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与星暝或红魔馆众人预想的反应或许不同,端坐于阴影中的该隐在细细听取那位执事传递回的、关于红魔馆近期种种“乱象”的详细汇报后,并未显露出丝毫喜色或放松,反而陷入了比平日更久的沉默。指节轻轻叩击着石椅的扶手,在寂静中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
他并非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那枚“棋子”的忠诚(或者说,被彻底浸染与掌控的程度)无需质疑。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不协调。星暝,那个屡屡让他“命运”能力产生微妙涟漪的变数,会如此简单就陷入进退失据、自毁长城的境地?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真的只是压力下的昏招与内耗?
良久,他终是缓缓摇了摇头,将这份疑虑暂时搁置。无论如何,眼下他的战略重心并不在此。斯卡雷特已是瓮中之鳖,覆灭不过早晚。相较于强攻一座已有戒备的堡垒,继续稳步推进对其他氏族的渗透与蚕食,显然是更高效、更稳妥的选择。这亦是他成功吸纳并融合伊诺克氏族“隐秘”特质后,自然延伸出的行事哲学——于无声处织网,在阴影中收线。至于班希娅那所谓的“言灵”……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依靠声波与韵律去干涉现实?终究不如直接执掌“命运”的经纬来得直接与至高。
然而,那一丝微妙的违和感,始终盘桓在意识深处,无法彻底驱散。他的预感,他那双能窥见命运溪流走向的“眼睛”,罕有出错之时——除了每每与“星暝”这个名字产生关联的节点。这一次,模糊的警兆依然存在:红魔馆内,一定有什么超出表面汇报的事情正在发生。具体为何,迷雾重重,但绝非好事。
“与命运本身为敌,却仍试图以凡俗的诡计设局……”他低声自语,“该赞其勇气,还是叹其愚钝?”无论对方布置了何种“盛宴”,他都没有兴趣,更没有理由以身犯险。他的道路清晰而笔直——遵循命运的指引,稳步积累优势,直至胜利如瓜熟蒂落。在此之前,任何不必要的冒险都是对这条坦途的偏离。
他的目光掠过殿堂一侧,那里静静悬浮着冈格尼尔。暗沉的枪身吸纳着周围微弱的光线,再无半点在英格兰追击珂莉姆瑟时的凶戾与躁动。它未能诛杀目标,这本该是近乎不可能之事。除非……存在着足以偏折甚至扭转命运本身的力量。
无论如何,谨慎总是上策。他决定将红魔馆那边的“热闹”暂且视为一场有待观察的戏剧,而自己,只需继续扮演好命运既定的、稳操胜券的角色。
……
红魔馆内,时光悄然流逝。某位负责采办事宜的执事在一日外出后便再未归来,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直到库存清单需要核对、某些日常补给出现延迟,才有人察觉这份空缺。一名原本负责内务整理的血族被临时指派接替了这份职责,馆内的日常运转很快恢复了原有的节奏,仿佛那一小块拼图的更换无关紧要。
真正让馆内气氛持续微妙的,是星暝的状态。
自那场导致地下区域严重损毁的爆炸事件后,红魔馆的大管家便似乎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他不再频繁出现在大厅或回廊,处理公务也大多通过仆役传递文书,三餐常让人送至房内。偶尔露面,也是神色沉静,目光略显疏离,与往日那种虽忙碌却总带着几分鲜活神采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变化落在伊莉雅眼中,便成了沉甸甸的心事。她独自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踱步,蓝色长发随着焦躁的步伐轻轻晃动。
“我当时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了?”她对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祖先肖像画小声嘟囔,画像中威严的吸血鬼自然无法给她答案。“明明叔父他以前做了那么多,这次虽然搞砸了,损失也很大,但万一是真的有更深层的理由呢?我作为族长,是不是应该更信任他一些,至少……耐心听完他全部的解释?”
她想起爆炸后自己对星暝的质问,那时自己又急又气,语气恐怕相当严厉。现在回想,星暝当时似乎并没有激烈辩解,只是沉默地承受了她的恶言恶语,眼神里有些她当时未能读懂的东西……是失望吗?还是别的什么?
