……那个……”小恶魔4号绞尽脑汁,急得翅膀尖都在微微发抖。忽然,她灵光一闪——虽然这灵光可能有点歪——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我最近学会了一个新的……魔术!特别神奇!特别厉害!”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诱惑力与自信,尽管因为紧张而有些走调,“您、您一定会有兴趣看的!是……是能吓人一跳的那种哦!保证让您忘记烦恼!”她眨巴着眼睛,试图摆出“相信我没错”的表情。

星暝看着她那努力想活跃气氛、却又因为心虚和技艺不精而显得格外笨拙可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累,累到不想再维持那些沉重的思虑,累到愿意配合一下这显而易见的、笨拙的关心。

他配合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灿烂、但至少不再那么沉重的笑容:“哦?是什么样的魔术?我倒想见识见识。”

见星暝接话,小恶魔4号精神一振,感觉有戏!她赶紧把手里差点掉地的点心盒子往旁边地上一放(也顾不上藏了),挺了挺其实没什么料的胸膛,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表情变得神秘兮兮:

“星暝大人,您知道吗?”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我以前说过,每个人——无论是人类、妖怪、魔法使还是别的什么——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它代表着欲望、恐惧、还有……呃,还有偶尔想偷懒的念头!”她临时加了一句,试图增加可信度,“而我,小恶魔4号,就有办法,把这个‘心魔’给‘引’出来哦!让您亲眼看见它!”

她装模作样地比划了几个完全不成章法、更像是手部痉挛的手势,嘴里还嘀嘀咕咕念着自编的、夹杂着几个纯粹胡诌音节的“咒语”,原地转了两圈,翅膀配合着扇动,带起一小股微风。然后,她面向星暝,一脸严肃地说:“好了!魔力已经灌注完毕!现在,请您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当我数到三,您就能看到您内心的‘恶魔’了!”

星暝看着她那套漏洞百出、却演得无比认真的“前戏”,忽然觉得有点想笑。他依言闭上了眼睛,配合着这出明显即兴发挥、成功几率渺茫的“魔术秀”。他听到小恶魔4号蹑手蹑脚、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翅膀偶尔碰到墙壁的细微摩擦声还是暴露了她)走开的声音,还有布料窸窣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小恶魔4号的声音在几步外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期待:“准备好……一、二……三!可以睁开啦!”

星暝缓缓睁开眼——

面前,空空如也。只有墙壁上魔法灯盏稳定散发的光芒,投下他自己模糊的影子。那个声称要引出“心魔”的小恶魔,不见了踪影。

他挑了下眉,没动,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尽头、阴影、墙角……没有任何异常。

紧接着——

“哈——!!!”一声刻意加大音量、试图制造突然惊吓效果的叫喊,猛地从他身侧后方爆发出来!伴随着这声大喊,小恶魔4号像是弹弓发射的石子般,“噌”地一下从后面蹦了出来,双脚离地一小截,同时努力做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最恐怖、最吓人的鬼脸——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脱出眼眶,嘴里咧出并不尖利的小虎牙,舌头吐得老长,两只手做成爪状举在脸旁,背后的翅膀也尽最大限度张开,试图增加“恐怖”面积。

她维持着这个滑稽远多于恐怖的姿势,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星暝的脸,期待看到预想中的“吓一跳”——哪怕只是稍微后退半步,或者眼神颤动一下也好!

然而星暝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至小恶魔脸上的“狰狞”表情渐渐僵硬,圆瞪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迅速黯淡、熄灭。她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肩膀和翅膀一起耷拉下来,高举的双手无力垂下,吐出的舌头也收了回去,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失败”气息。

“呜……搞、搞砸了……”她垂头丧气地小声嘟囔,“果然……那种高级‘魔术’……不是我这种半吊子能学会的……”

看着小恶魔4号这副从斗志昂扬瞬间跌落到谷底、浑身散发着“我好没用”信号的沮丧模样,星暝却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很短促,却异常真实,少了之前所有的沉重、疏离与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是真正被眼前这笨拙又滑稽的一幕逗乐的笑声。

“每个人心里都有恶魔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她开场白里的话,若有所思,“按你的说法,我心里住着的,或许正是一只‘小恶魔’吧。”

即便是这样笨蛋、时常摸鱼、总想偷吃点心、魔术或魔法学得半吊子还会搞砸的她,也会在察觉到他情绪异常低落时,用她能想到的、唯一或许能让他“忘记烦恼”的方式——哪怕这方式如此可笑——来试图驱散那份阴郁。这份单纯、直接、甚至有些傻气的心意,像一缕微弱却执着温暖的风,让他重新感受到一丝活着的、不那么冰冷的实感。

他弯下腰,捡起那个不知何时滚到脚边的点心盒子——盖子已经松了,露出里面几块烤得有点焦、造型歪歪扭扭、但香气扑鼻的蜂蜜饼干,上面还撒着糖霜。他轻轻拍了拍盒子上的灰尘(其实很干净),然后直起身,将它递还给还沉浸在“魔术大失败”打击中、没回过神来的小恶魔4号。

小恶魔4号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盒子,又抬头看看星暝脸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心里一下子被巨大的庆幸感填满,脸上瞬间阴转晴,眼睛重新亮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伸手就要去接盒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盒子的瞬间,星暝用恢复了平日那种公事公办、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工作时间擅自离岗,前往厨房偷拿未报备食品,证据确凿;此外,以低劣魔术表演试图惊吓红魔馆管家,行为失当,扰乱馆内秩序。”

他在小恶魔4号陡然僵住的笑容和再次瞪圆的眼睛注视下,宣布了“判决”:

“依据规定,红魔馆图书馆管理员小恶魔4号本月工资,全额扣除。点心没收,作为物证。另外,明天有空时,去书房找我,你需要重新学习并抄写相关守则条款,直到能准确背诵为止。”

小恶魔4号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碎裂,眼睛比刚才表演时还要圆。

“诶——?!!”

“星暝大人!不要啊——!至少留一半……不,三分之一也行啊!点心……点心是我帮厨房的大家试吃新配方!是正经工作!魔术……魔术是艺术!是为了缓解您的工作压力!是员工关怀!不能惩罚我啊——!!!”

星暝仿佛没听到她后续的“申诉”,拿着那个点心盒子,转身,不紧不慢地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只剩下小恶魔4号欲哭无泪的哀嚎声,和窗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夜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学年论文还没写!……不,不能,不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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