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官署的静室,仿佛成了隔绝外界风雨的方舟。春日渐深,庭中海棠开得正艳,簇簇粉白映着碧瓦,偶有鸟雀啁啾,一派宁和。然而室内的沈清辞,却在这片宁静之下,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艰苦卓绝的“修行”。
太医的诊断并非虚言。她的身体如同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经脉萎缩断裂,丹田崩毁,灵根蒙尘,确实已无法像寻常修士那般引气入体,运转周天。最初尝试调动哪怕一丝天地灵气,都会引来经脉针扎般的刺痛与丹田空荡的回响。
换作旁人,或许早已心灰意冷,沉沦于这修为尽废的绝望之中。
但沈清辞没有。
她拥有前世蓝雅作为“上帝之手”的坚韧意志,更有今生经历生死、背负着玄璃与无数牺牲者期望的不屈灵魂。既然传统的道路已断,那便开辟新的!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青囊造化诀》的钻研,以及对体内那点定界碑所化的乳白光点的感悟上。
无法引动外界灵气,她便反求诸己。
《青囊造化诀》的核心,在于沟通生命本源,化生之力与净化之力并存。沈清辞摒弃了所有需要灵力支撑的攻伐之术,将心神完全沉浸在对“生命”本身的理解与引导之中。
她让流云寻来各种药材,并非为了服用,而是通过观其形、嗅其气、感其性,去体悟草木生长、枯萎、药性流转中所蕴含的生命韵律。她以指代笔,以清水为墨,在桌案上临摹白璎传承记忆中那些关于生命脉络的古老符文,每一笔划下,都凝聚着她全部的专注与对生机的渴望。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闭目静坐,将意念沉入体内那片“废墟”。她不再去试图“修复”那些断裂的经脉,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园丁,以纯粹的意志力,一遍遍“抚摸”、“滋润”着那点位于崩毁丹田核心的乳白光点。
这过程枯燥而漫长,且收效甚微。许多时候,她枯坐整日,也只能感觉到那光点似乎……更“温暖”了那么一丝,与她意念的联系,更“紧密”了那么一毫。
但她乐此不疲。
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她虽无法储存和运用灵力,但五感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窗外叶片舒展的细微声响,能“闻”到泥土中蚯蚓翻动的气息,甚至能隐隐“感觉”到流云体内气血流动的微弱节奏。
同时,她对自身肉体的掌控,也达到了一种入微的境界。她能精确地控制每一寸肌肉的颤动,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最细微的损伤与那缓慢到几乎停滞的生机流转。
这一日,流云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气味浓烈的汤药进来,眉头微蹙:“小姐,这药……味道似乎比前几日的更冲了些。”
沈清辞目光落在药碗上,那敏锐的感知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几缕异常隐晦的、与药性本身格格不入的阴寒气息。这气息极淡,若非她此刻感知非凡,绝难察觉。
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并非致命剧毒,而是一种能缓慢侵蚀经脉、让人在虚弱中缠绵病榻、最终悄无声息死去的阴损之物!
看来,有些人,连她这个“废人”都不愿放过,连泉州这“僻静”之地的手,也伸得如此之长!
沈清辞眸底闪过一丝冷冽寒芒,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流云道:“这药先放着,我稍后便用。”
流云不疑有他,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便去整理衣物。
沈清辞伸出手指,指尖并未触及药汁,而是悬停在上方寸许之处。她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点乳白光点,同时运转《青囊造化诀》中关于“净化”与“引导”的奥义。
她并非要驱散这药中的阴寒之气——那需要灵力,她做不到。她要做的是……引导。
以自身意志为引,以那乳白光点为源(尽管它几乎不提供能量),模拟出《青囊造化诀》净化之力的“意”与“势”!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清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这对她残存的神魂是不小的负担。
就在流云整理好衣物,转身看来,眼中露出疑惑之时——
那碗浓黑的汤药表面,忽然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几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淡灰色气息,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竟缓缓从药汁中分离出来,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曲着向上飘起,在接触到沈清辞悬停的指尖时,如同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地……湮灭消失了!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个呼吸,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碗中的药汁颜色似乎都清亮了一丝,那股隐晦的阴寒气息彻底不见,只剩下药材原本的苦涩味道。
流云眨了眨眼,总觉得刚才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沈清辞缓缓收回手指,指尖微微颤抖,识海传来一阵眩晕。她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振奋!