决心是下定了,可当真站在星暝房门外时,勇气又开始像阳光下的冰块般消融。抬起的手几次欲叩又止。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编织出各种糟糕的场景:开门看见星暝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或者他虽强打精神,但眉宇间尽是挥之不去的郁色与疲惫;更甚者,他会不会因为计划受挫与信任危机而心灰意冷,彻底关闭心扉?到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对不起”会不会显得苍白无力?讨论公事会不会更加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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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僵在门口,脸上表情时而坚定时而纠结,指尖几乎要抠进门板纹路里时,对面房间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珂莉姆瑟从门内探出身。他显然刚整理过自己,耀眼的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身上换了一套红魔馆提供的、款式简单的深色便服。他看到僵在星暝门外的伊莉雅,微微一怔,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恰当的疑惑。他学着馆内大多数人的称呼方式,轻声开口:“大小姐?您……是来找管家先生吗?需要我帮您通报一声吗?”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哇啊!”伊莉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没、没有!我只是……路过!对,随便看看这边的走廊灰尘有没有打扫干净!”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借口拙劣到连她自己都不信。
珂莉姆瑟眨了眨眼,目光掠过一尘不染的深色地板,又回到伊莉雅通红的脸颊上,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份无声的疑惑几乎凝成了实体。
伊莉雅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如鼓:不行,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这儿,不然更解释不清了!可粗暴地赶他走?毫无理由,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又霸道。电光石火间,她蓝发下的小脑袋急速运转——对了,身份!自己是族长!可以……下达命令!
她迅速挺直了原本有些僵硬的脊背,努力板起脸,试图模仿星暝平日里那种不怒自威的管家式威严,可惜因为脸颊绯红和眼神闪烁,效果大打折扣,更像是个在努力扮演大人的孩子。
“咳!珂莉姆瑟,”她刻意清了清嗓子,伸手指向星暝的房门,语气努力显得郑重其事,“你来得正好。本族长现在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敲响管家的房门,以……以红魔馆成员的身份,代表大家,向他表达关切,询问他近日状况如何,是否需要任何协助。务必……嗯,务必让他感受到来自馆内同伴的温暖与支持!” 说完,她甚至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珂莉姆瑟再次眨了眨眼,显然对这个“重要任务”的内容和指派方式感到些许困惑。代表大家表达关切?为何族长本人不亲自去做?而且“温暖与支持”这种词,从一脸紧张的大小姐口中以如此正式的语气说出,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但他早已学会不轻易质疑上位者的安排,尤其是在自己尚且陌生的环境中。他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认真的神色:“我明白了,大小姐。我会尽力。”
他走到星暝门前,定了定神,抬起手,不轻不重、节奏规整地叩响了门板。叩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短暂的等待后,门内传来回应。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透着股有气无力的飘忽感,仿佛说话的人正深陷于某种巨大的疲惫或消沉之中,连抬起声线的力气都欠缺:“……是谁?进来吧。”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中了门外伊莉雅心中最担忧的猜想!她心头一紧,脑海中那些关于星暝憔悴颓唐的想象画面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栩栩如生,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向更阴暗的猜测……叔父他,该不会真的……
珂莉姆瑟倒是没有那么多内心戏,他依言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轴转动,室内的景象随着门缝扩大而展现在两人眼前。
预想中阴郁颓丧的场景并未出现。星暝好端端地坐在他那张书桌后面,他手里甚至还端着一个白瓷茶杯,袅袅热气升腾。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病容或憔悴,反而因为强忍着某种笑意而显得有些古怪,嘴角微微抽搐,眼神亮得出奇。
看到推门进来的是面带疑惑的珂莉姆瑟,以及他身后那个扒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愕的伊莉雅时,星暝终于没憋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用一声咳嗽掩饰。
“……看来我的演技还欠点火候,这么快就被两位‘观众’识破了。”星暝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椅子,脸上带着恶作剧被当场抓包后混合着尴尬与顽皮的神情,“刚才在门后,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大小姐那番慷慨激昂的自我鼓舞,还有珂莉你困惑又认真的询问……一时没忍住,就想配合一下气氛,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可那表情怎么看都没有多少歉意。
伊莉雅呆立当场,脸颊上的红晕迅速从之前的羞窘一路飙升,变成了混合着巨大惊讶、被戏弄的些许恼火以及……如释重负的滚烫羞恼。
“叔、叔父!”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步跨进房间,气得连背后小巧的蝠翼都“呼啦”一下张开了些许,又赶紧收拢,她跺了跺脚,指着星暝,“你……你居然装神弄鬼!害我……害我担心了那么久!胡思乱想了那么多!你、你太过分了!” 她语无伦次,但那双鲜红的眼眸里,却漾开了一抹终于安心下来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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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暝见状,也不再玩笑,伸手示意两人进来,并随手带上了房门,隔断了走廊可能投来的视线。他脸上的嬉笑神色渐渐收敛,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只是眼神比之前显得冷暗了许多。
“玩笑归玩笑,”星暝示意伊莉雅和还有些茫然的珂莉姆瑟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好,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之前那些事——折腾大家是真,馆内鸡飞狗跳是真,地下那片废墟的损失,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看向伊莉雅,目光坦诚:“我的本意,确实是想借‘排查内鬼、整肃馆纪’这个说得过去的由头,达到几个目的。一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可能存在的、不友善的‘眼睛’;二来,为另一项工程打掩护;三来……也是演一场戏,给那些‘眼睛’看,让他们以为红魔馆内讧严重,我这个管家胡作非为、众叛亲离、威望扫地。”
他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只是这戏……或许演得有些过于投入,或者说,我低估了它给大家带来的困扰和不安。让大小姐你担心,也让馆内诸位跟着受累、提心吊胆,这是我的不是。” 他微微欠身,“至于我们那位潜在的观众——真祖阁下,看来他比我们预估的还要沉得住气,或者说,更相信他自己那套‘命运’的剧本,没有轻易来踩这个看起来香甜可口的‘陷阱’。不过没关系,” 星暝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冷意的弧度,“至少‘礼物’已经准备妥当了。托萝瑟茉小姐的精密设计和某位顾问的……‘热情’协助,现在的底层区域,足够坚固,也足够‘特别’,足以成为招待任何不请自来恶客的、或许能延续很久的‘客房’。” 他开了个略带阴森意味的玩笑,“当然,我个人衷心希望,这间客房永远没有启用的一天,无论它想招待的是谁。”
伊莉雅听得愣愣的,信息量有些大。原来那些折腾不是胡闹,而是演戏?地下爆炸是为了掩盖别的工程?真祖可能一直在窥视?虽然很多细节还不甚明了,但星暝逻辑清晰、眼神清明的样子,让她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那……叔父,”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眼睛发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真祖他缩着不出来,我们总不能一直干等着吧?”
星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了安静坐在一旁、努力消化着刚才对话的珂莉姆瑟。这位金发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懵懂,但眼神专注,显然在认真倾听。
“珂莉姆瑟,”星暝忽然点名,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考较与引导的意味,“依你之见,面对眼下这种僵持局面,我们该如何破局?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诶?我?”珂莉姆瑟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抛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显得有些局促。他看了看星暝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伊莉雅带着鼓励的目光,紧张地用手指卷了卷垂在肩头的一缕金发。他想起自己家族的悲惨遭遇,想起其他可能同样在真祖阴影下瑟瑟发抖或尚未察觉危险的氏族,一个基于他自身经历和朴素愿望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那个……我认为,”他斟酌着词句,声音不大但清晰,“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联合其他同样受到真祖威胁、或者可能在未来遭受威胁的血族氏族?单个氏族的力量或许有限,但如果能团结起来,共同应对,无论是情报共享,还是力量支援,总会……更有希望一些。” 说完,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星暝,似乎在等待评价,又像是怕自己说了过于天真的话。
星暝听完,既未立刻赞同,也未直接否定。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错的建议。‘团结’……听起来确实是个充满力量的美好词汇。”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珂莉姆瑟略显不安的脸,语调平缓地继续道,“但‘团结’二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它需要代价——可能是利益的让渡,可能是主导权的分享;它更需要信任——而这种东西,在漫长生命与复杂利益交织的血族世界里,往往是最为奢侈的消耗品。”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很多氏族,未必愿意‘团结’,它们可能更相信独善其身,或是早已被分化收买;即便暂时因恐惧而‘团结’,也可能在关键时刻,因为更深的恐惧、更诱人的利益,或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抗拒的召唤,而从你最意想不到的角度,递出致命的一刀。” 星暝的目光再次掠过珂莉姆瑟,“我不轻易信任他们……正如,他们之中的许多,恐怕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我们斯卡雷特,尤其是在如今这般微妙的局势下。”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基于血族历史与现状的冷静分析,是一句泛泛而谈的感慨。但听在刚刚经历了灭族之痛、亲眼见过内部崩溃的珂莉姆瑟耳中,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心头猛地一凛,脊背窜上一股细微却真实的凉意。他不禁想起班希娅覆灭前,族内对斯卡雷特扩张的警惕与误判,想起更早之前氏族间那些心照不宣的疏离与提防……星暝先生这番话,是在暗示联合的不可行?是在提醒自己这个“外来者”血族世界关系的复杂与冷酷?还是……有更深的、针对他自己的敲打意味?