她成功了!
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她凭借对《青囊造化诀》的深刻理解、对生命与净化本质的感悟,以及体内那点定界碑本源印记的微妙呼应,竟真的做到了以“意”驱“邪”!这并非法术,更像是一种……触及了规则层面的本能应用!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流云担忧地上前。
“无妨,有些乏了。”沈清辞靠在引枕上,闭上眼,掩饰住眼中的疲惫与精光,“这药……味道似乎正常了些,端来吧。”
流云虽觉奇怪,但还是依言将药碗递上。沈清辞屏息,将那碗已无害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温热的滋养感,对她这残破的身体,总算有了些许裨益。
此事过后,沈清辞更加谨慎。所有入口的饮食药物,她都会先行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探查”一番。同时,她也开始尝试将这种对“生机”与“净化”的微妙掌控力,应用于他处。
官署内一名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常年患有严重的风湿,每逢阴雨天便关节肿痛,痛苦不堪。这日,婆子又在廊下捶打着膝盖,唉声叹气。
沈清辞路过,驻足片刻,忽然道:“老人家,若信得过,让我替你瞧瞧。”
婆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县主金枝玉叶,老身这贱躯……”
沈清辞已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虚按在婆子肿胀的膝盖上方。她闭上眼,意念集中,尝试着将那种“滋养”、“疏导”的意念,透过指尖,缓缓传递过去。
她没有灵力去疏通经络,也没有药力去驱散寒湿。她所做的,仅仅是引导婆子自身那微弱的、被病痛压抑的生机,让其更加顺畅地流转,并模拟出净化之“势”,驱散那盘踞在关节处的、导致痛苦的“滞涩”之感。
婆子起初只觉得膝盖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暖洋洋的舒适感,如同冬日里晒到了太阳。渐渐地,那困扰她多年的、如同针扎般的胀痛感,竟然真的缓解了大半!膝盖也似乎灵活了许多!
“神了!神了!”婆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就要跪下磕头,“县主娘娘,您真是活菩萨啊!”
沈清辞扶住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转身离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就这么片刻功夫,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
但这无疑再次证明了她所探索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消息不胫而走。起初只是官署内的下人私下流传,说那位重伤静养的安宁县主,虽修为尽失,却有一手神乎其神的“安抚”之术,能缓解病痛。渐渐地,一些泉州本地与官署交好、又患有疑难杂症的人家,也开始尝试着递帖子,恳请县主“慈悲”。
沈清辞来者不拒。她将这些求医者,当成了磨砺自身这种特殊能力的“试金石”。从最初只能缓解风湿痹痛,到后来逐渐能安抚一些因焦虑、郁结导致的心悸、失眠,甚至引导一些沉疴旧疾的患者自身生机,助其缓慢恢复……
她虽无灵力,无法施展那些起死回生的惊天医术,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直指生命本源的“安抚”与“引导”之力,却在她手中渐渐展现出另一种不凡。
她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废人”。在这远离帝都漩涡的泉州,在这方静室之内,她正以一种无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悄然积蓄着力量,磨砺着一把无形却可能更加锋利的——“手术刀”。
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目标——重返帝都,了结恩怨,并找到让玄璃归来、彻底解决幽冥之患的方法。
静室窗台上的那盆兰草,在她日复一日的无形滋养下,已然亭亭玉立,叶片碧绿如玉,甚至在叶脉间,隐隐流转着一丝极淡的、与沈清辞体内同源的乳白色光晕。
春天,终将过去。而潜龙在渊,静待风雷。