珂莉姆瑟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伊莉雅敏锐地察觉到了珂莉姆瑟那一瞬间的僵硬与不安。她立刻开口,声音清脆,带着族长的担当和一种维护的姿态:“叔父,珂莉姆瑟是经历了那样的苦难才来到红魔馆的,他的心意是好的。我相信,至少在这里,我们是值得彼此信任的伙伴。” 她转向珂莉姆瑟,蓝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红色的眼眸里带着安抚与肯定,“别太在意,珂莉姆瑟。叔父他有时候考虑事情就是喜欢想得很远、很复杂,说话也绕弯子,不是特意针对你。你的提议本身并没有错。”
星暝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又似乎夹杂着其他难以言喻情绪的笑容:“啊,被大小姐看穿了啊。我这‘雄猜阴鸷’的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 他摇了摇头,随即神色再次变得专注而锐利,“不过,玩笑与感慨暂且放到一边。正事不能耽搁。既然真祖选择继续当他的缩头乌龟,那我们自然不能让他过得那么舒坦。把他的乌龟壳敲出裂缝,把他逼到阳光下,或者至少,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滞涩与威胁——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也是我接下来打算做的。”
伊莉雅眼睛一亮,身体前倾:“叔父你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了?”
星暝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上了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计划么……大小姐,有些事情,其实已经在进行了。至于其中的某些环节,尤其是那些游走于光影边缘、不那么符合‘绅士风度’的细节……或许,让它们随着执行者的沉默,一同沉淀在未来的时光里,才是最好的归宿。您只需要知道,红魔馆不会坐以待毙,斯卡雷特不会引颈就戮,而某些界限,一旦被越过,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足够了。”
……
与此同时,远离红魔馆的欧陆腹地,夜色笼罩下的布罗肯山正迎来一年之中最为“活跃”的时刻。瓦尔普吉斯之夜,魔女与巫师们秘密集会的时分。并非所有魔法使都热衷于此,但今夜,山巅缭绕的雾气与跳跃的灯火旁,聚集的身影比以前似乎要多上不少,气氛也更为凝重。
远离人群喧嚣的一处背风岩石后,爱莲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厚实的披风裹在萝瑟茉肩上,紫发的魔法使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偶尔压抑的咳嗽声让爱莲的心紧紧揪起。
“老师,您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爱莲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要不……接下来的发言,我替您去?或者,我们干脆先回去休息吧?”
萝瑟茉轻轻摆了摆手,指尖冰凉。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不必。这次集会,并非仅仅源于诺蕾姬与真祖的私怨。” 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三三两两聚集、低声交谈的身影,他们之中有隐居森林的古老魔女,有钻研禁忌学派的巫师,也有像她一样出身魔法名门的后裔,“真祖及其爪牙,近期的行事越发猖獗且毫无顾忌了。仅仅一夜,便已有五位在外游历的魔法使遇害,现场迹象明确指向血族,而且是极其贪婪、彻底的掠夺——血液被抽干,魔力被粗暴攫取的痕迹明显。其他血族与我们即便有隔阂,但大多遵循着古老的默契,少有如此明目张胆、近乎挑衅的屠杀。多方查证,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真祖麾下活动的可能性。”
“无论他此举是为了加速恢复力量,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反应底线,还是纯粹彰显其日益膨胀的狂妄,这都已越过了大多数人默许的界线。魔法之道追求知识与力量,但也自有其尊严与不容侵犯的领域。”
尽管在叙述时,萝瑟茉的语气斩钉截铁,但内心深处,一丝疑虑如同细微的冰刺,始终未曾融化。那处案发现场,血族的气息确实浓烈,可若以她的敏锐去感知那些几乎消散殆尽的残余波动,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性质难明、如今已几乎彻底无踪的异样。那感觉……不完全是血族的手段,可究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感觉指向的并不止于真祖。
不过这念头太过模糊,也缺乏证据。眼下,团结人心、凝聚共识远比提出一个可能动摇“同仇敌忾”基础的疑点更为重要。因此,在稍后的正式发言中,她决定略去这一细节。有时候,推动局势向有利方向发展的“共同认知”,比充满不确定性的、孤立的“真相”更有力量。
魅魔朝着萝瑟茉的方向随意瞥了一眼,随即又飘到爱丽丝身旁,用下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魔梨沙正安静地坐在扫帚上,与周遭保持着距离。“哟,爱丽丝,你怎么把我那个闷葫芦徒弟也叫动过来了?”魅魔凑近,语气带着调侃。
“秘密。”爱丽丝简短地回答,目光并未离开集会中心。
集会的主要流程由几位资历深厚、威望崇高的魔女或巫师主持,但当萝瑟茉·诺蕾姬上前发言时,场内原本细微的交谈声渐渐平息下来。许多目光投向她,其中有关切,有审视,也有对诺蕾姬名号的尊重。
她站立在光芒与阴影交界处,身姿挺拔,声音透过轻微的魔法放大,清晰地传入每个与会者耳中,没有多余的寒暄与修饰。
“今夜聚集于此,并非为了探讨魔法的奥秘,或是交流古老的配方。” 萝瑟茉开门见山,语气冷静如冰,“而是因为,一片共同的阴影正在扩张,其爪牙已毫不掩饰地伸向了我们栖身的领域。” 她简要而清晰地复述了近期魔法使遇害的情况,点明真祖势力的嫌疑与威胁的升级,“这已非单一流派或家族的私事。当袭击者不再区分目标,当掠夺与杀戮成为其彰显存在的方式时,它便成为了悬挂在所有追寻魔法之道者头顶的利剑。”
她略微提高声调,目光扫过在场诸多或凝重或愤然的面孔:“坐视阴影蔓延,等待利剑落下,非智者所为,更非勇者之选。当威胁已主动撕破暧昧的面纱,我们便再无退避与侥幸的理由。诺蕾姬,在此倡议:自即日起,我等应对一切形迹可疑、或已明确隶属真祖麾下的血族及其附庸势力,提高警惕,加强情报交换,并在必要时,采取一致的行动予以限制、驱逐乃至……剿灭。若战争已无可避免,那么,至少开始的时机与方式,应由我们来决定。”
话音落下,场地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并非所有人都热血上涌,但理性的权衡、对自身安全领域的保护本能、以及对魔法使群体尊严的维护之心,在这些常年与各种危险及隐秘打交道的与会者心中产生了共鸣。低低的议论声响起,赞同与附和的音调逐渐成为主流。一种基于共同利益与潜在威胁的同盟,在这布罗肯山的夜色中悄然凝聚。
萝瑟茉发言完毕,对主持集会的几位巫师微微颔首,便转身退回到爱莲身边。刚一离开众人目光焦点,她便忍不住以手掩唇,压抑地咳嗽了几声,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后续还有其他流程与讨论,但她已无心细听。真祖为何突然转变风格,以如此高调、近乎自找麻烦的方式四处树敌?这与他一贯表现出的隐忍、精密和长线布局风格截然不同。那起案件背后若隐若现的疑云,像幽灵般缠绕在她心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集会持续到后半夜才渐近尾声。大部分魔法使或化作流光遁入夜空,或使用传送法术悄然离去,也有一部分人留下,开始施展各种幻术与遮蔽魔法,将集会残留的痕迹伪装成当地某种教团举行季节性仪式的模样,这是历年集会后例行的遮掩。
魅魔依旧优哉游哉地飘在一块凸起岩石上,仿佛对周遭的忙碌视而不见,也没人上前打扰这位“前”大法师。魔梨沙安静地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直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魅魔身旁。
“师父大人。”魔梨沙低声开口,“那些事……真的全都是真祖的手下做的吗?”
魅魔懒洋洋地回过头。她看着自己这个感知敏锐的徒弟,嘴角勾起一个有些飘忽、意味难明的笑容。
“魔梨沙啊,”她的声音悠悠的,带着惯有的调侃,却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从结果论,从‘大家需要看到什么’的角度论,那就是他做的。至少现在,聚集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是他做的,并且愿意基于这个‘相信’去做些什么。这,就够了。” 她转过脸,望向远处沉入浓稠黑暗的山峦轮廓,“至于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戏码,是不是有人顺水推舟或者借刀杀人……来日方长嘛。”
……
红魔馆内,星暝自然无从知晓布罗肯山巅的具体对话。此刻,他正独自待在房间里,面前摊开着一些账目和报告,但心思显然不全在上面。
他的指尖拂过桌面上那支辉夜赠与的竹笛,笛身温润,雕工精妙。偶尔,他会将其凑到唇边,试着吹响,流淌出的并非悠扬乐曲,而是一些破碎的、断续的、带着奇异空旷感的音调,仿佛月光洒在寂静的竹林,又像是无法触及的遥远过往——这总让他莫名想起她以难题筛选求婚者的那段往事。
目光掠过竹笛,落在旁边那个朴素的白瓷小瓶上——师匠的“绛霄之药”。其中一枚已被他用在“关键时刻”,药效之强,出乎意料,甚至对并非普通人的存在也有着相应的效果,但其带来的负荷也正如师匠所言,沉重无比,这是关键时刻的底牌,亦是沉重的代价——虽然这个代价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几乎难以承受的,但于他而言……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
爱丽丝推门而入。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房间一侧的柜子上——那里整齐摆放着些许收藏品,其中那个以星暝为原型的人偶,被放在了颇为醒目的位置,保存得仍旧相当完好。
一丝满意的神色从她眼中掠过。她走到书桌前,开门见山:“布罗肯山那边的集会结束了。如我们所愿,大部分魔法使,即使不会公开宣战,日后也会对真祖的势力多加留意和限制。算是为我们分担了一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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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再次瞟向柜子里的那个人偶,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少了一贯的冷静自制,多了一丝罕见的、细微的波澜:“又看到这个了……总是让人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星暝抬起头,看向她。
爱丽丝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目光从人偶上移开,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声音轻了些:“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它们来寄托什么情感,或者证明什么存在了。那种方式,对它们,对我自己,对……记忆里的时光,都是一种轻慢。” 她抬起头,直视星暝,眼神复杂,“但是,我偶尔还是会想……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可以并肩站立、共同面对前路的‘伙伴’。”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些混乱,微微蹙眉,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我不是说现在不好。在红魔馆,在神社,在魔界……生活很充实,也有……谈得来的人。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只是……‘伙伴’这个概念,好像还是有点……不一样。”
她说完,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爱丽丝发现星暝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离,手指摩挲着竹笛,视线则飘向了那个白色瓷瓶,显然思绪又飘到了别处。
一丝淡淡的不悦染上爱丽丝的眉梢。自己难得说些触及内心的话题,他居然在走神?
“星暝。”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上了点强调的意味。
“啊?哦!”星暝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放下竹笛,脸上浮现出带着歉意和安抚意味的笑容,“抱歉抱歉,刚才想到点别的事情,有些出神。你刚才说到……‘伙伴’?”
爱丽丝看着他,那股倾诉的心情被打断,索性换了个更具体、更“实际”的问题抛过去,带着点赌气和考验的意味:“算了。正好,有件事,你帮我想想——给我未来可能制作的、新的‘伙伴’,起个名字吧。”
“名字?”星暝眨了眨眼,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有些意外。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一个词便脱口而出:“‘上海’,怎么样?”
“上海?”爱丽丝重复了一遍,发音有些生疏,“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或来历吗?”
“据说在遥远的东方国度,有那么一座巨大的城市,被人称为‘魔都’。”星暝解释道,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信手拈来,“听起来,和你魔法使的身份,或者与魔界的关联,倒也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契合感。当然,具体如何,我也不甚了了,只是觉得……发音还算顺口。”
爱丽丝沉默了片刻。她对东方的了解有限,“魔都”这个称呼听起来确实带有某种神秘而强大的意象,与魔法世界隐隐呼应。至于是否贴切,她并无深究的兴趣。但“上海”这个词,音节简洁,不显怪异,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上海……么。”她低声又念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音节。心中某个角落,似乎因为这个名字的确定,而悄然落定了一块小小的基石。“如果将来,我真的有意制作一个新的、与众不同的人偶……便叫她‘上海’吧。”
星暝笑了笑,算是回应,但他的心思显然并未完全停留在命名游戏上。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白色药瓶和竹笛上,思绪仿佛又沉入了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谋划与权衡之中。
至少,红魔馆不会因为某位寻常的执事失踪,就陷入无法平息的大乱——虽然这也与最初留着他的计划有所矛盾;而属于特异能力的世界里,少了几个没有太大名声的魔法使,如果没有刻意的放大的话,其实也并不能算什么压不下的大事。只是——放在以前的,哪怕是刚接任的星暝的话,或许会诘问自己,有必要这么做吗?难道不能用更好的办法吗?哪怕更麻烦一点?
但现在,星暝脑海里回荡着的,只剩下他曾用那支竹笛演奏的乐曲,仿佛能看见属于石作皇子与藤原不比等这些人的身影。而他的眼中,曾经属于过去的那份梦想,或者说最后的天真,已经,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